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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各有各的苦,各有各的恨,只有她,什么都不是,從一開始就是錯誤和多余,這個世上其實本來不該有她的。 清和眼睛干澀,卻不知怎么地流不出眼淚來。她在數日前收到了一封天子近衛的信,連夜從帝都過來,就是為了見見信中說的那位“媯海燕嵐”。她來的時候其實是不信的,死人復生實在荒謬至極,可她還是忍不住日夜兼程來了南山。 無論是真的燕嵐,還是只長相相似,或者是什么人的陷阱,她都還是不顧一切地想來,從十二歲到二十四歲,她只是想見見她娘。 “清和……”燕折翡微微向前走了一小步,不敢離她太近也不敢再去試探著碰她,只輕聲喚她的名字。 公主依舊低著頭,眼淚終于溢出眼眶大滴大滴地砸在地上:“我全都聽見了,我知道你恨他,我甚至能理解為什么恨,可你要我怎么選?” 燕折翡看著面前大悲大慟之下身子都在顫抖的女兒,心頭鈍痛,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清和抬起頭來,淚水模糊了視線,她拼命地睜大眼都還是看不清面前人的樣子:“你恨他,怨他,甚至殺他,可他是我的父皇,你是我的母妃,你要我怎么選?” “母妃沒想要你選,也沒想你知道,母妃只是……”燕折翡急忙向前一步,公主猛然后退打斷了她的話:“可我已經知道了……” “我首先是大胤的公主,然后才是燕貴妃的女兒,這是從前你教我的?!鼻搴烷L公主淚流滿面地看著燕折翡:“于公,你推波助瀾幫敬王謀反,無論是因為什么,戰火里死傷的都會是大胤的子民。于私……” 清和錯開視線,聲音哽咽地不成調:“我理解你,但我沒法面對你,也沒法原諒你,他之于你是十四年每時每刻都想手刃的仇人,但他對我來說只是我爹,我娘殺了我爹,你要我怎么選……” “清和……” 公主在幾步之遙外定定地看著她,像是要把她的樣子牢牢地刻在心里,清和嘴唇翕動,想叫她一聲“母妃”,可最后還是只張了張嘴,沒發出半點聲音,再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轉身便朝禪院外跑去。 心里的慌亂瞬間將燕折翡整個人湮沒,她剛要抬腳去追,就聽到背對著她的女兒聲音幾盡崩潰破碎:“你別過來……” 燕折翡的腳步一停,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著清和跑出禪院。 清瘦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的那一剎那,燕折翡忽然意識到,她徹底失去自己的女兒了,十二年前在皇宮里“死去”的時候,燕貴妃不曾覺得自己失去了和她血脈相連的孩子,十二年后她們意外重逢,千雍境主怎么也想不到,重逢才是真正的訣別。 她扶著廊柱,手指在柱子上留下深深的痕跡,強忍著才沒有追上去。 良久,燕折翡閉上眼睛深深地呼了口氣,臉上的悲傷和心疼在睜開眼地一瞬間竟然全都斂了下去,她轉過身來猛然出手,掐著明昱的脖子將他摜到了墻上,聲音狠厲:“是你?” 清和絕不會無緣無故地來南山,更何況鐘太后在此禮佛,清和與太后關系僵硬,就更不會來此,除非是有人故意引著她來,而護衛太后來南山的禁軍近衛里,可能知道她是惠元皇貴妃的只有明昱。 明昱低低地笑了一聲,仿佛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命被人捏在手上,他嘲諷地看著燕折翡,嘶聲道:“你把我當犧牲品,我為什么要讓你如意?” 太后身邊衛護的都是天子近衛營和皇城禁衛軍的人,出了事他們都得問罪,甚至賠上性命。燕折翡在決意殺太后的時候,當然并不會考慮到他們這些無辜的人,而作為天子近衛的明昱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燕折翡不怒反笑,歪了歪頭,眼里狀似帶著幾分興致:“什么時候知道我是媯海明遠長姐的?” “從你讓我監視帝都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他?!?/br> 燕折翡手上松了兩分力道:“那還愿意叫我‘先生’?就像你叫媯海明遠一樣?” 明昱的眼睛里帶著絲毫不加掩飾地懷念,透過燕折翡的臉好像又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那個人:“你和他長的很像,男裝的時候尤其像,再說你不也是一直用他的名字見我嗎?我見不到真的,假的也能湊合?!?/br> “湊合?”燕折翡回味了這兩個字,挑了挑眉:“一直湊合下去不好么?” 明昱眼神里的懷念頃刻之間便消失得一干二凈,他看著一身海棠色宮裝的燕折翡,嗤笑一聲:“我也想,但你穿上這身衣服就是惠元皇貴妃,是媯海燕嵐,就不再像他了?!?/br> 燕折翡像是恍然大悟似的松開了手,看著明昱扶著脖子狼狽地咳出聲,她輕笑了一聲,忽然揮手間一道氣勁將明昱狠狠打跌在地上,她俯下身慈和地拍了拍明昱的臉,微笑著說道:“我不殺你,我是不是沒告訴你,媯海明遠是死在楚珩劍下的沒錯,但其實也和我有關,可你就算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你殺不了漓山東君,也同樣殺不了千雍境主。我能為自己在意的人報仇,但你永遠都只能無能地恨著?!?/br> 她站直身子,冷漠地看了一眼嘴角溢出血絲的明昱,扯了扯唇角,抬腳朝禪院外走去。 明昱勉強壓下體內不斷翻涌地真氣,撐著墻壁站起身,瞥了眼周遭仍被燕折翡封住xue道、一動不動的其他值守近衛,面無表情地抽出了腰間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