宋秀兒的態度的比較悲觀，“做人又不像做飯，飯煮糊了，再煮一鍋便是，做人不地道，想要改好就太難了！”

    明月僵硬的施了一禮，“多謝兩位的幫忙，我告辭了?！?/br>
    兩人在鋪子門□□錯的剎那，徐妙儀一把握住了明月的手腕，“如果再錯，便不好回頭了?！?/br>
    明月覺得手腕上有火在灼燒，她努力掙扎，徐妙儀是習武的，手如鐵鉗般牢牢抓著她的手腕，無法擺脫。

    明月低聲道：“恩人，我不甘心平淡了此一生，人各有志，請放手吧，再抓著我便要叫人了。想必恩人不屑做這些欺男霸女之事?！?/br>
    徐妙儀無奈，只得放手。

    明月狼狽的逃回門外等候的轎子，“起轎，回書寓?！?/br>
    宋秀兒刀子嘴，豆腐心，見明月執意走老路，她真是哀其不幸，怒其墮落，捶著門框說道：“真是瞎了眼了，當初還覺得她是個好姑娘?！?/br>
    一直冷眼旁觀的胭脂鋪賬房欒八郎蹲下身來，默默撿起滿地打滾的銀元寶。

    一個五兩重的銀元寶剛在就在宋秀兒繡鞋旁邊，宋秀兒立馬縮了縮腳，離開元寶，說道：“八郎，待會你把銀子送還書寓，這臟錢我不要?！?/br>
    欒八郎點頭說道：“是?！?/br>
    徐妙儀說道：“別送了，你送過去明月照樣會派人送回來，推來推去沒意思。等到了冬天買些糧食施粥行善吧?！?/br>
    宋秀兒想了想，說道：“這倒也是，反正這銀子我拿著嫌臟，干脆捐出去行善?！?/br>
    欒八郎收好銀兩，繼續算賬。宋秀兒給徐妙儀端上茶，“jiejie別生氣，不是一條路上的人，隨她去吧?！?/br>
    看著宋秀兒明媚的笑容，徐妙儀沮喪的心情稍微好轉，端著茶杯抿了一口，笑道：“你還勸我呢，剛才氣鼓鼓的人明明是你?！?/br>
    宋秀兒說道：“我呀是個直腸子，萬事不過心，氣過了就沒了，照樣過我的小日子。就怕jiejie被這不識好歹的明月氣壞了?！?/br>
    徐妙儀說道：“她畢竟救過我的，以后她若走投無路來找你，你能幫就幫一把，我總覺得她不是那種無可救藥之人……”

    金陵書寓，俗稱半開門。戶主皆是良家，但私底下做的是皮rou生意。甚至有一些官宦人家死了頂門立戶的男人，當家主母為了維持奢靡的生活，親自帶著女兒媳婦們做買賣的也不是什么罕見的事情。

    書寓的女子比青樓女子端莊，從表面上看和普通貴婦小姐無異，和客人們以娘子相公相稱，好像俗世夫妻，服侍的丫鬟也稱客人為老爺或者姑爺。平日里吟詩作對，紅袖添香，溫柔高雅，不做唱曲跳舞那等輕浮之事。

    書寓完美的滿足了男人們希望妻子在客堂是貴婦，在榻上是蕩/婦的幻想。因此頗受歡迎，若論銷金窟，青樓都比不過書寓。

    明月的書寓在城外的一個田莊里，遠離秦淮河青樓的喧囂，十分清凈，有竹林茅舍，亭臺樓閣，此時正是深秋，各色菊花盛開，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頗為風雅，書寓才開張，就有官員在這里辦了賞菊詩會，菊花臺那里觥籌交錯，筆墨飛舞，很是熱鬧。

    明月剛回來，就有人來催，“毛大人來了?！?/br>
    明月去了竹林見毛驤，秋風瑟瑟，竹葉已經變黃脫落了，積壓厚厚的一層，踩上上面沙沙作響，像是行走在雪地里。

    毛驤問道：“聽說你去胭脂鋪還錢了？”

    明月面無表情說道：“是，還額外給了十兩銀子的利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我不想欠人情?！?/br>
    毛驤點點頭，“你做的很好，身為錦衣衛的暗探，最忌諱欠人情，將來容易動搖心志?！?/br>
    明月說道：“恩怨該了結時就了結，拖泥帶水對彼此都不好?！?/br>
    這句話說到了毛驤心里頭，他對宋秀兒有好感，甚至有過求娶的念頭，偷偷買了她喜歡的首飾，可是宋秀兒太偏向徐妙儀了，而毛驤一生只忠于洪武帝。兩人的立場向左，而且不可能為彼此改變，只能越來越疏離。

    兩相權衡之下，毛驤毅然將首飾扔進了秦淮河，斬斷情緣。親兵都尉府解散，毛驤成立了錦衣衛，宋秀兒和他再無瓜葛，兩人離形同陌路不遠了。

    痛嗎？痛過。

    但毛驤并不后悔，反而有種解脫之感，因為他要做洪武帝的一把刀，而一把好刀不應該有感情的，主人揮向那里，他就應該砍到那里，毫不留情。

    毛驤一雙慧眼，覺得從明月干凈的斬斷和徐妙儀的關系來看，可見她也有做一把好刀的潛質。

    一把鋒利的刀，就該像明月這樣冷酷無情，絕不搖擺。

    毛驤說道：“宋秀兒脾氣爽直，你碰了一鼻子灰吧?！?/br>
    明月說道：“還好，若懼別人唾罵，就沒法做這個行當。宋老板嫉惡如仇，我以后不會去胭脂鋪討人嫌了。毛大人，我今天還恰好碰到了恩人?！?/br>
    毛驤：“哦？她如何說的？”

    明月藏在袖子里的手驀地一抖，說道：“勸我回頭。說愿意再給我一次機會?！?/br>
    毛驤：“你動心了嗎？”

    明月：“有過一瞬間動心，但轉念一想，以后當一輩子讓人鼻息的普通婦人沒意思，心有不甘，還是跟著毛大人做事有前途。人各有志，我想走的是青云路，我愿意為錦衣衛效力?！?/br>
    毛驤：“最近書寓有何消息？”

    明月說道：“兵部武選司有位大人在酒宴上說，魏國公托他立刻調兩個衛所的指揮使大人來京城，也不知是何目的?！?/br>
    毛驤說道：“很好。魏國公最近頻頻動作，看來是為了他的女兒?！?/br>
    “女兒？”明月問道：“魏國公好幾個女兒，他是為了那個？”

    毛驤瞥了她一眼，“當然是大女兒徐妙儀了，也就是你那個恩人，她被魏國公當半個兒子養著，一向以男裝示人?！?/br>
    原來……是個女孩子??！明月頓時在飛舞的竹葉中呆滯了。

    ☆、143.鑿壁偷光

    毛驤將魏國公近來的動作都一一稟告給了洪武帝，洪武帝表面上沒有動怒，命毛驤繼續監視徐家的動靜，但傍晚和馬皇后在御花園散步時，忍不住和老妻抱怨起來了：

    “這個徐達，真是越老越糊涂，連是非對錯都不曉得了，明知謝再興案朕已經命錦衣衛重新查了，他之前也知分寸的，從來不瞎攙和，現在則和女兒一起折騰，是在暗示朕昏聵無能嗎？”

    涉及到皇上和朝廷重臣的信任關系，馬皇后知道洪武帝是被徐達傷了臉面，她輕描淡寫的說道：“兒女都是債，皇上也為人父母，子女有些淘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br>
    不愧為是賢后，隨便一句話就將君臣矛盾轉移到了父女關系這種家務事上去，成功滅掉了洪武帝的無名火。

    洪武帝到底有些忿然，“徐達也太慣著女兒了?！?/br>
    馬皇后說道：“子不教，父之過。女孩子沒教好，要問責她的母親?？墒敲顑x的母親在十年前被歹人害了性命，她流落民間，在市井長大，還替兄從軍當軍醫，這樣的女孩子在禮數上有所欠缺、性格偏激也實屬平常。魏國公又當爹又當媽，對女兒自然縱容嬌慣一些?！?/br>
    馬皇后一席話，洪武帝覺得挺有道理，對啊，魏國公這個當爹的也不容易，說道：“算了，朕不和他計較?！?/br>
    御花園里，各種名貴的菊花盛開，楓葉似火，楓葉林中有孩童嬉笑之聲若影若現。帝后停下腳步，一旁服侍的黃儼說道：“是東宮的幾位皇孫在林中嬉戲?！?/br>
    “皇爺爺，皇祖父?！?/br>
    朱允炆親自抱著弟弟水生走過來了，身后的常槿提著一個花籃，籃子里全是楓葉，水生趴在朱允炆的肩膀上，對著常槿揮舞著藕節般的小胖手，嘴里咿咿呀呀，口水都蹭在了哥哥的肩頭，想要去抓花籃里的楓葉。

    帝后最喜歡看見這種兄弟和睦的場景，所有的不快都煙消云散。

    馬皇后笑瞇瞇的掏出手帕擦去了水生的口水，“讓皇祖母瞧瞧，我們的水生出了幾顆牙齒呀?！?/br>
    常槿提著花籃笑道：“已經出了八顆牙了?！?/br>
    洪武帝接過水生，抱著小孫子在手里掂了掂，樂呵呵笑道：“又沉了不少啊?！?/br>
    朱允炆乖巧的說道：“是啊，弟弟現在開始吃摻著蛋黃的奶糊糊了，一頓能吃一大碗，連碗口都舔舐干凈呢?！?/br>
    洪武帝老了，笑的時候皺紋擠在一起，就像菊花似的，他點頭說道：“能吃是好事，能吃是福，允炆要好好照顧你弟弟?！?/br>
    常槿說道：“殿下對弟弟很好的，還親自喂奶糊糊?！?/br>
    抱孫不抱子。洪武帝對兒子們一般沒有好臉色，總是各種挑刺訓誡，希望錘煉兒子們成材，但是對孫子從來不吝嗇夸獎之詞，“允炆是個懂事的，朕要好好獎勵你，說吧，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