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厚黑日常[清]_分節閱讀_291
汪繹雄心滿滿,目光灼灼地望著前方,卻瞥見了張廷玉的背影,只恨得咬牙切齒。 熊賜履就站在一邊,能夠看見皇帝點出來的名次,之前讀卷官也點過一次名次,各自心知肚明。 汪繹乃是熊賜履的門生,在這一段時間之內頻頻看向熊賜履。熊賜履嘆了一口氣,根本不想看見汪繹,干脆埋下眼去看自己朝靴前面的三尺地面了。 結果,他這個動作在汪繹看來就像是點頭。 一瞬間,汪繹大喜過望,幾乎就在這大殿之中狂笑出來,可他終究忍住了,瞧見殿上那鴻臚寺少卿已經拿了榜準備宣讀名單了。 張廷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靜聽著。 “今日與朝堂會考,點諸進士三百零六人,入翰林者五十三?!?/br> “第一名……” 激動之中的汪繹直接朝著外面跨出了一步,“臣汪繹……” “安徽桐城,張廷玉?!?/br> 整個保和殿中一下就安靜了,剛剛踏出來一步的汪繹面色一下慘白如紙,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瞬間刺向了他,讓他像是站在刀尖上一樣! 汪繹不敢置信地看向了熊賜履,眾人也是疑惑萬分,怎么可能是張廷玉?! 張廷玉不是已經金榜提名當狀元了嗎? 這朝考怎么還能讓他成為朝元不成?! 此刻不僅僅是汪繹尷尬了就是后面的人也都面面相覷,只有季愈像是早就料到一樣笑了一聲。 康熙看著下面亂哄哄之中,只有張廷玉一個巍然不動,頓時又格外高看此子一眼。 三德子站在皇帝身邊,喝道:“肅靜!” “嗡嗡”的聲音,終于完全消失一空! 頭一個站出來表示不服的便是汪繹,他剛才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人都已經站出來了,念到的名字竟然不是自己,豈有這樣的道理? 汪繹臉紅脖子粗地往中間一站,便問道:“啟稟圣上,這張廷玉已然是狀元,這一份朝考館選名次之榜,定然是出了差錯了吧?” 他老師熊賜履簡直被這汪繹氣得直跌腳,站在殿上邊喝了一聲:“你算是什么東西也敢妄斷萬歲爺欽點的朝元!” 上頭康熙也笑了,早就聽說這汪繹恃才放曠,如今果然不假。 張廷玉老神在在地站在那里,一直覺得這件事跟自己無關,沒想到康熙要使勁兒地為張廷玉拉足仇恨。 康熙爺手指頭一點:“來,張二,你說說這是怎么回事?!?/br> “這、這……”汪繹目瞪口呆,難道張廷玉也知道這件事? 整個朝考如今鬧出來這樣一樁事,讓所有人都一頭霧水。 眾人只看見站在左面第一排第一個的張廷玉出列,躬身回道:“三日前,萬歲爺傳諭臣下,殿試多位讀卷官以為微臣名不副實,乃是萬歲爺欽點,若無萬歲爺欽點不可為第一,乃遂傳旨于微臣再入朝考計算名次,由是今日得朝考之名次?!?/br> 聽完張廷玉這不緊不慢的回答,眾人盡皆是悚然一驚。 竟然…… 竟然還有這樣破例的說法? 全是瞎扯??! 殿試是皇帝說了算,朝考難道就不是皇帝說了算? 冠冕堂皇,冠冕堂皇??! 可是誰敢說皇帝錯了?誰敢?! 一瞬間,汪繹就軟軟地跪倒在地,“微、微臣知罪……” 康熙道:“將張廷玉之試卷傳于眾進士,如有不服者,盡可辯駁于張廷玉,若有一人能辯倒他,今日朝考之朝元,便歸于此人!” 這話一說,汪繹與王露頓時眼前一亮。 上面的太監捧著張廷玉的試卷下來,與眾人一一看過,很多人一看遍已經變了臉色,旁征博引無所不知不說,這一手漂亮的館閣體小楷就已經能將無數人甩開很遠了,更別提這一篇策論嚴絲合縫之邏輯…… 無懈可擊。 很多人想要開口,卻根本不知如何開口,貿貿然開口定然暴露自己的無知,如季愈這等聰明保守之人,很自然地選擇了閉口。季愈本就是榜眼,沒必要與無冤無仇的張廷玉爭這一時意氣,明眼人都看得康熙就是要點張廷玉為朝元,這時候開口有可能被張廷玉駁倒不說,還會引得康熙不喜,斷了往后平步青云之路,不如不說。 王露與汪繹為伍,早恨這憑空生出來的張廷玉入骨,此刻便由王露出列質問張廷玉道:“你說孔夫子以孝治天下,如今孔廟尚在,我讀書人以曲阜為圣地,張翰林卻言孔子之用不至于百年,此話豈非荒謬?!” 張廷玉一拱手,做足了派頭,卻平聲靜氣道:“王修編錯者有三,其一,廷玉卷中不曾直言孔夫子以孝治天下??鬃幽藶槲氖?,萬世師表,乃是以孝喻示天下,孔夫子非為王皇,如何治天下?王修編此言差了,乃是漏看廷玉卷中一‘諭’字,孔夫子以孝諭天下?!?/br> 滿堂靜寂,聽著張廷玉繼續說話。 張廷玉道:“其二,讀書人非以曲阜為圣地,乃以儒道為圣。心有孔子,萬地皆圣地。虛尊孔子者以孔廟曲阜為圣地,卻不知儒字在心,則我讀書人之風骨在心?!?/br> 王露聽到這里,已然與汪繹一樣面色慘白。 他手抖了一下,咬牙看向張廷玉,卻見對方垂手而交握,面容淡靜至極,仿佛并不是在與王露辯論,而是在一個高高在上的角度,點評他的觀點,分明沒有將王露看做自己的同級! 王露清清楚楚地感覺得到,張廷玉是把自己當做了后進的學生! 這人,這人! 一副謙虛謹慎,淡泊名利之模樣,可只有王露能感覺到張廷玉在話出口的瞬間,那尖銳刺骨的輕蔑! 虛偽,卑劣,然而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定然叫人心驚膽寒! 這哪里是一個大度的狀元? 分明是一個睚眥必報要將言語羞辱過他的人,重新用言語千刀萬剮的小人??! 張廷玉似乎并沒有感覺到這一切,殺雞用牛刀,也算是王露的榮幸了。 他一副完全沒被王露等人惹惱的沉穩表情,唇角微微一勾,笑道:“還有其三,孔子之用在漢朝之時便已經不足以流傳萬世。答卷之中的‘百’與尋常詩作之中的‘三’乃是同樣用法,為虛數。秦始皇焚書坑儒后,后世則外儒內法,儒學已容儒釋道三教之精華流傳萬世,儒道修身齊家,治國一半,余者則為法家。如今日之陛下,柔以懷民,剛以御外。無規矩不成方圓,仁者不足以為王,而不仁者必不足為王。此乃微臣所意之儒者” 仁者不足以為王,而不仁者必不足為王。 這一番話堪稱是驚世駭俗,可出奇地經世致用! 太實用了,也太真實了。 因為真正的帝王之道便是如此,仁與殺,并存同行,方為王道。 為官之道亦是如此。 張廷玉已然深得其中精髓了。 說這些話,寫這一份答卷,可謂是將腦袋提在手上的。 可他成功地讓康熙看見了自己的才能,也成功地用一種康熙永遠也忘不了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答卷。 滿堂靜寂之中,張廷玉輕笑一聲:“愚人愚見,若諸位兄臺再無賜教,此科朝元,廷玉愧受了?!?/br> 沒人說得出一個字來,一半是本來不想說話,另一半則是被張廷玉驚人之語給嚇的。 汪繹“咕咚”一聲一頭栽倒在殿上,頭著地地一聲,讓人毛骨悚然,而王露也冷汗涔涔地跪了下來,一句話也說不出。 這一刻的張廷玉,端肅立于太和殿上,垂眸搭眼,處之何其泰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