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厚黑日常[清]_分節閱讀_490
“……” 張廷玉沒有騙他,垂眼,撥了撥茶碗里的茶沫,“你不小了,在塞外的時候便對你說過,每件事都要考慮清楚。你說東珠兒不可能自戕,我并不清楚,也不了解東珠兒。你與東珠兒走到哪一步,父親也不想管,那是你的事。從你走的每一步,到你喜歡上的每個女人,還有你將來所成就的每一件事,每一件都是你的,是你需要慎重考慮著的,東珠兒的事情,我不再多問。你先回去吧……明日,我再找你說?!?/br> “父親……東珠兒不會自戕……她不會,她說過只要她不想嫁,誰也不能強迫的?!?/br> 張若靄像是沒有聽進去,他有那么一瞬間的軟弱被張廷玉給看穿。 而隨后,張廷玉卻像是沒看見一樣,依舊道:“你先回去吧?!?/br> 張若靄捏著折子走了,人都有些恍惚。 過了許久,顧懷袖從才從屏風后面走出來。 她眼簾低垂,卻嘆了口氣…… 張若靄也是個坎坷的。 張廷玉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將她拉了過來坐下:“靄哥兒與東珠兒,約莫都還是孩子……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過這件事的確有蹊蹺?!?/br> 張若靄說,東珠兒不會自戕。 不會自戕的人,如今卻已經沒了,還能說明什么? 若不是自戕,便是他人加害。 事情到底怎樣,現在還沒個定論,正在廢太子后的多事之秋,張廷玉一點也不希望出什么亂子,更不希望這件事跟自己、跟靄哥兒扯上什么關系。 他一直都在府里等著旨意入宮,沒想到黃昏時候,旨意真的下來了,宣張廷玉入宮,候職養心殿。 進去的時候,雍親王與十四貝子都跪在殿中,地上摔著碎瓷片,應該是康熙摔了什么東西。 胤禛的額頭上帶著傷,十四阿哥只垂首跪著,如今康熙氣喘吁吁地坐在寶座上,聽三德子說張廷玉候著了,便道:“張廷玉擬旨,雍親王胤禛,行為不檢,難于自律,豈不知狂疾自胤礽而傳以至其身乎?性情多疑,善詭辯而毫無兄弟手足之情,禁足府中一月不得出,罰俸一年,讓他滾!” 聽見這話,胤禎忙跪著上前兩步:“皇阿瑪,四哥他——” “你閉嘴!” 康熙猛然一喝,讓胤禎剩下的話全卡在了喉嚨里。 而胤禛,并沒有多說一句,想必在張廷玉來之前,這里已經爆發過一場爭執了。 他只朝著寶座叩了個頭:“兒臣……領旨謝恩?!?/br> 雍親王,這一位昔日追隨著太子的人,如今不知是被遷怒,還是…… 說胤禛行為不檢,難于自律,此言似乎也太荒謬。 張廷玉按著康熙的意思寫了奏折,又納入起居注之中,看康熙將胤禛與胤禎兄弟都趕走了,這才擱了筆,“皇上,旨意……” “交李德全宣讀于雍親王府?!?/br> 心情不好的時候,康熙便叫“李德全”,三德子這里一聽,整個人都是一激靈,顫顫地接了圣旨去宣讀。 雍親王府今年也別想過個好年了…… 康熙也沒跟張廷玉說別的,只讓張廷玉來陪自己下棋,并且談論詩詞,似乎根本不想去想別的事情。 掌燈時候,三德子回來了,說已經宣旨,康熙便讓張廷玉走了,他自己則往后宮去。 張廷玉被三德子親自打著燈籠送出來,半路上張廷玉才有機會問:“雍親王一向穩重,今兒怎么……” 是個人知道這件事都要問,張廷玉能在皇上面前忍那么久,可見也是個厲害人。 三德子嘆了口氣,只道:“今兒郡主自戕了……宮人說見著雍親王對郡主……唉,誰又知道呢?今日宮中德妃娘娘過生辰,阿哥們難免多喝幾杯,興許是喝多了,所以有點子亂吧?!?/br> 酒后亂性,所以胤禛對東珠兒? ……完全是張廷玉沒想到的發展。 張廷玉想著方才跪在地上的十四爺,又覺得這件事著實有些內情。 他不再多問,出了宮回府,與顧懷袖一說,顧懷袖卻是心底驚濤駭浪。 四爺若是一月不出府,外頭的亂子可就大了。 這會兒又是過年,還不知道雍親王府是個怎樣的情況。 四十八年時候,胤禛成了鑲白旗的旗主,他門下的年羹堯也被授了四川巡撫,同時年家滿門抬入漢軍鑲黃旗,今年年羹堯還沒到回京述職的時候……今日在京城之中,四爺手底下堪用的人也著實不多。 “你說……是四爺,酒后亂性,要輕薄東珠兒郡主,所以郡主才自戕?” “三德子言下之意,便是如此。是真是假還不知,至少在皇上的眼底,就是這樣?!?/br> 張廷玉說著,便看顧懷袖在屋里踱步。 “大過年的,你何必去想著四爺?他總歸是天潢貴胄,太子遷居咸安宮,也都是好吃好喝的圈禁著,反正四爺也是死不了……” 不過就是禁足而已,康熙還有幾個兒子沒禁足過? 當初十四阿哥都差點被康熙拔刀砍了,再發生什么事情都不稀奇。 顧懷袖道:“四爺今日出了事,想必八爺那邊要開始發難了,趁此機會將四爺倒了也未可知……你跟八爺都算是有深仇大恨了,四爺這邊還能勉強敷衍得過去,萬歲爺也終究是靠不住的?!?/br> “如今說四爺八爺十四爺,又有哪個靠得???等他們成了皇上,還不都是君君臣臣……”張廷玉看得挺明白,他微微地笑著,卻埋頭寫請安折子,眼看著就過年了,先寫個吉祥話,“十四阿哥也是八爺黨出來的,八爺不行了,他卻竄了起來,一則八爺黨需要一個人來撐著,二則……十四爺不像是沒有野心?!?/br> 端看塞外時候的種種端倪,便可推測出一二。 皇族的爺們,哪個是省油的燈? 張廷玉知道的道理,顧懷袖哪兒能不知道? “今日分明是德妃娘娘德生辰,四爺此人一向謹慎,飲酒過多更不可能,又是太子剛剛被廢的時候,做出這樣的事情……定然不可能。只是萬歲爺也不是聽信旁人一面之詞的人,想必是真的出了什么事,甚或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才動了大怒……東珠兒自戕,焉知是自戕還是‘他’戕?我是不信四爺會做出這等禽獸不如之事。那是他兄弟未來的側福晉,即便再不和……” 也斷然沒有這樣自毀長城的做法。 顧懷袖有些煩躁起來,連茶盞都有些端不穩:“四爺倒霉,十四爺也娶不到科爾沁的郡主,可算是一箭雙雕,可這件事本身對八爺黨并沒有什么太大的益處,若是八爺所為……” 八爺的可能性最大,只是…… 到底是為了什么? 眼看著顧懷袖的推斷走入死角,張廷玉只笑:“為何一定要拘泥于主動算計,而不想想這根本只是一件很偶然的事情?若是偶然,一切便解釋得通了?!?/br> “你是不是聽說什么了?” 顧懷袖忽然回頭看他。 張廷玉將最后一捺給拉到合適的位置上,既不顯得鋒芒太露,也不顯得太過圓潤,有棱有角,正好。 “只是想了那么一點罷了,這件事,還要四爺自己才清楚。即便他是清白,又怎么會剛好跟東珠兒郡主的事情湊到一起?既然能牽扯到他,他便不是絕對清白……皇家有幾個清白的?” 言語之間,是帶了幾分幸災樂禍,和頗為看不起了。 顧懷袖是又好氣又好笑,卻道:“你自管辦你的差,四爺這邊的事情終究與你無關?!?/br> 她是不想張廷玉牽連進來,張廷玉似乎也清楚,更不插手她在四爺那邊的事情。 年末,張府這邊總算是熱鬧地過了一回,只是張若靄那一天之后來找過張廷玉以后,似乎就沉默了許多。往常讀圣賢書也知道父親的世界不簡單,可當活生生的人命官司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皇宮朝堂的世界,就這樣張牙舞爪地朝著他露出了猙獰的冰山一角。 鮮活的人命,草原上美麗的姑娘,說沒就沒了,除了歸葬之外,對四爺也不過只有那樣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