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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清接過那沓紙往身邊一放,并沒有翻看。 外頭天色已經黑透,斜雨樓院口的燈籠亮著朦朧的橘色暖光,淅淅瀝瀝的水滴聲從半開的窗外傳來。 ——外頭下雨了。 “方才還好好的,怎么這一會兒功夫就下雨了?!本罢恳苫蟮淖叩酱扒跋蛲饪戳丝?。外頭的雨本只是綿延細雨,卻在半盞茶之內傾盆而下,云霧中隱隱有雷聲傳來,竟是越下越大了。 “這幾日不曾有降雨之相?!鳖伹灞P膝坐在榻上,目光越過景湛的肩膀看向外頭。 按理說這等暴雨之夜是見不著月色星辰的,可皎月影影綽綽的掛在天上,雖因雨氣顯得朦朧扭曲,卻令人看得分明。 原本柔和的光暈邊緣覆上一層薄薄的橘紅色輪廓,像是被大雨浸潤后稀釋的血跡。 顏清見狀輕輕擰起了眉:“……天象反常?!?/br> 景湛這些日子跟在顏清身邊,耳濡目染也知曉了些星宿天象之事,不由得問道:“師父,這是血月之兆嗎?” 血月乃天象中的大不吉,煞氣十足。加之這些紅色光暈皆逢血光,不但年份上會有所沖撞,甚至再起戰事都極有可能。 但顏清搖了搖頭:“血月夜中,皎月應周身覆紅,不會只有這樣一圈。 還未等景湛松口氣,顏清又道:“只是今夜雖不及血月,但月色滲血,也恐有變數?!?/br> 昆侖之人非亂世不得出。 這雖是句傳言,但以往幾次昆侖傳人現世時,這句話也都應驗了。天象異樣,又正逢朝代更迭的必要時機,怕是因果周轉發作起來也要比安穩日子里更加厲害。 顏清的手指下意識在那沓書頁上點了點,開口問道:“江曉寒還未回來嗎?” “義父還未回來?!本罢坷侠蠈崒嵉?。 其實問也是白問,畢竟江曉寒向來回府的第一件事都是要來顏清面前晃上兩圈,說兩句日常閑話,證明自己已經下值。 外頭暴雨如注,顏清沉默片刻,才抖了抖衣襟,下地從柜中取出一個小包袱。 景湛跟在他身后,看著他將布包打開,從里頭取出三個銅板。 起卦分很多種,梅花、八卦、五行、簽卦皆算在內。而六爻卦象雖不如其他卦象那樣準確,但好在攜帶方便,幾枚銅錢便能對所問之事出個大概,是以用的較為頻繁。 其實顏清一向甚少做這些搖卦卜算之事,大多數時候他看起來都與普通人無甚兩樣,并不像個世外之人。但只要他拿起卦簽,周身的氣場便頓時大不相同。 從拜師以來,景湛雖聽他講過卦術之事,卻從未見他親自算過,見狀不由得奇道:“師父要起卦嗎?” 顏清點了點頭。 景湛乖覺的連忙從一邊的書案上扯了干凈的宣紙,又將筆蘸好墨,才一并遞到顏清手邊。 六爻卦每卦三枚銅錢,共搖六次,以六次卦象的總況為準。 顏清凈了手,才微微合眼,默念著口訣將卦象丟了出去。 那紅木書案足有景湛肩膀高,約有個一人來長,小景湛扒著桌沿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結果,只能看見顏清愈加難看的臉色。 景湛見他半晌不出聲,不由得急道:“師父,怎么了?” 顏清沉聲道:“乾位動蕩隱于水下,坎位在明,或有離散之相?!?/br> 景湛早已并非劉家村那普通幼童,就像顏清曾說的,他與昆侖有緣,學起這些來一點既透。 心神流轉間景湛便明了了此卦意味——是不吉之兆。 景湛又問:“師父問的什么?” 顏清沉聲道:“京中之事?!?/br> 他話音未落,一道閃電從窗外傾斜而下,瞬間劃亮了大半個夜空,也照亮了景湛臉上的驚愕之色。 不曉得從哪一輩起,昆侖便有三不做的規矩。 一不逆天命之道,二不管因果之緣,三不算帝王之事。 是以此,顏清此卦未問寧宗源如何,只單單算了京中情勢,可乾卦為君,隱于波濤之下,便應證了顛簸流離四字。 ——寧宗源或許形勢不太好了,顏清想。 隨著雷聲滾滾,外頭的雨越下越大,院中的燈籠被雨澆滅,整個宅院霧沉沉的隱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沉悶。 顏清默不作聲的收好物件,又將寫了卦象的紙在燭臺上點燃燒毀,才撣了撣衣袖,作勢要出門去。 景湛緊走幾步,忙道:“外頭大雨傾盆,師父要去哪?” “你義父這個時辰還未回來,怕是被什么事絆住了?!鳖伹逭f著將自己打理妥當,又從門邊拿起紙傘:“加之江墨最近在外頭辦事,他身邊無人。外頭風驟雨急的,我去接一接他?!?/br> 而此時此刻的江曉寒,確實被人絆住了腳。 平江府衙來了位不速之客——賀留云。 按理來說,為避免有黨派之危,在沒有明旨的情況下,這些掌管一方的封疆大吏是不能擅自離開屬地的。 賀留云一身布衣漏夜前來,長長的披風曳地,兜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低調的緊。他身側只帶了個面容普通的隨從,若不是他腕子上纏的金絲佛珠,江曉寒幾乎要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可換言之,賀留云敢只身前來平江見江曉寒,就已經算是有恃無恐了。 “江大人?!辟R留云摘下兜帽,露出里頭那張和藹的笑臉:“好久不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