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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熠是暗中糾集了勢力,可無論是懷澤水道口爆炸的定康貨船,還是方氏莊園里藏著的火藥,以及被宜山書院扣下的那支蒼梧商隊,這些都不是能夠直接指向敬王本人的“鐵證”,因為從頭到尾都是幾個世家擋在前頭,敬王凌熠并沒有留下過任何屬于自己的影子。 敬王一直都是隱于幕后,連方鴻禎恐怕都是他的馬前卒,何況區區一個袁則良。 凌燁又掃了一眼影衛傳來的密報,默默沉思了一會兒。 還有一個立場微妙的千雍境主燕折翡,他也是剛知道燕折翡就是惠元皇貴妃,也無怪清和會悄悄去南山。凌燁倒是清楚貴妃的身世,他父皇駕崩前教他的最后一課,就是忘情絕愛,講的便他與媯海燕嵐之間的所愛隔山海。 不過已然崩逝的成帝,最終還是棋差仍然活著的貴妃一著。 燕折翡一直是局里最搖擺不定的變數。 她是真心想讓敬王謀反,卻也是真心想借他這個天子的手誅殺周方兩個世家。定康、蒼梧以及敬王,于他而言確實都不能留,但即便如此,即便他和燕折翡在冥冥中互相成就,這都不代表,敬王凌熠就真的一無所知,真只是燕折翡手中的一枚棋子。 他太了解他這個皇弟了,凌熠看似什么都沒做,甚至任由他們擺布,但他們這些在皇宮里長大的人,最擅長的就是隱藏內心。善為主者,倚于愚,凌熠顯然很懂得人主之道。 敬誠殿的高臺燭光照明御案上寬廣的山河地理輿圖,也映亮了也年輕的帝國皇帝冷峻的面容,他目光沉靜,緩緩落在大胤國土的膏腴之地。 敬王既然勾結了定康周氏,昌州就是繞不開的主戰場。 昌州這地方,表面有多民熙物阜,內里的勢力就有多錯綜復雜,他十四歲登基,二十歲掌權,權御九州直至今天,都沒能將昌州徹底握在自己的手掌之中。 他一步步放入自己的人,無論是連松成,還是那些由暗轉明的天子影衛,他們既是他的耳目,也是他放入昌州的手。 正因為他對昌州的掌控力不從心,東海才會成為他真正的心腹大患。敬王自然也清楚這一點,所以一定會爭奪昌州,爭奪東海,在最薄弱處給他致命的一擊。 不僅如此—— 靜謐巍峨的宮殿遮擋了外面的一切風雨,可九州之外還有更大的駭浪正起于微瀾。無聲的嘆息轉瞬消散,凌燁眉頭微皺,看著輿圖上大胤東南的寸寸山川河海,心情愈發沉重。 東海水軍就是一團亂麻,連松成斬不干凈的,越亂的地方就越容易出事,容易滋生反噬其主的野心,甚至也可能會成為撕開大胤江山的第一道裂口—— 無論是謀反還是爭權,其實都是關起門來自家人鬧,但是東海不一樣,那是九州的屏障,在他們還未曾察覺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覬覦著大胤這片沃土。 東瀛西洋北狄,甚至還有一個南隰。 敬王可以暫時不考慮這些,但是他不能,只要他還坐在這個位置上,就必須對四海內外潛藏的憂患思之又思。河清海晏是大胤子民的夙愿,也是他這個天子的責任。 凌燁面無表情地將東南西北的這些虎狼逐一掃過,視線最后還是落回了宛州江錦城。 所有隱患的解決,最終都得從一直以來存在的內憂開始。 這場爭斗勢在必行,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輸了就是粉身碎骨,他和敬王都不會給彼此留余地。帝王家的兄弟就是個笑話,他們從小就懂得你死我活的道理。 他自己雖然是元后嫡子,幼時就被立為帝國太子,但是這并不代表,他就一定是最后那個能夠手掌乾坤山河的天下之主,這一點他自小就知道。 他的父皇喜怒無常,在他每個兒子的身上從不會表露多一分的期許和寵愛,即便有了繼承人也仍不放心托付江山,只不過成帝英年早逝,沒能來得及將兒子們逐一試到最后,但是試刀的磨刀石卻都留下來了——他所有的兒子既是刀,也是彼此的磨刀石,就看誰先斷。 帝王家孩子的成長,就像是養蠱,任其自相啖食,最終只能活下來一個,整個大胤都是他們的廝殺場,養成的那個就是天下之主,活不下去的還談什么權御九州。 成帝對自己狠,對自己的兒子同樣狠,他對太子唯一的優待,便是臨終前獨自教了凌燁最后一課,用他親手殺死的情愛給未來的天子上了一課。 惠元皇貴妃燕氏,其實應該是媯海氏,盡管成帝后來知道了關于貴妃的一切,盡管貴妃至死也不愿告訴成帝她的真名,但他還是寵了她一輩子。 即便他知道貴妃恨他。 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成帝和媯海燕嵐之間的山海是骨山血海,洱翡藥宗死去的那些人永遠不可能復活,他和燕嵐之間的山海也永遠不可能平覆。 后來凌鋮反復問自己,后悔屠滅洱翡藥宗嗎? 答案是否定的,他不后悔。 如果他更早的遇見媯海燕嵐,還會設計洱翡藥宗為己所用嗎? 他會。 因為他是皇帝。 為帝者,可以海納百川胸懷天下,可以寬厚仁愛待民如子,心中可以有一切,但是唯獨不能有兒女情長。 纏綿病榻的九州天子和自己的繼承人說這些話的時候,眼中沒有絲毫的溫度和情緒起伏,仿佛只是在說別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