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
這……讓他怎么睡著? 第105章 秦曜淵睡不著。 秦秾華也睡不著。 秦秾華忍無可忍睜開雙眼, 睡在對面的少年立即收回直勾勾的視線, 無辜道:“不關我事……” “閉嘴?!鼻囟屓A道:“你背過去睡?!?/br> “……我一翻身, 熱氣不是全跑了?”秦曜淵這回格外熱心,語重心長道:“阿姊, 大局為重?!?/br> ……好一個大局為重。等她把他不聽話的骨頭打折時,希望他也能知道大局為重。 “你不翻就我翻?!彼涿娴?。 他毫不猶豫:“那你翻吧?!?/br> 秦秾華氣得立即翻身, 雖然她盡量放輕動作, 衣服堆里的熱氣還是往外跑走了許多, 大股刺骨的寒風鉆進衣裳窩,激得她一個哆嗦。 她還沒睡穩,少年右手一攬,將她完全裹入懷中。 秦秾華氣得咬牙切齒。 如果這是現代, 秦曜淵毫無疑問是她最討厭的那種熊孩子—— 肆無忌憚,無法無天, 被爹媽寵壞——等等, 他有爹媽生卻沒爹媽養,那么問題來了,是誰把他寵壞的? 總之, 誰也沒邀請他,他就帶著心愛的滑板鞋貿然來訪,秦秾華作為主人, 苦口婆心地告訴他, 不可以在屋子里穿滑板鞋, 不可以拿滑板鞋往人身上打, 他答應得好好的,等她一扭頭就拿滑板鞋追著她打。 這樣的熊孩子,氣得她想揍人,但又豁不出臉來真的以大欺小。 她臉上溫度漸起,咬牙道:“秦曜淵——你信不信我給你折了?” “……阿姊,我難受?!彼曇羯硢?,將臉埋進她頸窩里。 少年將臉埋在她的頸窩里,熱乎乎的吐息倒真像一只毛茸茸的狼。 背后這小鉆石狼,好的時候夠好,壞的時候夠壞,然而他一蔫頭聳腦,秦秾華就不由心軟。 她一心軟,他就更壞。 …… 第二日,大雪凍結了溪水。 對于只有一條褲子的人來說,這不是問題。 秦秾華天不亮醒來,發現身邊沒人,扶著山壁走出一看,野人砸破了冰面,又在勤勤懇懇地洗褲子。 她坐在山洞里靜等,過了許久,秦曜淵提著一條**的褻褲回來了。 他不敢觸她霉頭,垂著腦袋走到一邊,費力穿上了這條足以引領玉京潮流的冰凍直筒褲。 大尾巴狼穿好衣裳,湊了過來,可憐巴巴地望著她。 “阿姊……你還在生氣么?” “……你猜?”秦秾華說。 “阿姊,別生氣了?!鼻仃诇Y拿起她的手,臉頰在她掌心蹭了蹭:“要不……你打我罷?!?/br> 秦秾華才懶得打他。 她的腿根還疼著,被個大尾巴狼蹭禿嚕皮了,打他又有什么用?他那有恃無恐的眼睛,難道不是在說“下次還敢”? 她抽回手,有氣無力道:“……滾?!?/br> “我和阿姊一起滾?!?/br> 他抓起她的雙手,輕輕松松把她背了起來,看那上揚的嘴角,不僅一點沒生氣,心里還不定怎么美滋滋的。 兩人走出山洞,外邊的晨霧已經消散了,零零散散的雪花飄散在空中,天地都是一片慘白。 秦曜淵背著她,外裳下穿著一條凍得梆硬的褲子,一步一深坑地往前走去。 他腳下的鮮血,流出又凍結,在潔白的雪地留下一只只帶血的腳印。 雪花飄飛,前路難尋。白茫茫一片的世界中,兩人早已迷失了方向。秦秾華今日的精神比昨日好上許多,她環著少年的脖子,扯著他的耳朵,對他耳蝸直接說話。 “這次若能死里逃生,你最想做什么?” 他埋頭在風雪里前進,忍著耳朵和心的雙重癢癢,低聲道:“你想做什么?” “我想寫一份遺囑,立一部著作……”她道:“如果我以后再出什么事,身后也不至于一團亂麻……” 秦曜淵眉頭緊緊擰了起來。 從她嘴里,壓根就別想聽到什么“我想珍惜生命”、“我要正視內心”、“我要好好對你”的話。 每一次她說到生死,都是一副自知命不久矣的樣子。她輕描淡寫的句子,淡然的態度,輕飄飄的說出來,沉甸甸地砸在他心上。 他就是為她傾注身心又有什么用? 她愛天下,愛世人,愛天壽帝,愛結綠,甚至愛烏寶——但她偏偏不愛自己。 他如飛蛾撲火追逐著她,她也如飛蛾撲火追逐著某種他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 “你這么想死,不如拜托我?!彼鏌o表情,實際恨得牙根癢癢:“有一種死法,叫干——” 秦曜淵話沒說完,后腦勺先被用力打了一下。 他在雪地里踉蹌一下,聽到她在耳畔說道:“……我知道回去想做什么了,回去以后,我要把武岳派到靈州守城……孩子大了,該把精力用到正處?!?/br> 他沉著臉大步往前邁進。 秦秾華掐住他的臉頰,往兩邊輕輕拉去:“你是不是在心里罵我?” “我長大了?!彼f:“……你什么時候才能不把我當成孩子?” 秦秾華為報禿嚕皮之仇,折騰了他好一會后,覺得呼吸越發急促。 她松開他的面頰,歪頭靠在他的肩上,輕聲道:“你什么時候不說這些話了,你才是長大了?!?/br> 秦曜淵太陽xue突突地跳,恨不得回過頭,一口把她生吞下去。 生吞了又能怎么辦?她倒是輕松了,之后哭天喊地的還不是自己。 他只能抿緊嘴唇,把怒火關在胸膛里燒灼,被遷怒的雪地在沉雷般的腳步下欻欻作響。 “淵兒……阿姊從前對不住你?!?/br> 她伸手撫摸他的面頰,輕聲道: “阿姊過去只教你霸道,是因為……阿姊以為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看著你。阿姊本以為,來得及在最后教你王道……” 耳邊的氣息微弱,靠得這樣近,他為何感受不到她的吐息溫度? “……你是不是鐵了心要氣死我?”他壓抑著怒火道。 “阿姊希望你做個暴君,是為一時自保,但是……阿姊從來不曾希望你做一世暴君……是為天下?!彼D了頓,在他肩上露出一個強笑:“淵兒,你相信阿姊嗎?” “這對你很重要嗎?” 她閉上眼,聲音低弱:“……阿姊不想你太恨我。我想告訴你,你于我而言——并非傀儡,不可一言蔽之?!?/br> “……我沒有恨過你?!彼吐暤?。 峽谷群峰溶入雪舞,吹蕩在蒼茫雪地上的寒風有如悲泣嗚咽,比秦曜淵凍僵的赤足更加冰冷的,是兩人肌膚相觸的地方。 她的身體在風雪呼嘯下越來越冷了。 他不能相信,昨夜幸福的顫栗,今晨俏皮的拌嘴,都只是為了迎接盛大的別離。 他從厚及腿肚的深雪里拔出失去知覺的雙腿,拼命往前走去。 **的褻褲打著膝蓋,厚篤篤的積雪攔著腳尖,他失了平靜,踉蹌的身影奔跑在白茫茫的雪原上。 他哀求道:“阿姊……你再堅持一會……” 秦秾華靠在他的肩上,眼眸只睜了一半,疲憊的眼瞼下,目光前所未有的溫柔。 “淵兒……阿姊接下來說的話,你好好記住……即使聽不懂,也要牢牢記在腦海里,一定要記住……”她說幾個字,喘一口氣:“不要回宮,去東胡草原……” 秦曜淵竭力克制著心如刀絞般的痛苦,寒聲道:“我們一起去?!?/br> 她恍若未聞,自顧自地說著。 “等你出了大朔,可以想辦法聯系京中舊人。武岳和譚光不會跟你走的,你帶上仇遠……你可以重用他,但不能……不能相信他?!彼艘粫?,繼續說:“你去了東胡草原,先統一四部,再攻打烏孫和西域諸國。大夏新帝暴虐恣睢,待大夏內亂,可出兵占領北嶼一帶……北嶼一帶曾是西燕,人民還未馴化,他們同夏有不共戴天之仇,可以……可以利用……大梁皇帝已到花甲之年,膝下十幾位皇子,若有萬一,大梁必亂,你可趁虛而入……” “記住……不要用天壽帝第九子的身份回到大朔。大朔……積重難返。你耐心等上幾年,它必自己分裂。你取也好,不取也好……勿要濫殺無辜,若皇室安分,便饒他們一命……” “阿姊的控獸處和極天商會,他們若是不愿臣服……那就打到他們服。連打也打不服,那就剿滅拔除。不要心軟,不用顧忌阿姊,不能……不能讓他們成為你對手的支持者?!?/br> “別說了!” “華學……不要動它,也不要讓你的后人動它。如果有一天……你和你的后人需要鏟除華學才能坐穩皇位,那不是華學的錯……是你們錯了……” 她的呼吸很急,聲音卻比羽毛還輕,剛落在他的肩上,就被無情的冬風吹散了。 “秦秾華——你不準死?!鼻仃诇Y竭力忍耐沖擊四肢百骸的酸澀,從牙縫里擠出恨恨的聲音:“你要是敢死,我就讓你身邊的那些人都到地底來陪你……你聽到沒有……你不準死……” 她沒有聽到。 她怔怔地看著他垂在耳邊的一縷烏黑發絲,氣若游絲道: “當你只能用暴力和恐懼……來壓下反對之聲……張狂放肆的不是百姓,不知好歹的也不是百姓……是你……是這個國家……它生病了……一個健康的國家……是不會怕他的人民開口說話的……” “這個世界……沒有神,沒有無知之幕,永遠也不可能存在真正的正義。我知道……個人的力量在集體面前多么無力……也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會在我死后逐漸崩塌,但是我……還是希望能在活著的時候,留下哪怕一點……一點點的光亮。我相信……只要留下一顆火種……總有一天,它還會重新燃起……那么,我就存在過……我就曾經照亮過這片天空……我就……沒有……白來過……” “你為他人嘔心瀝血……百年一過,所有飛灰湮滅,誰又真的在乎?!” 這個問題,她不是第一次被問,也不是第一次開始思考。 “……被我照亮過的人在乎?!彼郎厝岬啬曋骸皽Y兒……你也在乎?!?/br> 他說不出話來,胸口里一陣接一陣地絞痛,飄飄揚揚的大雪模糊了他的眼睛,雪水流淌在他臉上。 “淵兒……我若睡著了,你就自己走罷……” “不——”他生硬道:“你若睡著了,我躺下來陪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