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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跑了多久,他終于離開了喧囂的城鎮,跑進了一片森林中。懷中的男孩出離得安靜,揚起小手替他擦拭著臉上的血液,然后摟緊他的脖子不敢撒手。 他一刻不敢停,卻覺得越來越無力。眼前的樹木好像在長高,懷里的男孩也變沉了。最后他搖搖晃晃地頓住腳步,跪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看向自己的雙手。赫然發覺十指短了一半,儼然變成了孩童的手。 “哎……變小了……”男孩驚訝地捧著他的臉蛋,蔚藍的眸子里滿是費解,試探地喚道:“夜讕?” “……你在叫我?”夜讕還是想不起自己是誰,斷斷續續地反問道。 男孩剛要說些什么,遠處突然傳來幾聲犬吠。他連忙扯著夜讕站了起來,鉆進茂密的灌木叢中,躲在了一棵大樹后頭。 沒過多久,一群人牽著狼狗路過,個個兇神惡煞,瞅模樣像是群打手。狼狗嗅著血腥味在原地徘徊,往他們的方向看來。男孩見狀,緊張地繃緊了身子,攥著夜讕的手,掌心里全是汗。 見此情形,夜讕懵懵懂懂地,終于意識到了什么,那就是男孩絕不能被這群人抓到。于是他猛地掙開了男孩的手,跑出了灌木叢。狼狗與打手們登時興奮地咆哮起來,雨點般的石塊以及箭矢落在他的腳下。他深吸一口氣,向著未知的前方再度奔跑起來,盡管渾身發麻使不上力氣。 “夜讕!夜讕!”男孩好像在喊他,聲音帶著哭腔。他也不敢回頭,只期望著能多引開一些追兵。正想著,腳下突然一空,他從懸崖上跌落,無助地轉過身看向漸漸遠離的天空,最后的念頭則是: 還能再遇到他嗎? “?。。?!景書……夜讕……不……”懸崖上,男孩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喊著,身形卻模糊了起來,很快便消失在原地。與此同時,引導夜讕與他相遇的那名少女憑空出現在一旁,目光復雜地看了看男孩消失的地方,又看向空無一人的懸崖底部,隱約弄明白了一件事。 “原來如此,主公的心魔跟貓的心魔混在一起了……而貓的心魔竟占了主導位?!迸⒆匝宰哉Z著,腳下一點,輕盈地飛了起來,向著來時方向飛去。 果不其然,在最初的街頭,她又一次遇到了被婦人拖拽著的男孩。這次她沒有去找夜讕,而是兀自抓住那孩子的胳膊,低聲道:“就算在夢里,你也無力反抗嗎?” “你是誰?你是……”男孩的臉色慘白,顯然沒有從方才的景象中逃離出來,見到少女時瞳孔猛烈地收縮了一下,不敢置信地問道:“你是……蜉?” “再困在這里的話,主公就要死了?!彬荼涞氖种甘萌ニ劢堑臏I痕:“很難過吧?那就反抗吧……殺光他們?!?/br> “雪疾,趕緊走?!眿D人仿佛沒看見蜉,使勁扯了一下他的胳膊,卻沒能帶動他半分,不禁露出了詫異的神情。 程雪疾垂著頭,嘴唇顫抖地說道:“可她……是我娘親……我不想離開我娘……” “離開的話,又如何?”蜉輕輕抬起他的下巴,眸中冷光緩緩透出一絲溫柔:“貓,你可以一個人活下去的,不是嗎?為什么非要奢望不愛你的人,憐憫你?” 程雪疾怔然,胳膊被婦人扯得生痛仍默不作聲。婦人急了,揚手要打他,卻被一口咬在胳膊上,啃出一圈牙印,登時驚恐地松開了手。 “跑,跑起來?!彬蒉D身沖著街口飛去,卻發覺夜讕這次并不在這里,不禁愣了一下,旋即沖向她奔來的程雪疾伸出了手:“走啊,去找他?!?/br> 程雪疾握住了她的手,如同牽住了一支風箏,輕飄飄地引領著他。跑著跑著,他忽然笑了,含著眼淚傻里傻氣地問道:“蜉,主人是愛我的,對不對?!?/br> “嗯?!彬菪⌒牡刈ブ闹割^,側臉在光線下略顯透明:“這次不要跑丟了?!?/br> …… 夜讕醒來時,發覺自己正躺在某間屋子中。月光自窗欞流淌到了地上,正好能照亮屋中陳設。這里很是簡陋,只有一張床和一張桌子。微合的房門上掛著風鈴,不時響起幾聲輕響。 “這是哪兒…我怎么了…”他又一次忘記了一切,頭重腳輕地坐了起來,摸索著下了床榻,環顧四周。這里有股令他懷念的氣息,墻上懸掛著一件白色的外衫,桌子上擺著吃剩的茶點,以及一個黃紙做的風箏。 他下意識地拿起那個風箏。竹骨歪歪扭扭全然不似小販賣的規矩,上頭畫的圖案也很丑,看不出畫了個什么。他把風箏舉過頭頂,沖著月光晃了晃,不知怎的,忽然有股想出門放風箏的沖動。 可是現在是夜間……夜讕猶豫,睨向房門縫隙,終究沒忍住走過去推開了房門。門外是一處安靜的小院,木頭架子上曬著花茶,一個藤球遺落在木架旁邊,隨著風吹過,孤零零地晃動了一下。 他舉著風箏向院外走去,踏出籬笆的一瞬間,打了個激靈,又縮回了腳。但是隨即他又意識到,自己現在還是個孩童。孩童貪玩是天性,放個風箏的話,應該沒關系吧…… 于是他出了院子,向著黑暗的叢林走去。風鈴在他身后急促地搖曳著,卻未能制止他的腳步。 沒過多久,他便在叢林中央尋到一小片空地,看著被大樹圈出來的四四方方的天空,騏驥地小跑了起來。手中的風箏一抖一抖地應和著,許久后終于飛離了他的手,升向朦朧的圓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