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是在進行什么比賽嗎？”天壽帝問。

    高大全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穆世章，欲言又止：“是六皇子……”

    場面靜得有些尷尬。

    穆世章翻起聳拉的眼皮，說：“高公公，陛下問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吞吞吐吐?！?/br>
    高大全只得垂頭把聽來的話重復了一遍。

    剛剛那幾個嘲笑九皇子拉不開弓的文臣在聽見“十二力之弓”后，安靜如雞。

    “封攜，你來說說看，這九皇子的射箭如何？”天壽帝問。

    金吾衛大將軍封攜上前一步，揖手道：“回陛下……以臣之見，九皇子難有贏面?！?/br>
    “哦？為何？”

    “縱使是大皇子那般天賦異稟，也是十六歲那年拉開的十二力之弓，六皇子如今十六，能拉開十力之弓已非常人，九皇子如今年僅十二，力氣上差了一些，更何況，其射姿一看就是沒有受過入門教育的門外漢，又有三箭之約的限制……”

    天壽帝聞言皺起眉頭：“既無勝算，這武師傅究竟在做什么？皇子們平時鬧鬧也就罷了，怎么能放任他們打這么大的賭？”

    “陛下，要攔下他們嗎？”高大全問。

    “當然要攔了，都是手足，何至于此！”

    “喏?！?/br>
    高大全行了一禮，轉身向穿楊場走去。

    穿楊場內，六皇子等得也不耐煩了。

    “秦曜淵，你這一箭到底要瞄到什么時候？你要是不敢射了，沒力氣射了，你就直說！我也不要你真的自斷手臂，你就跪我面前，恭恭敬敬磕一百個響頭，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秦曜淵視若未聞，絲毫不為所動，直到——

    一抹紫色身影映入視野角落。

    秦秾華在結綠帶領下，匆匆走進穿楊場廣場，不僅看見被眾人簇擁的天壽帝，也看見了用生疏的姿勢拉著長弓的秦曜淵。

    十二力的弓他只拉開了一半多一些，從他腳下到木樁距離，這種程度顯然不夠！

    秦秾華臉色一沉，剛要開口制止這場鬧劇，秦曜淵忽然動了——

    黑色的弓弦rou眼可見地繃緊，弓弦越來越圓，越來越圓——直至少年拉出一道滿月。

    無論是穿楊場內觀戰的皇子，還是回廊中遠望的天壽帝等人，無一例外驚得合不攏嘴。

    就連秦秾華，也被他手中的滿月吸引，目不轉睛地望著，無法移開視線。

    長箭伴隨一聲凌厲的破空之聲，迅雷一般飛射而出。

    咚！

    一聲悶雷響起，穿楊場內眾人露出又驚又恐的表情。

    秦秾華眉頭一緊，快步走入大殿。

    偌大的穿楊場內，木樁下掉著兩支長箭。

    少年射出的最后一箭，穩穩插在木靶外圍，入木三分——遠遠不止。

    全場，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秦曜淵已經丟下手中力弓，朝瞪大眼睛，拒絕接受現實的六皇子走了過去。

    “你……你要干什么？！這么多人都看著呢，你想干什么？！來人??！快去叫父皇，叫母妃，叫我外……”

    六皇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差點以為自己剛剛聽到的是幻覺。

    “你說……你要什么？”

    秦曜淵停在離他幾步外的地方，面無表情地俯視他。

    他說：“我要那尊，像梅樹的七尺珊瑚樹?！?/br>
    第37章

    “穆氏出手, 果然不同凡響……即使近看，這尊珊瑚樹也沒有一絲瑕疵?！?/br>
    梧桐宮正殿, 秦秾華滿意地對妧憐宮送來的珊瑚樹點了點頭。

    “公主準備把它放在哪兒？”結綠笑著問。

    “就放在寢殿進出的位置吧, 我要每天都看著淵兒送我的禮物?！?/br>
    兩個小內侍合力抬起晶瑩剔透的珊瑚樹, 在結綠的指揮下，小心翼翼將珊瑚樹擺放至進門最顯眼的地方。

    有結綠在一旁看著，秦秾華很放心，她轉身走入寢殿，殿內靜默無聲, 仿若無人之地。

    “淵兒？”

    她的聲音響在寂靜的寢殿里，潔白的窗紗后忽然傳出落地的聲音。

    少年走出窗紗，一雙沉靜如海的眼眸靜靜看著她。

    秦秾華笑道：“怎么不去床上坐？”

    “……風在這里?！?/br>
    “那為什么不去樹上？”

    他沉默片刻，說：“你在這里?！?/br>
    秦秾華啞然失笑，朝他招招手：“你過來?！?/br>
    少年不疑有他，走到她面前。

    秦秾華伸手, 飛快在他臉頰搓了兩把：“淵兒真乖?！?/br>
    眼見少年黑臉, 秦秾華見好就收, 笑道：“你今日可算出盡風頭了，在場的父皇和文武官員, 誰沒有看呆了眼？那廣威將軍為人清高剛直, 從不參與皇子之爭，這次對你贊不絕口, 說明我的淵兒當真該夸?！?/br>
    “你也看呆了嗎？”他忽然問。

    秦秾華還未回答, 少年又追問道：“我比大皇子, 誰更厲害？”

    她滿頭霧水，這怎么又扯上大皇子了？

    他冷冷說：“他已經老了，我現在就和他一樣，以后會比他更厲害?！?/br>
    結綠這時走進寢殿，聽到秦曜淵的話，笑道：“九皇子是在氣公主之前看大皇子射箭看呆了的事情呢！”

    秦秾華忍不住笑出聲來：“我看他——看呆了？”

    “可不是么！”結綠說：“大皇子十六歲那年，當著眾皇子公主拉開了十二力的長弓，別說其他人了，公主也看得目眩神迷呢！”

    結綠的話就像潑出去的墨汁，每說一個字，少年的臉色就黑上一分。

    “不過……奴婢還沒來得及跟九皇子說完后面的話?！?/br>
    “后面還有什么？”秦秾華好奇問道。

    大皇子十六歲的時候，是八年前，那時候她還沒穿過來，就算真的有人目眩神迷，那也不是此刻坐在這里的“秦秾華”。

    “公主目眩神迷，是因為大皇子射箭時拿了六皇子帶來穿楊場炫耀的裝飾力弓?！苯Y綠笑著說：“那把弓上，鑲著一顆鵝蛋大小的雞血石，公主說是天下難得一見的佳品，回來念念不忘好幾天?！?/br>
    結綠笑道：“所以啊，公主雖然確實看呆了眼，但看呆的原因，實在是和大皇子沒什么關系……”

    “滿意了么？”秦秾華指尖點在少年額頭，笑道：“小醋王?！?/br>
    “……我不小了?！?/br>
    少年別過頭，似乎又在生氣，只是唇角上揚。

    秦秾華拉起他開過弓的手，看著他被弓弦拉傷的傷口，說：“疼嗎？”

    他毫不猶豫：“不疼?！?/br>
    “阿姊疼?！鼻囟屓A抬頭看著他，說：“要愛惜自己的身體，你受傷了，阿姊也會疼。明白嗎？”

    他再次別過頭，從喉嚨里發出一聲含糊的應答。

    “廣威將軍請你去他府上玩，你去嗎？”

    “不去?！?/br>
    “為何？”

    他轉頭看著她：“你希望我去？”

    “廣威將軍府上有武岳，有軍中子弟，還有天下聞名的武家槍法，武如一若是愿意教你一招半式，也夠你受用許久。阿姊可以教你文課，卻教不了武課，能夠拜武如一為師，是不可多得的機會?！?/br>
    雖然她說了一長串也沒有給出個“是”或“不是”的回答，但秦曜淵已經聽出了她背后的意思。

    他說：“嗯?！?/br>
    秦秾華聞言笑道：“乖孩子……”

    她伸手想摸他腦袋，少年動作敏銳地避開，一雙野狼似的銳利眸子不悅地盯著她：“……我不是孩子?！?/br>
    “好好好?！鼻囟屓A在他下巴撓撓：“你是阿姊的小狼?！?/br>
    醴泉悄無聲息走入寢殿，秦秾華看他一眼，笑著說：“結綠，你帶九皇子去凈手潔面，再從我的庫房里找一只玉扳指出來。淵兒，凈手之后，把阿姊給你的玉肌膏涂在手上?！?/br>
    兩人都應了，秦曜淵看了沉默不語的醴泉一眼，轉身離開了寢殿。

    少年離開后，秦秾華斂了笑意，于羅漢床坐下，道：

    “說罷?！?/br>
    “應聘新學的教員中，共有四十三人進入最終的面試……”

    寢殿外，少年靜靜站著，片刻后，真的邁步離開。

    他走到梧桐宮前殿，正碰上拿著玉扳指匆匆回來的結綠。

    結綠見了他，高高興興加快腳步走來：“九皇子，你看這個玉扳指可還喜歡？”

    秦曜淵看了一眼，伸手接了過來。

    “嗯?！?/br>
    結綠看見他收了扳指，抬腳往宮外走去，疑惑道：“九皇子要出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