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節
“十三州里你至少占了八州?!?/br> “我記住了?!彼H了親她的發頂,目光灼灼地盯著鏡中模糊人影:“等我占了八州,捆也要把你捆到我的身邊?!?/br> 秦秾華裝作什么都沒聽見。 秦曜淵這次悄悄回來,消息仍在封鎖,秦秾華為了陪不能出門的他,也減少了外出的次數,一時間,她好似又回到了還在朔明宮的時候——她每每伏案工作,少年就在一旁的羅漢床上獨自悶睡,她一要出門了,沒人叫他,他也會第一時間醒來,跟著她轉移陣地。 想起朔明宮,她不由嘆了口氣。 “怎么了?”羅漢床上小憩的少年立即睜開眼眸。 “我想朔明宮中的大家了?!?/br> “……阿姊很想回去?” 帶有明顯情緒的問題讓她看向少年。 他眸光深沉:“……宮外的這段日子,是我最開心的時候?!?/br> 秦秾華向他招手。 盡管她每一次招手都是為了收拾他,他還是立即走了過來——就像每次都是她第一次朝他招手。 這頭小狼有一口就能咬斷人脖子的尖利牙齒,可是在她面前從不露出。 她像小時候那樣,輕輕撓他下巴,笑道: “能和淵兒在一起,阿姊也很開心?!?/br> 他沉默片刻,說:“后日我就要走了?!?/br> 秦秾華措手不及,愣在原地。 仔細想想,他回來了三日,再算上來回要花的時間,的確該走了。 他說:“明晚我想和阿姊出門走走?!?/br> 秦秾華壓下心里涌出的惆悵,笑道:“好,阿姊都聽你的?!?/br> 他幽幽道:“……話說得比唱的好聽,別說要你都聽我的,就是只聽一次,也比登天還難?!?/br> 秦秾華無話反駁,只能心虛笑笑。 第二日,等夜幕一落,秦曜淵就迫不及待地拉著她出了刺史府。 秦秾華本來準備了帷帽,誰曾想,秦曜淵早有準備,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竟然帶著兩個燈會面具長途跋涉回來。 “急什么?你過來?!?/br> 秦秾華給他理了理臉上的惡狼面具,他有樣學樣,也扶了扶她臉上并未歪掉的白狐面具。 等她放下手,他立即將她扣住,牽著她往前走去。 “淵兒,和我說說你在軍中的事罷?!鼻囟屓A道。 “你想聽什么?” “你受了多少新傷?將士可有服你?行軍打仗的路上有沒有遇上什么難處?” 他避重就輕道:“寄回的信里已經說了?!?/br> “你在信里從來報喜不報憂?!?/br> “……我不想讓你擔心?!?/br> “你什么都不說,反而叫阿姊擔心?!?/br> 他半晌無言,終于道:“旁的都是皮毛小傷,有一次,我被聯軍包圍……手臂上挨了一下,深可見骨,差點砍斷韌帶?!?/br> 秦秾華的心都揪了起來。 “你知道我的身體……這點傷死不了,只是有些疼?!彼D了頓,又說:“只要一想起,阿姊知道我打了勝仗會有多開心,我就連疼也不覺得了?!?/br> 他越赤誠,就越突顯她心思陰險,秦秾華想起先前還因他一句無心之言生起懷疑,心里燒得慌。 她一面為自己的多疑羞愧,一面又知道,自己還將一直多疑下去。以她的身份而言,多疑是她的本分,若不多疑,她早就化為一捧黃土了。 矛盾的情緒堵在喉嚨口,使她沉默地聽著少年說話。 夜深人靜,一高一低兩個連在一起的影子走在路上,時而有行人走過,奇怪地看一眼兩人臉上的面具,便又匆匆走了。 輕紗薄霧般的迷離月光籠罩在二人相扣的十指上,靜悄悄的夜色里只有少年低沉的聲音如地下河流冷冷流淌,一場場兇險的戰斗,被他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秦曜淵或許早已習慣,她卻還是不禁為他每場身先士卒的戰斗提心吊膽。 臨街的護城河吹來涼爽的風,空氣中傳來不知名的花香,若有若無,沁人心脾。 兩人路過橋洞,看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丈正在賣荔枝。也不知他賣了多久,兩筐荔枝還剩許多,老丈愁眉苦臉坐在扁擔上,一見秦秾華二人,就用期待的目光牢牢看著他們。 “我想吃荔枝?!彼鋈坏?。 少年二話不說走向賣荔枝的老丈,秦秾華跟了過去,看見他扔下一個小銀錠,說了一句:“……都要了?!?/br> 老人欣喜若狂,秦秾華補充了一句:“送去刺史府?!?/br> 老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一旁身材高大的秦曜淵,一雙眼慢慢瞪大了。 秦秾華在面具下笑了,沖他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道:“老丈還請為我們保密?!?/br> 老丈立即跪了下來,不住磕頭:“不敢要兩位的錢,兩位是我們朔人的大恩人……這兩筐荔枝都是小人自己家種的,兩位看得上,是小人的榮幸……小人這就給兩位送去刺史府……” 在秦秾華的眼神威脅下,少年不情不愿地伸手把小老頭給提了起來。 秦秾華心里美滋滋:面冷心熱這一系列又有新素材了。 她拿了幾串荔枝,叫老丈將其余的送去刺史府,老丈千恩萬謝離開后,秦秾華將荔枝塞進少年手里。 他問都不問,在清澈的護城河里洗了洗手,習以為常地給她剝了起來。 少年剝一個,她吃一個,等她吃到第八個的時候,他忽然幽幽嘆了一聲:“……好像在喂豬?!?/br> 秦秾華睨他一眼:“你不愿意?” “愿意?!彼皖^靠近,舔走她唇角糖水,在她唇邊低聲道:“我想喂一輩子?!?/br> 秦秾華臉上一紅,額頭朝他鼻子撞去。 這是個平日都在裝蠢的大尾巴狼,慣會分清厲害,旁的他不躲,這一下他立即退后,靈敏地躲了過去。 “阿姊——”他慢吞吞道:“你愛慕過別人嗎?” 秦秾華冷眼瞧著他:“你想怎樣?” “我是阿姊第一個愛慕的人最好?!彼匦驴拷?,將一顆水潤飽滿的荔枝塞進她嘴里,冷冷道:“不是的話,我殺了他,一樣是阿姊第一個愛慕的人?!?/br> “……你的腦袋里每日不知都在想些什么?!?/br> “我也想叫你看看我的腦袋里每日都在想什么?!彼吐暤溃骸斑@樣,你就知道你防的根本不是我要的?!?/br> 秦秾華一愣。 他已經收回目光,將荔枝的果皮和果核一齊埋了起來。 他的有意回避給了她喘息的空間,否則她根本不知如何回答他的問題。秦曜淵捏準了她的奇經八脈,每次一到真正的邊線,他退得比誰都快。 他就這么一點一點的,在她心里開拓出了屬于他的地盤。 地主的野心都是無窮無盡的,他如今仍在一點一點地撬著她的心防。這是陽謀,她知道這是陽謀,卻找不到抵御的手段。 世上若還有人能讓她步步敗退,那也只能是眼前的少年。 秦曜淵埋了荔枝——因為她耳提面命的“保護環境,人人有責”,走到河邊蹲著洗手。 她看著他的背影,百感交集。 從前她還擔心他缺乏心計,現在看來,她多想了。他不是沒有心計,只是全用到她身上來了。 若她不在了……想必他也能在這條路上好好走下去。 少年走了回來,重新牽起她的手往前走去。 兩人踩著清涼如水的月光前進,走到一個路口時,秦秾華被前方明亮的光線和嘈雜人聲吸引了注意。 瓜州初定,夜市并不熱鬧,除了打更和巡防的人手里提的燈籠,城中原本不該有此夜景。 她心中狐疑,不禁加快腳步。 轉過街角,她被萬盞明燈一起閃耀的燈?;巫×搜?。 如紗月色溶解在縹緲的萬盞燭火中,燈籠在清風中飄搖,燈籠上的麗影也在隨之忽隱忽現,或在伏案寫字,或在端茶細品,或在側頭微笑,寥寥幾筆,神韻十足。 若非日日揣摩,怎么能畫出如此傳神的作品? “七夕節的時候,我不在你身邊?!彼谏磉呎f道:“我提前給阿姊過,希望你在那一天,能抽空想一想我?!?/br> 秦秾華想現在就叫他滾回沁州了。 這哪里是要叫她“抽空想一想”,這分明是要讓她今后提了燈籠如廁都能想起他來。 “你大老遠跑回來,就是為了陪我過七夕?”秦秾華道。 “不止?!?/br> 他牽著她往燈海里走去。 “阿姊還記得我們一起過的那個中秋燈會嗎?” “記得?!?/br> “我一直有個遺憾?!?/br> 他停下腳步,轉身看著白狐面具下的她。 “那日,阿姊也是戴的白狐面具,燈會還沒完,天上先下起了大雨。你和我躲在一個屋檐下,細雨打濕了你的發,你的眼,你的唇,你用濕漉漉的眼睛看著我,說我想要的,你都會給我?!?/br> “后來,我很后悔——” 秦秾華問:“后悔什么?” “我很后悔,沒有在雨里吻你?!?/br> 不等她反應過來,兩張面具已經落在了地上。 他用唇堵住了她的嘴。抵在腦后的手讓她只能被動承受,他的懷抱很熱,她的呼吸也很熱。 她分不清自己心跳是否失常,因為夜色中只有一個急促的心跳,難分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