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情濃處薄_分節閱讀_35
聽到蘇欽的話,景言不由得低下頭來觀察酒的顏色,又湊近用鼻子聞,果然正如蘇欽所說,酒水好看又略帶香氣。梨汁他沒有喝過,也沒有賞過梨花,可是憑著這杯酒,景言卻勾勒出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景象。 一杯喝完,景言去瞧啞奴。啞奴面前的杯子紋絲不動,他亦是坐得十分筆直。酒能醉人心神,他不敢喝。 景言拿起啞奴的那一杯,硬塞到他手中。此處十分安全,這個叫蘇欽的雖然長得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實力卻是他目前見的人中最強的,比武伯侯還厲害。當然,比不是這么比的,武伯侯的封號里雖然帶著一個“武”字,這個武卻不是個人武力,而是國之武力。 蘇欽是俠士嗎?景言覺得那次看到時,他身邊跟著的人都鬼鬼祟祟的,雖然他還是一副優雅的模樣,可絕不是俠士,不過景言感覺不出來他對自己有壞心,所以喝點酒沒什么錯覺,人家也說了,這個酒不醉人的。 啞奴勉為其難地喝了一口。他不是不饞,他現在對什么都好奇,景言喝了一杯就不喝了的酒,他都去買過幾次。但那時他在暫時安全的住處里喝,喝的也是度數低的,摻了水的酒。這個酒不一樣了,光聽蘇欽介紹,啞奴就知道這酒得很昂貴,因為好才昂貴??墒沁@里哪里是能放下心的地方呢?初來乍到的江湖,陌生的酒樓,摸不清心意的陌生人,除了這酒沒毒令他放心外,其他都是隱患。因此,啞奴態度十分堅定地把酒杯放了回去。 啞奴不喝,景言也不去勉強,拿了啞奴的杯子繼續啜飲著,喝完那杯才重新給自己倒。這酒大概是讓人慢慢喝的,兩三個好友聚在一起,聊得盡興時就喝上一口,半天才需要續杯,大口大口地喝酒反而不襯這酒的味道。所以這和乳白色酒壇成配套的小酒盞小巧玲瓏,大口喝的話一杯酒的容量還不如平時喝水時的一口多呢。 可是眼下這個酒卻呆錯了地方。蘇欽倒是很想和對面的人如好友一般交談一番,可這人都喝了兩杯酒了,也沒有發出哪怕一點聲音。這人的隨從也是同樣的沉默寡言,而蘇欽自己呢,嘗試著發起了幾個話題后收不到一點回應后,就自覺地收聲,同樣陷入沉默。 沒有話可以聊,好像為了掩飾這空白的尷尬一般,蘇欽的手就只好不斷地端起酒杯送入嘴中。景言覺得這酒好喝,他遇到味道好的東西又總是全神貫注的品嘗,而他飲酒時雖然也是小口小口,每一口都要在嘴中轉上幾圈,細細品味后才肯咽下,可架不住他現在只做這一種動作??!自然倒酒的速度就快了,小酒杯空了一次又一次。 景言也不知道什么是客氣,既然蘇欽說請他喝酒,他就真以為是請他喝酒。他倒酒喝酒的動作沒有停下來,動作行云流水,哪怕看不到臉,也是賞心悅目的。于是沒多少會,這酒壇就空了。 蘇欽見過吃食的小松鼠,頰囊一動一動,食物不停地往嘴里塞著,好像沒有停下的時候。他喝著喝著,動作就慢了起來,因為被一動一動的景言吸引住了心神,,手不知不覺松開了酒杯,一只手撐著頭,只是看著景言。 等著景言倒酒把酒壇子都翻轉了也沒有倒出一杯酒時,蘇欽才恍然清醒過來,帶著待客不周的歉意說道:“是我的錯了,忘記點菜,竟然讓朋友只有酒可以喝了?!?/br> 景言拿不準這句話里到底有沒有諷刺,那就當沒有好了。 此時也不是吃飯的時候,蘇欽來這里也只是為了喝茶,連碟點心都沒有點。不過這一壇酒下來,天色漸黑,酒樓里人聲漸喧,那浸透著煙火味的香味也漸漸彌散到三樓來。蘇欽喚來小二,想必面前這二人初來乍到,又不愿意發聲,就做主點了菜。 蘇欽要的是梨花小宴。梨花小宴是制式菜,共十道菜,還包括一壇梨花釀,是云客來酒樓賣的最好的一個搭配,也是每一個慕名而來的客人必點的一套,這十道菜冷熱葷素五味俱全,再搭配上梨花釀,最美不過。 店小二挺好奇這三位客人是怎么在短短的時間內就牛吞完這一壇子梨花釀的,不過他面上可沒表現出來,過了一會兒,就陸續把梨花小宴的十道菜端了出來。 這十道菜整體給人的感官正如那梨花釀給人的感覺一樣,溫和,不沖不淡,樣子好看。這些菜肴都有一個好看的模樣,可中正平和的味道基調,沒有太過熱烈的顏色,讓它只能成為“小宴”。 蘇欽近日已成為云客來的???,這里的小二只知道他是在此處有房的,只是來江湖游玩的貴公子。這梨花小宴,蘇欽只吃過一次,介紹起來卻也頭頭是道。他剛開始還想介紹下每道菜的來歷、做法,卻發現景言根本沒有聽的打算,筷子已經朝著這十道菜開動了。 其實這種舉動挺魯莽而沒有禮貌,若是平常,定能惹得蘇欽動怒,可此時他卻一點都不生氣,反而覺得好笑,聲音不自覺的放輕:“好吧,我不絮叨了,你慢慢吃吧?!?/br> 這次啞奴終于動筷了。他視蘇欽為無物,看著景言喜歡吃那個,就給他夾上。景言是遇到喜歡吃的東西就能胃口大,遇到不喜歡吃的吃一點也能飽,所以啞奴給他夾食物的時候,并不會考慮他的胃口。 身為主人的蘇欽受到如此冷遇,特別是發現自己筷子還沒伸出去后,桌子十道菜都快被啞奴夾光了時,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有些古怪,啞奴頓時停止了動作,抬起頭來直視蘇欽。他發現蘇欽看自己的眼神并不好看,不過沒有感覺到他對景言有惡意,所以衡量了一下得失后,又低下頭來夾夾夾,不過這次,他的眼角余光卻一直看著蘇欽——這樣一頓飯肯定很貴,要珍惜這得之不易的蹭飯機會。 蘇欽也不夾了,梨花小宴雖然出名,可他卻不怎么愛吃。云客來在江湖中極其有名,梨花小宴和二意宴、白水宴這三宴都是云客來的招牌制式菜。梨花小宴中正平和,味道淡雅,二意宴一眼望去都是紅彤彤的色澤,麻辣兩味嗆人,白水宴是全素宴,素到食物都不屑于偽裝成rou類。這三者之中梨花小宴接受度最高。 三種制式菜都各有自己的喜愛者,不過隨著云客來的名字越來越大,有好事者拿江湖來比喻這三種宴。梨花小宴是游人,賞玩江湖而不深入,只做壁上觀;二意宴是真正的、較真的江湖人,快意恩仇,愛恨分明,不管是素的還是rou的是燃著的;白水宴是混夠了也混不動的江湖人,只想找個地方養老。 這種說法傳開后倒是惹來不少贊同之聲??刹皇?,江湖之中多少人只是來游玩一遭,并未投入全部心神;只有少數是活在江湖中,恩也好,愛也好,全寄托在這看不清底細的江湖。也許后一種人老了,就變得素淡,也有可能,他們要麻辣到底,老也老得有滋味。 蘇欽是活在江湖中的,可他既愛二意宴的爽辣痛快,也愛梨花釀的清冽滋味。 但眼前這兩人呢?看他們對江湖十足的陌生,哪怕他們話也不說,舉止也很少,老練的蘇欽還是能看出來他們對這座城市的陌生。他們是從別處來的,恐怕是沒有江湖的別處,因為一個人一旦入了江湖,江湖的味道就會浸透全身,再難洗去。 蘇欽想,他們這么愛吃梨花小宴,看來只是游人了。來江湖一游,玩膩了自然會回去。而他,必將死在江湖。 第43章 梨花小宴有十道菜, 每道菜的分量都不大。梨花小宴本來就不是大宴,適用于三四好友慢慢閑聊,而不是一堆人大快朵頤,酣暢淋漓。 蘇欽就一開始吃了幾口就不動了, 只是慢慢喝著梨花釀。啞奴殷勤地給景言夾菜, 自己吃得很少,而景言吃得很慢條斯理, 吃著吃著,蘇欽就覺得肚子有些不舒服。 他之前喝了不少茶, 再加上這些酒,此時也有些忍不住了。蘇欽見眼前兩人都不見他,就十分自然地從位置上起來, 去茅廁解手,解完之后他擦手的時候突然一滯,心想, 那兩人不會趁他不在就溜走吧?這很有可能,蘇欽不由得腳步匆匆走到三樓, 一看, 那兩人還在呢, 只是桌子上的盤子徹底空了。 同時, 他一直情不自禁地去看的戴兜帽的家伙正倚著他仆從的肩膀上,呼吸聲極其輕微。這會并不是睡覺的點,蘇欽想,難道他是喝醉了?可梨花釀并不醉人, 也十分溫和,怎么會喝醉呢?他并不知道,景言除去第一次喝的摻了水的酒,這次可是頭一回正兒八經喝酒,他喝了一個半壇子,那壇子再小巧精致,也架不住一壇半的分量,景言也沒有刻意保持清醒,而是由著自己陷入昏昏沉沉的睡眠中。 啞奴倒是不犯愁,抱著景言去找個旅店住下就好,只是不知此地物價如何,那一點碎銀子能吃喝幾天。他還不清楚自己在這里的實力,也不敢用老方法去找地方住,萬一遇上有同樣想法的高手怎么辦?景言又還睡著。 啞奴抬頭一看蘇欽,嗯,長得不錯,不過這相貌和為人向來沒有太大關系,啞奴對殺意敏感,這蘇欽的身上是沒有殺意的,可別的呢,他就體會不到了。啞奴信賴景言,他見景言沒有躲著走,便覺得這蘇欽可能人還不錯,看樣子對此地又很熟,于是就問他:“這邊住店一般多少錢?” 啞奴不會講話,問得很突然,連個鋪墊都沒有。他從頭沉默到尾,突然冒出來這樣一句話,饒是鎮定如蘇欽,也驚訝了一陣,他還當這兩人都拿定主意裝啞巴呢。 蘇欽很好的隱藏住了自己的驚訝,眼睛在兩人質地低劣廉價的衣服上轉了一圈,就說:“這邊住店都不便宜,能讓人睡著的,一個人一晚上至少也得二兩銀子?!?/br> 蘇欽可沒說謊,只是他這個參照物是自己而言,他還體貼的降低了要求,要知道,就算是二十兩銀子一晚的客房,也未必能讓他睡好。 啞奴面露為難之色。景言從那劫匪手中拿到的銀子還不到二兩呢,他總不能帶著景言去睡大街吧! 蘇欽十分體貼地再度開口:“其實,兩位朋友沒必要出去住,我在這地有個小宅子,你們可以我這里暫住些時日?!?/br> 啞奴看看睡得很沉的景言,沒有過多猶豫,說:“好?!?/br> …… 好困啊……可這種困意卻十分舒適,溫溫和和,景言只想順著這股困意,沉睡過去。 這一覺睡了很久,醒來時,景言很不情愿地睜開眼睛,看到雕梁畫柱,極其精美的房頂,還沉浸在睡意中的大腦對此并不驚奇,好半天才爬起來,看到床邊放著的就是自己的斗篷,于是拿起來戴到頭上,走了兩步,看到前面放著一盆清水,架子上搭著一塊白色的棉帕,水上還冒著熱氣,這大概是讓他洗漱用的。 景言用手攪動著溫水,卻并沒有把水往臉上潑。除了他刻意把自己弄臟外,他的身上都是不沾染污垢的,這水,未必比他干凈。 卻不見了啞奴,景言打開門一看,原來啞奴正站在門口,嘴里還叼著一個包子。 那是一個成人手掌般大小的包子,褶皺細密,呈菊花狀,啞奴保持著咬在包子上的姿勢,從他的嘴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景言好奇極了,見他手里端著的盤子里還有一個,于是拿來學著啞奴的姿勢咬開。 怪不得啞奴要用這樣的姿勢!原來這東西像是包子,其實里面并沒有餡料,只有濃稠的湯汁,在吃上面閱歷并不豐富的景言嘗不出來里面都用了什么材料,只嘗到這湯汁接觸到嘴唇的時候還guntang著,可又不燙嘴,鮮極了,里面好像蘊含著嚷嚷吵吵的聲音,喊著“我們好吃極了,快來吃!”,鋪天蓋地一樣把人淹沒,一點都不含蓄。 可不含蓄有不含蓄的美,景言何時吃過這么不矜持的食物?他再也無法慢條斯理的,喉嚨同樣發出咕嚕咕嚕吞咽的聲音,從咬開的面皮口里吮吸著湯汁。 這包子大極了,湯汁濃稠到粘稠的地步,這一個景言吮吸了半天才喝完,拿不準這剩下的面皮能不能吃,再抬頭一看啞奴已經吃了一半了,于是也咬開面皮吃。 這面皮的味道也是與眾不同,它哪里還是包子呀,分明是固定的湯汁!也不知道它被湯汁浸跑了多久,都被那鮮極了的味道給同化了,死面皮原本就容易入味,這里面的皮都染成了湯汁的顏色,景言三口兩口,就把包子給吃完了,再看啞奴,他竟然還在舔手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