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性死亡 第一部完結_第99章
我挪著筆尖順著畫好的線條又摩擦了幾下,努力地將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鉛筆印上。然而被子下面那個小腦袋總是撞上我的腰,勾得我的好奇心蠢蠢欲動,就像在我的心尖上垂吊了一根羽毛。 我還是沒忍住,回頭看向指導員。 他正縮在軟綿綿的被子里,皺著眉和團成一團的被套作斗爭,兩只白皙的小爪子纖細修長,一只攥著亂七八糟的被角,一只還無意識地掛在我的睡衣上。 我忍不住笑著去揉他的腦袋,他便頂著我的手抬頭望過來,那雙扇子似的睫羽極慢地忽扇了兩下,一雙茫然的眸子才漸次清亮。 我知道他這是快醒了,就是一時半會可能還沒回過神。然而他那雙為非作歹的小爪子突然開始變本加厲,拽著我的衣服一把把往下拉。 他像是徹底醒了過來,連迷蒙的眸子都帶上了幾分生氣。我的睡衣被他連拉帶拽扯得領口大開,只得順著他的意,先從枕頭上撤了下來。 “……怎么了?”我挪移著趴回被窩,還沒來得及躺好,就被指導員板著臉,撞上了我的額頭。 不過試個體溫,竟做得如此氣勢洶洶。 “燒退了就可以胡作非為了?”指導員眉頭緊蹙,一雙眸子在極近的距離里亮得驚人,“你知道你昨天晚上燒到多少度嗎?41度!可把你厲害壞了,昨晚剛燒完,今天早上就想裸奔了?” 我低頭看了眼自己被拽歪的領子,心道這裸不裸恐怕不是我自己決定的。然而某種程度上的據理力爭在指導員這未必能占得上峰,于是我垂著睫羽向被窩里又縮了點,耷拉著腦袋乖巧地倚上指導員的肩。 “對不起?!?/br> 我盡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更可憐一點,伸手在被子底下摸了摸,把指導員的手從我皺巴巴的衣服上拽下來,搭在我的手腕上,委屈巴巴地念了一句:“疼?!?/br> 指導員沉默了一陣,再開口時聲音明顯軟了下來。 他的手松松地握著我的手腕,安慰似的一下下輕撫著,微涼的指腹摩擦著我手腕內側注射留下的血點,像哄孩子一般輕緩地問:“很疼嗎?” 我靠著他的肩窩,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我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我本來是裝可憐來博取同情的,此刻卻好像真的泛起了三分委屈。 ——凌晨從噩夢中驚醒后,我就再也沒能從疼痛中逃脫。 我的心臟在一陣陣地抽痛,太陽xue上仿佛被敲了枚釘子,有人正握著裸露出來的部分毫不留情地轉動,仿佛要一鼓作氣攪爛我的大腦。 我伸出手,試圖向指導員討一個小小的擁抱。他的后背不自然地僵直了一瞬,卻依舊盡力地放松身體,溫柔地窩進我的懷里。 我聽到他說:“對不起?!?/br> 茫然如潮水般翻涌,鋪天蓋地地灌滿我腦袋里的每一個角落。 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從譚笑跳樓的隔天開始,我就徹底淪為了這所學校的“學生”。我的書桌上開始出現印著我名字的課本和作業本,教室里不斷路過和我打招呼的同學,樓下大廳的簽名表印上了我的名字,就好像我本來就屬于這個地方。 仿佛之前所有的異常都是我的錯覺,那些孤立就如同黃粱一夢??菰锴曳ξ兜摹叭粘!辈攀沁@所學校本來的樣子,沒有人記得譚笑,沒有人記得教學樓下的花壇里曾死過一個瘦削的女孩,沒人記得她的腦袋被磕出了一個大洞,也沒人記得漫過地面的污血。 譚笑的學號牢牢地綴在我的名字后面,就好像我已經成為了她的替代品。 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場荒誕的夢。 然后這場夢在72個小時后,終結于一支灌入我手腕的針。 指導員曾說過,這所學校的學生基本都屬于“種子培育計劃”。他們是科學院買來的小白鼠,享受著每年五萬元的補助金和“絕對不能違背的”的規定。 他們會在每個星期五的傍晚,排著隊離開教室,整齊地走進校醫院的大門,而后被注射一種試劑。他們會待在自己的房間里度過整個周末,不斷地高燒并產生無數的幻覺和無法抑制的疼痛。他們沒有拒絕的權利,因為實驗品不需要聲音。 而現在,我也成為了那些小白鼠中的一員。 在大約十幾個小時之前,我跟著班里的同學們一起走進了校醫院的大門。這不是我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無論是最初捅傷董天天后的自殘,還是后來校園暴力中的重傷,都足夠我躺在校醫院二樓的診療室度過不怎么美好的幾個小時。 然而這卻是我第一次踩上通往三樓的臺階。 這是個奇怪的地方。 與暢通無阻的一二層截然相反,校醫院在周五以外禁止通行的三樓裝滿了結實的鐵閘門。牢固的金屬閘門固定在蒼白的天花板上,以每間診療室為單位,填滿了整條安靜的走廊。 我跟在指導員身后,踩著他的腳步順著人流往前走。全年級十三個班級的學生們一同踩踏著這條走廊,白瓷磚的地面上回蕩著凌亂而沉重的腳步聲,間或夾雜著幾聲模糊的嗚咽。 那是細小的、近乎微不可聞的啜泣,就像是這條冗長的“小白鼠”隊伍里,有人正捂著嘴低聲地哭泣。 “別怕?!敝笇T輕輕地捏了下我的手,又很快地放開,垂眸低語道,“別怕?!?/br> 他沒有看向我,睫羽低垂著掩去了眸子里的顏色,就好像這句安慰不過是例行任務,又或者說出來的話連他自己都不信。 我伸手摸向走廊一側的瓷磚,冰冷的觸感扎進我的指腹里,攀爬著糾纏著我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