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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扭頭看去,是站在北宏使臣后的一名中年男子,那人發現海連已牢牢抓住了他投來視線后也并不驚惶,只是朝男爵虛虛一拱手,并微笑了一下。 等到龍容坐上前往皇宮的馬車時,海連輕聲問道:“你知道來迎接的人中有個山羊胡子的男人叫什么嗎?我剛剛走神了,沒注意聽他們介紹?!?/br> “誰?”龍容怔了怔,才反應過來,“那位好像名叫張客行,但具體是做什么的我就不太清楚了。怎么了?” 海連暗暗記下了這個名字,反正在泰燕起碼要待上好幾個月,早晚總會有再碰到的機會,“沒什么,隨口問問?!?/br> 十二輛馬車開出碼頭,車輪轔轔沿太一大道直向皇宮,龍容與海連同乘一輛,她拉開帷簾悄悄看了一眼長街外的鼎沸人群,好奇問道:“你小時候就住在這條街上嗎?” 海連搖了搖頭:“怎么可能,這條街是泰燕的主干道,是不住人的?!?/br> “就像琥珀廣場附近也不住人一樣?” “差不多?!焙_B答道,他也順著向外瞥了一眼,指道,“看見那片紅瓦了嗎,那邊的地界相當于是白鳥區,小時候家里人都不讓我們過去玩,說是會被達官貴人的家丁打斷腿;而從這里向左拐,就是泰燕最大的市集,一到節日時,就和倒影河邊一樣熱鬧;還有那座鐘樓,聽我阿爹說是讀書人去的地方,應該算是泰燕的晨鳴宮吧……” 龍容興致盎然地聽著海連介紹,又順口問道:“那你的家呢?” “我的家在——” 笑容與尾音突兀地在海連的臉上終止。青年喉頭一窒,緩緩放下了手,“我不記得了?!?/br> 龍容何其敏銳,她放下帷簾,輕聲道歉:“抱歉?!?/br> “您有什么好抱歉的?”海連笑笑,“當年因為‘裂國之戰’背井離鄉的不止我一家,而且也過去這么多年了。何況……” 自己馬上就要見一見這位讓自己背井離鄉的元兇了。這半句話海連咽在了喉嚨里,沒有對龍容說出。 20. 十九年前一場裂國之戰,讓秦唯珩成功取代了秦炾入主泰燕登基稱帝,和他那位昏庸的父親比起來,至少由秦唯珩主持的東州半壁江山,于軍備實力上的確要高出倉皇定都的南宏一截。 而在手中握緊了刀和槍后,自然而然的,秦唯珩手中的鐵騎也早已虎視眈眈地看向了在他眼中與他父親一樣,不過是茍延殘喘的南宏——畢竟誰也不想在東州這片土地上有兩條真龍。 如果不是這幾年南宏忽然重新蔭封了方家獨子方停瀾為鎮海公,又讓他掌管瀛滄軍,以雷霆之勢切斷了東天理線,挾住北宏與西陸之間的貿易航路并隔海示警,只怕遲錦城早已是秦唯珩的囊中之物了。 正是因為局勢又一次僵持,北宏才會忍不住將紅線拋給了緹蘇,希望借這一次聯姻來牽制方停瀾的設下的棋局。 海連雖然不太關心四荒局勢,但有法盧科每次醉酒后的抱怨,他也知道龍容此次的聯姻意味著什么。他抬起頭,跟在龍容身后向大殿正前方走去,而無形紅線的另一頭的持有者早已佇立在原地。 在見到北宏皇帝之前,海連早已經在腦中構想過秦唯珩會是一副什么模樣,能以鐵血之姿趕走皇位上原本的主人,又撕裂整個東州一分為二,是如費科納一樣的暴戾,還是像阿巴勒一樣的詭譎,或者是……像方停瀾一樣狡猾。 他腦中剛一閃過最后的那個形象,便有一股無名怒火從胸中騰起,海連忿忿地閉了閉眼,等他重新睜眼,看向前方那個穿著極盡華麗的龍袍的男人時,他的所有想象便在一瞬間粉碎。 都不是。 北宏的一國之君身上有北漠胡姬血統,身材比一旁的宮侍百官都要高大一些,并且仿佛和那位已經死去四年的琥珀王也有微薄的血緣淵源般,秦唯珩的發色也略有些泛紅,只是如果說阿巴勒是宛如燃燒生命一般烈焰的紅,那么秦唯珩便只是燃后的余燼,仔細看去甚至已有了零碎的灰白發絲摻雜在期間,將原本就有些木然的臉色襯得愈發蒼老——明明按年齡算去,他還未到半百,比西莫納更年輕才對。 這樣的一個人,是北宏的君王? 海連有些不可置信。 而他還沒來得及深思,便見秦唯珩已經緩緩步下了臺階。男人保持著一副略有些空洞的微笑表情接待了緹蘇的使團,又向龍容介紹了自己的繼承人,隨后又吩咐擺宴,備禮,樂團齊奏,百戲上演。等到海連坐在位置上看了半出東州木偶戲,他才猛地恍然大悟。 眼前的這位一國之君,就像是木偶一般,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做出各種行動,又像是已經放棄掙扎的獵物,并用自己華美的偽裝來吸引更多蝴蝶送到蛛網之上。 但是誰又能cao縱皇帝呢?皇帝……不應該是萬人之上的嗎? 一直到宴會即將結束,海連對這個問題也沒有一絲的頭緒。而龍容見他全程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干脆側過身低聲道:“午后皇帝會回前朝處理事務,他們那位太子要陪我去北璘苑,你不如回使館吧?” 海連一愣:“能行嗎?” “為什么不行?我是來相親的,又不是來示威斗狠的,本來也不需要在身邊烏泱泱跟一大片人?!饼埲菪Φ?,“你也正好出去轉轉,雖然家不在這里了,沒準還能碰到以前的鄰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