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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毒_分節閱讀_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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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能在一幫軍校警校生中出類拔萃,雖然和正兒八經的精英特警相比還差些火候,但看得出是一棵好苗子。

    他有心與對方切磋較量——因為當時心高氣傲,有些好為人師,卻始終沒逮到機會。偶然聽到安擇叫人家“民民”,連忙趕過去搭話。

    但“092”一見到他,就轉身走了。

    他便跟安擇打聽,“你認識‘092’?”

    “不認識?!卑矒裾f。

    “不認識你還叫得那么親熱?”他笑:“那小孩兒叫‘民民’?不是說聯訓只能叫編號嗎?你怎么連人家的小名都知道?”

    “我聽他同學這么叫的?!卑矒駟枺骸霸趺?,你對‘092’有興趣?”

    “瞧他挺厲害,反應靈活,個兒也高?!被ǔ缈戳丝础?92”的背影,“不知道是哪個軍校的?!?/br>
    安擇似乎有些得意,“他啊,最擅長的跟咱們不一樣?!?/br>
    “怎么不一樣?”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br>
    “哎你這人,賣什么關子???”

    “哈哈哈哈!”

    花崇一個激靈,看向柳至秦的目光陡然多了幾縷探尋,“你以軍校生的身份,受邀參加過全國特警聯訓?”

    柳至秦有些意外,眉梢不經意地抖了抖,“你記得我?”

    花崇深吸一口氣,“你的編號是多少?”

    “092?!绷燎氐难凵裨诓恢挥X間變得熱切,“我是092,我哥的編號是016,你是014?!?/br>
    花崇眉心皺起又松開,劇烈波動的情緒翻涌在眼中。

    他向后退了一步,右手的拇指與中指用力按壓著兩邊太陽xue,努力消化著突然殺到的往事。

    三個編號,柳至秦一個都沒有說錯。

    參訓人員的編號是對外保密的,除了教官與隊員,不會有別的人知道。

    難怪曾經覺得柳至秦似曾相識,原來在那么多年以前,就已經有過一面之緣。

    那個時候,自己甚至是欣賞柳至秦的。

    “安擇叫你岷岷?”幾分鐘后,花崇心情平復了些許,靠在與柳至秦相對的一面墻上。

    “嗯?!绷燎攸c了點頭,眼中分明是懷念,“小時候他就那么叫我,當我已經成年,他也老是不記得改口?!?/br>
    花崇突然覺得喉嚨有些發緊,半晌才道:“你……你來洛城,是為了搞清楚安擇犧牲的真相?”

    “是。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去莎城之前,他還好好的,回來的時候,就只剩下一盒骨灰?!绷燎芈曇艉茌p,“我無法接受?!?/br>
    “安擇說,‘092’擅長的東西和我們不一樣。他是指的你擅長電腦cao作嗎?”

    “他連這個都跟你說過?”

    花崇搖頭,“他只是說,你最擅長的不是作戰?!?/br>
    柳至秦半天沒說話。

    “這些年,你一直在查當年的事?”花崇又問:“但你為什么會到洛城來?直接去莎城不是更好?”

    “我去不了那里?!绷燎卣f。

    “也對?!被ǔ缫庾R到自己問了個毫無意義的問題。莎城哪里是想去就能去,自己不也無法再去嗎?

    “花隊?!绷燎厮坪跚辶艘幌律ぷ?,緩慢道:“我懷疑過你?!?/br>
    花崇抬眸,沒能立即反應過來,“懷疑?我?”

    看著柳至秦的眼,他突然覺得很可笑。

    五年來,他一直孤單地追尋著,只為找到安擇還有另外五名隊友犧牲的真相,而現在,安擇的親弟卻說——我懷疑過你。

    他低下頭,手指插入發間,一邊搖頭,一邊苦澀地笑了笑,啞聲道:“那你為什么還要跟我說這些?”

    柳至秦索性從頭開始講。

    “你們當年在莎城執行的每一項任務都是機密,我只知道我哥犧牲了,卻不知道他犧牲的具體情況。沒有人告訴我當時發生的事,我只能自己暗地里查?!迸P室不是抽煙的地方,柳至秦卻點上了一根,“在行動開始之后,你們總隊的網絡存在一個異常數據流波動?!?/br>
    花崇胸腔震動,“什么意思?”

    “有人向外發送了一條或者數條情報?!绷燎啬抗怃J利,“我不知道是誰,但我可以確定,總隊里有內鬼,很有可能不止一個?!?/br>
    “你認為我是那個內鬼?”花崇呼吸漸緊,卻并不是因為被懷疑。內心的秘密令他始終活在孤獨中,即便看起來人緣很好,那種孤獨也無法抹去,現在終于有第二個人告訴他,總隊里有內鬼,安擇的死并非那么簡單的事。這種感覺,就像一個人在瓢潑大雨中走了很久很久,終于看到一個撐著傘的身影。

    “我不知道?!绷燎負u頭,“最開始,我連我哥的隊友有哪些都不知道,只能一個一個查。直到去年底,我得到情報——你可能和‘丘賽’有關?!?/br>
    花崇像聽到了一個荒唐的笑話,“我和‘丘賽’有關?cao!我他媽唯一和‘丘賽’有關的,就是我曾經和我的兄弟一起,端了‘丘賽’的老巢!”

    “‘丘賽’還存在?!绷燎仄届o地說。

    花崇瞳孔收緊,“什么?”

    “我哥犧牲的那一次,你們表面上將‘丘賽’一網打盡,其實還有漏網之魚。難說他們是運氣太好而跑掉,還是被總隊的內鬼放掉?!绷燎匾蛔忠活D道:“‘丘賽’,并沒有覆滅?!?/br>
    “你怎么知道?”花崇難以接受,“你從哪里得到的消息?”

    “不要忘了,我曾經是信息戰小組的一員?!绷燎赝鲁鲆豢跉?,“‘丘賽’的漏網之魚們在函省出沒。你知道嗎,我得知這件事之后,第一個念頭居然是——你就是我找了五年的內鬼?!?/br>
    “我不是!”花崇指尖發抖,“我也想知道內鬼是誰!”

    柳至秦上前幾步,似乎想走到花崇身邊,卻又不敢靠得太近,“花隊,我……”

    花崇十指漸漸收緊,握成堅硬的拳頭。

    忽然,腦中閃過一片白光,記憶拉回當年在聯訓營時。臉上涂著油彩的軍校生面容不清,似乎所有人都長一個樣,“092”站得筆直,像一棵挺拔的小松。他和一幫隊友蹲在高處,別人笑嘻嘻地議論底下的小孩兒,他一言不發地盯著“092”的背影看了許久。突然,“092”轉過來身來,明亮的眸子筆直地看向他。

    目光短暫地交匯,就像一場不動聲色的交鋒。

    那時他便想,如果“092”把油彩洗掉就好了,認個臉,起碼將來在其他地方見到了,也能認出來。

    但受邀的軍校生和警校生必須在臉上涂油彩,這是規定。

    柳至秦走去對面的書房,花崇猶豫片刻,也跟了過去。一看,心里不由得驚訝。

    這哪里是書房,明明是一間機房。

    柳至秦未受傷的手撐在桌沿,受傷的手在鍵盤上敲擊,頓時,幾面顯示屏“唰唰”閃出成片的代碼。

    花崇哪里看得懂,“這是?”

    “數據流向監控、信息抓取、內容分析處理……”柳至秦轉過身,壓著唇角,“我……監視過你?!?/br>
    花崇眼皮一撐。

    “抱歉?!绷燎匚⒋瓜骂^。

    花崇盯著那些天書一樣的代碼——讓他看,他是完全抓瞎的。須臾,他問:“有這些程序在,不管我干什么,你都知道?你都能看到?”

    柳至秦先是搖頭,又點頭,“只限于網絡和通訊?!?/br>
    花崇自嘲地笑了笑,“我還以為你把我家的攝像頭也入侵了?!?/br>
    柳至秦脖頸的線條一緊。

    花崇捕捉到了他這細微的反應,“真入侵了?”

    “我沒有打開過?!绷燎赜行╇y堪,生硬地解釋道:“我有權限,但我沒有打開過?!?/br>
    “你們這些黑客……”花崇突然不知道說什么好。

    得知柳至秦能夠毫無障礙地窺探他的所有隱私,他并沒有特別生氣或者特別驚慌的感覺,好像這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細想起來,無非是自己能夠理解柳至秦的心情。

    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找到隱藏著的黑影。

    “對不起?!绷燎卦俅蔚狼?。

    花崇拖了張靠椅坐下,覺得特別累,心里也特別空。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面前的男人熟悉又陌生,親密又疏遠,情緒仿佛被兩道相反的力拉扯到了極限,下一秒就將繃斷。

    他抬眼看著柳至秦,柳至秦也看著他,兩道目光相交、試探,誰也沒有別開視線。

    花崇咳了一聲,語氣淡淡的,“你告訴我這些,給我看你的‘家當’,是因為不再懷疑我了?”

    “我其實……一直不愿意相信你和‘丘賽’有關,但……”柳至秦捂住額頭,頓了一會兒,“我哥每次說到你,用的詞都是‘兄弟’?!?/br>
    花崇閉上眼,又想起了安擇離開前的樣子——一身戎裝,自信地豎起大拇指。

    當然是兄弟,是惺惺相惜的兄弟。

    “剛到洛城的時候,我時刻都在觀察你。我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起,完全放下了對你的戒備?!绷燎卣f一會兒又停下,“花隊?!?/br>
    “嗯?”

    “你也在查當年的真相,是不是?你心里一直埋著這件事,是不是?”

    “我……”花崇眼睫顫抖,喉結滾了好幾下。

    時間像突然停下了腳步,一切都陷入靜止中。

    過了很久,也許沒有很久,花崇輕聲說:“有人能接受他們成為烈士,但總有人無法接受?!卑矒癜盐耶敵尚值?,我又何嘗不是?如果五年前犧牲的是我,我想,他也會追查下去,直到找到真相?!?/br>
    “謝謝?!绷燎赝蝗徽f。

    花崇抬起頭,“如果沒有昨天的車禍,你是不是還會隱瞞下去?”

    柳至秦沒有正面回答,“我昨晚思考了一宿,不想再掙扎了?!?/br>
    “你相信我?”

    “其實這句話應該我來問你?!?/br>
    花崇沉默。

    “你在明,我在暗。我知道你的一切,而你對我的了解,僅限于我們剛才的對話?!绷燎卣f:“你相信我?”

    花崇緩慢道:“那年我聽到安擇叫你‘岷岷’,語氣那么驕傲。我不懂他在驕傲什么,現在才知道,他驕傲,是因為你是他的弟弟。故人唯一的親人,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

    柳至秦眼眶發熱,“花隊……”

    花崇笑了笑,驀地覺出幾分苦楚。

    自己已經對柳至秦動了心,柳至秦的接近卻另有目的。

    這份沒有說出的感情,恐怕再也沒有宣之于口的機會。

    他靠在椅背上,眼神有些疲憊,“你是為了監視我,從我身邊得到情報,才與我走得那么近?”

    柳至秦唇線繃緊,凝視著花崇,然后搖了搖頭。

    “你說對了一半?!?/br>
    “嗯?”

    “另一半,是因為我情不自禁?!?/br>
    第105章圍剿(06)

    花崇站起身來,胸腔里的震動一下快過一下。

    他滿目詫異地看著柳至秦,重復道:“情不自禁?”

    “我沒有想到你還記得我。你剛才問我的編號,是因為記得‘092’吧?如果不記得,你也不會這么問?!绷燎匕崔嘀木w,多年來藏在心底的眷念幾乎全部浮現在眸底,“我以為你早就記不得我了,甚至根本沒有留意過我。我,我……”

    難得一見地,他竟然語無倫次起來。

    花崇掌心發熱,血液流經的每一處,都傳來guntang的溫度。

    “你經常和我哥待在一起。我那時還是軍校生,到聯訓營的時間比你們晚很多天?!绷燎卣Z速時快時慢,年少時的傾慕與一見鐘情幾乎要聲勢浩大地卷土重來,他深深吸氣,勉強讓自己顯得平靜,“我剛到聯訓營的時候,就注意到你了。我聽說,聽說你和我哥是最厲害的幾名特警之一。你們各有所長,我哥擅長偵查突擊,你的槍法非常厲害?!?/br>
    花崇立在原地,眼神愣愣的,像在認真消化剛聽到的話。

    “我們這些軍校警校來的學生平常不能和你們一起訓練,沒有名字,只有編號,臉上還要涂上油彩。開營第一次狙擊比武,我們也不能參加,連到內場的機會都沒有,只能遠遠地觀摩,當觀眾?!绷燎乩^續道:“我跟教官借了一副望遠鏡,本來是想看我哥,但是自從看到你趴在射擊位上,我就再沒有看過別人。你拿了重狙組的第一名,你的隊友沖過去把你抱起來,我哥跑在最前頭。你戴著墨鏡,我看不到你的眼睛,但這些年下來,我一直記得你笑起來的樣子。我后來想,你笑得那么開懷,當時眼睛一定非常亮?!?/br>
    花崇不經意地抬起手,摸了摸唇角。

    他的唇角天生有個不算明顯的上揚幅度,笑起來的時候容易給人“開懷”的觀感。過去還在特警支隊的時候,他經常那樣笑?,F在卻少了,也許是心理不再明媚,也許是年齡上去了,也許是責任與壓力使然。

    柳至秦所說的那場狙擊比武,不過是他特警生涯中最普通的一次小比賽,普通到即便拿了第一,他也懶得拿出來回味。

    對很多出過生死任務的特警來說,再受外界關注的比武在心里的分量都算不上重要。獎牌、勛章固然是榮譽的象征和實力的證明,但自己與隊友在每一次任務里平安歸來,才是真正的獎勵。

    若是柳至秦不說,他已經回憶不起當時的情形;即便說了,他仍是要耗一番功夫,才能勉強想起來。

    自己那時帶著墨鏡嗎?在大笑嗎?和很多人擁抱嗎?安擇也在嗎?

    他揉了揉眉心,已經沒有什么印象了。

    “也許你早就忘了,畢竟對你來說,那次比武不算什么?!绷燎貭科鸫浇?,語氣有幾分懷念,“你也不知道當時我一直看著你。場上場下那么多人,有的在歡呼,有的在大喊大叫,另一個靶場還有響亮的槍聲,但我每次想起那一幕,都覺得周圍很安靜,安靜到什么聲音都聽不到?!?/br>
    說著,柳至秦頓了頓,右手緩緩抬起,手指微彎,輕捂在心臟的位置,“不,也不對。我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噗通噗通,越來越激烈,就像要從胸膛里跳出來一樣。它從來沒有在面對其他人時,這么興奮地跳動過?!?/br>
    花崇眸光閃耀,一如當年。

    柳至秦低下頭,笑著嘆了口氣,“對我來說,你很特別。當年我還很年輕,虎頭虎腦的學生兵。我想要靠近你,但又害怕靠近你。我只敢偷偷看你訓練、比賽,聽我哥說你的事。有一次我哥叫住我,問我訓練得怎么樣,我本來有很多話要跟我哥說,但看到你走來,我立即逃掉了。我怕我的心思,會被你,還有我哥看出來?!?/br>
    花崇發覺自己的眼皮正在跳動,一下一下,那么強烈,幾乎要影響他的視野,幾乎要引起一場天翻地覆。

    “我當年不敢承認,后來也不敢承認?!绷燎卣f:“尤其是我哥離開之后,我以為我心底只剩下了仇恨。我總是想,有那么多特警在莎城,為什么犧牲的偏偏是他呢?別的特警有家人盼著他們平安,我哥就沒有嗎?我懷疑他身邊的所有人,我得到你可能與‘丘賽’有關的情報,但是來到洛城之后,從再一次見到你開始,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要接近你,和你待在一起?!?/br>
    花崇抽出一根煙,半天沒點燃火。

    柳至秦看著他將打火機按得“叮?!弊黜?,接著往下說:“年紀小時擔心心底的‘喜歡’被人知道,拼命藏著掖著。年齡上去了,才知道自己浪費了多少日子?!?/br>
    “花隊,我現在向你告白,還來得及嗎?”

    手中的打火機在最后一次被按響后滑落在地,與木地板接觸的一瞬,撞出一聲悶響。

    花崇的手還保持著點火的動作,眼睛卻直直地看著柳至秦。

    柳至秦上前幾步,蹲下,將打火機撿起來,視線融進花崇的眸子里。

    花崇向來轉得極快的腦子就像宕機了一般,聲音有些茫然,“喜歡?”

    柳至秦眉間微皺,鄭重地點頭。認真的眼神里,竟然也含著緊張與忐忑。

    幾秒后,花崇別開臉,狠狠地喘了幾口氣,忽然有種身在充滿鮮活氧氣的密林里,卻嚴重缺氧、呼吸不暢的感覺。

    他單手捂住跳動著的眼皮,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光被擋住,世界跌入黑暗。半年里相處的點滴匯集成海潮,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這個剛剛對他說出“喜歡”兩個字的男人,是他成為刑警之后,遇到的最得力的工作伙伴,不僅能很快理解他的所有想法,還能提出不同卻合理的見解,交流起來完全沒有任何障礙。在重案組,甚至是整個刑偵支隊,對他來講,柳至秦都是最特殊,最不可或缺的一個。

    “花隊?!绷燎靥鹗?,似乎是想要歸還打火機,“在這一切事情都結束之后,你能考慮,考慮和我在一起嗎?”

    尾音在輕顫,像一段期待與不安的旋律。

    接過打火機的時候,花崇碰到了柳至秦的指尖,只輕輕的一下,卻徹底撩起了彼此的心弦。

    柳至秦知道自己瀕臨失控,卻毫無辦法。下一秒,他已經牽起花崇的手指,在上面落下一個溫柔卻掠奪感十足的吻。

    好似年少時的心情,都澆灌在了這一個親吻里。

    花崇眼中的光就像一朵搖曳的火,左右閃爍,忽明忽暗,最后靜靜佇立。

    他意識到,自己居然任憑柳至秦吻著,而沒有立即將手抽回來。

    柳至秦抬起頭,舍不得放開手。

    空氣里只剩下多臺機器的運行聲,還有錯落的呼吸聲。

    沒人說話,因為都不知該說什么,都不知應怎么說。

    沉默偶爾令人尷尬,可有的時候,也讓人安心。

    被拉長的安靜結束在一聲輕咳里。

    到底是比柳至秦大了三歲,平時兩人之間也許沒有什么差別,柳至秦還更像照顧人的那一個,可關鍵時刻,花崇露出了年長而沉穩的一面。

    他在最短的時間里整理好心緒,不至于云淡風輕,卻起碼是體面而留有余地的,“你手受傷了,做不了家務,吃飯到我家里來吧,我會的不多,手藝和你比差遠了,但好歹餓不著你。你要是實在吃不慣,我給你點外賣也行?!?/br>
    簡單的、近乎拉家常的一句話,在柳至秦心里已是千言萬語。

    ??

    傍晚,正是市局食堂人滿為患的時間。曲值站在重案組門口,一手拿著冰紅茶,一手不耐煩地拍門,“我cao你快點兒啊,屁事咋這么多呢?成天忘這忘那,丟三落四,哪天把自己丟了都不知道!”

    張貿拿著手機一路小跑,“來了來了!哎曲副你別怪我,要怪就怪花隊和小柳哥去。昨天真他媽嚇死我了,我到現在還心有余悸,眼皮直跳,連帶腦子都不管用了。你說萬一他們真出事了怎么辦啊……”

    “你摸摸良心啊張小貿!”曲值氣笑了,直往張貿胸口戳,“自己腦子不管用還敢怪花兒,花兒聽到了抽你信不信?”

    “又在說我什么?動不動就抽人,我在你們心中就這么暴力???”

    樓梯口傳來熟悉的聲音,張貿和曲值回頭一看,只見花崇和柳至秦一前一后走了過來。

    “花隊,小柳哥!”張貿驚訝道:“你們怎么又來了?”

    “重案組好像是我的地盤吧?”花崇笑,“允許你倆在這兒喝我買的冰紅茶,不允許我和小柳哥回來?”

    “不是!”張貿連忙解釋,“你們不是回家休息了嗎?小柳哥手指骨折,你腦……”

    花崇一個眼刀甩過去,“腦什么?來,把后面兩個字也說了?!?/br>
    “我不!”張貿秒慫,“我不去別的地方當擺件!”

    曲值在他后腦上扇了一下,“傻逼,咱重案組都是機靈的小伙子,哪兒來的擺件?”

    這時,又有幾名組員從辦公室走出來,一見花崇和柳至秦都說:“喲!回來了?”

    “搞得跟我不該回來似的?!被ǔ缁瘟嘶问种械目诖?,“別去食堂吃了,我買了晚餐,拿去分?!?/br>
    “謝謝花隊!”張貿喜滋滋地跑去接,到手立馬叫起來:“我cao這么重!曲副來幫忙!”

    “少了夠你們吃嗎?”花崇甩了甩手,手指都被塑料口袋勒麻了。柳至秦左手傷著,只能用右手提,他便拿了大頭,從餐館一路提到局里,看起來輕松,其實耗了不少勁兒。

    一群人吵吵鬧鬧地回辦公室,爭先恐后地拆外賣盒,門外只剩下花崇和柳至秦?;ǔ缯M去,手腕突然被握住。

    柳至秦站在他斜后方,低聲道:“我看看?!?/br>
    “哎?!被ǔ缬悬c無奈,“勒紅了而已,你右手不也勒紅了嗎?”

    “你提得比我多,兩個口袋都比我重?!绷燎刂父乖谒种傅募t痕上描摹,然后輕輕按了按。

    花崇抽回手,“那你爭取快點把手指頭養好,下回你提重的,我提輕的?!?/br>
    柳至秦笑了,“其實我們可以讓外賣員送過來。像今天這樣自己提,費力不說,還不能給別人創造就業機會?!?/br>
    “我點完菜讓人打包的時候你怎么不說?你現在這叫事后諸葛亮?!被ǔ鐚l熱的手揣進衣兜里。

    “我那會兒專注碗里的菜,沒注意到別的事?!绷燎赝A税朊?,又說:“碗里的排骨和rou丸子是你給我夾的?!?/br>
    花崇斜他一眼。

    “走吧,進去工作了?!绷燎卣f。

    重案刑警們就沒一個嗓門兒小的,晚飯時間,辦公室的聲量已經到了噪音級別,花崇索性直接往休息室里走,見到擺在正中央的床,下巴突然繃緊了幾分。

    以前不止一次,在困倦得不行時,和柳至秦一同擠在這張床上。

    那時他滿腦子案情,別的什么都懶得想,如今回頭一看,才覺出幾許不同尋常。

    白天在柳至秦家里,他說好給柳至秦做飯,最后還是柳至秦下廚,用一只手煮了兩碗番茄雞蛋面。飯后自然是他洗碗,柳至秦拿了噴壺,去陽臺上澆花。

    他跟過去一看,只見花架上都是石斛。

    記憶閃回,安擇經常說,石斛泡水明目,狙擊手應該多喝。

    但石斛嬌氣,不太容易養,安擇搞來好幾窩都養死了,剩下的被隊友們以“不吃看著它死嗎”為由吃掉了,氣得安擇追著人打。

    柳至秦一邊往葉片上噴水一邊說:“石斛有個別名,叫不死草?!?/br>
    “不死草……”

    “但哪里有不死的生命呢?”柳至秦搖搖頭,“我種石斛不是因為迷信,是因為……”

    “安擇說用它泡水可以明目,安擇喜歡它?!?/br>
    “你知道?”

    他笑著嘆息,“我吃過你哥好多片石斛葉?!?/br>
    “是嗎?!绷燎卮瓜卵鄄€,很久都沒有說話。

    “我摘兩片拿去泡水?!彼f。

    柳至秦連忙放下水壺,抬手欲摘,“行!”

    外面還是很吵,但花崇輕而易舉辨別出柳至秦在他辦公桌里翻翻找找的聲音,接著是杯子碰撞在一起的聲音。

    不用看,也知道柳至秦在燒水泡茶。

    以前只有陳爭給的菊花茶,現在多了剛摘的石斛葉。

    從險些丟掉性命到現在,不過一天多的時間,但陡然間很多事情都改變了,懸著的心情也有了著落。

    最踏實的并非是知道了柳至秦對自己的感情,而是明白,柳至秦和自己在做同一件事。

    他無法向柳至秦承諾什么,同樣,柳至秦也沒有向他承諾什么。但起碼,往后的路多了一個人。

    相互支撐,總好過獨自前行。

    腳步聲從外面傳來,他轉過身,接過柳至秦泡好的茶。

    “技偵那邊還沒什么進展?!绷燎卣f,“黃才華實名登記下的所有通訊記錄都查過了,什么異常都沒有?,F在最關鍵是確定在案發前兩天他去了哪里。監控最后一次拍到他是在貨運停車場。他停好車之后離開,看上去一切正常,之后就消失了?!?/br>
    “貨運停車場周圍公共攝像頭不少,公交、地鐵上也全是攝像頭,黃才華沒有私車,也不像動不動就打車的人。他消失得這么徹底,只有一種解釋?!被ǔ鐩]有立即喝茶,捧在手里取暖,“那就是他離開停車場不久,就被迫或者被引誘上了一輛車。之后的事,他自己已經無法控制?!?/br>
    “但怎么解釋他沒有立即把廢棄鋼條拉去指定地點的行為?”休息室面積太小,不適合來回踱步,柳至秦走了幾步,索性靠在窗邊,“初步調查報告里面有個信息——他從無拖沓的習慣,任務一旦交到他手上,他就會立即完成。那天他從工地接了廢棄鋼條,按理說應該馬上送去指定地點,這樣不僅能在最短的時間里拿到錢,還可以迅速接下一個活兒?!?/br>
    花崇撐著下巴,自言自語似的,“他有另一件不得不馬上去做的事,以至于暫時將廢棄鋼條存放在停車場。他沒有隨便找個地方停放,是因為貨運停車場是最安全的地方,不用擔心鋼條被人偷走,這符合他自律、謹慎的性格特征。而把鋼條放在貨運停車場之后,他沒有通過電話告訴接應方更改時間,說明他認為自己不會離開太久,并且對廢棄鋼條運送來說,自己耽誤的時間可以忽略不計。既然可以忽略不計,那就不可能很長。我估計他做完那件不得不做的事所花的時間,不會超過兩個小時。只是他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兩個小時里出事?!?/br>
    “兩個小時,一個貨車司機不得不做的事……”柳至秦擰著眉,“會是什么?”

    “我暫時想不出來,這得根據他的日常生活來推測,但以我們目前對他的了解,還不足以做類似的推測。我們現在把時間和空間范圍都縮小了?!被ǔ缯f著搖了搖頭,“不過通過監控排查從貨運停車場經過的車,這還是不太現實。事發之前呢?黃才華去停車場開車,時間往前可以追蹤到哪里?”

    “只拍到他從停車場的南門進入停車場?!绷燎卣f,“經過清晰化處理,看得到他當時的面部表情。和兩天前離開停車場的時候相比,他的衣服和發型都變了,呆滯、無神。不過貨車出入的手續是他自己辦的,和工作人員交流沒有障礙?;??!?/br>
    “嗯?”

    “黃才華被人控制是肯定的,但你覺得他是受到某種逼迫,還是精神上已經被cao縱了?”

    “更像是精神被cao縱?!被ǔ缯f:“正常的人對死亡有天生的恐懼,這是改變不了的。就算黃才華已經下定決心在殺掉我們之后去死,撞向重型貨車的一瞬間,他也必然會有短暫的猶豫。但事實上,他連減速的動作都沒有,直接就撞過去了。貨車本身沒有出現故障,而徐戡說他沒有受到藥物控制,那就很有可能是……”

    “被催眠?”

    花崇點頭,“精神cao縱這一塊在刑事偵查中一直是個不小的難點,因為在徹底查清真相之前,很難估計對方到底做到了哪一步。而cao縱的手法也因人而異,難有統一的標準?!?/br>
    “嗯?!绷燎仉x開窗邊,走到花崇跟前,右手抬起,又很快放下。

    花崇不解,“怎么?”

    “想喝一口你的茶?!?/br>
    “你自己的呢?”

    “在外面?!绷燎嘏e起裹著夾板的左手,“一次只能端一杯?!?/br>
    出去拿茶杯明明只要幾步,半分鐘都用不了,花崇還是將自己的杯子遞到柳至秦手里。

    柳至秦抿了一口,眉心緊緊皺起。

    “不好喝?”花崇問。

    “你嘗嘗?!绷燎剡f回杯子。

    花崇試探著一喝,并沒有什么怪味。再一抬頭,就對上柳至秦的視線。

    “我去技偵組了”柳至秦笑著說。

    ??

    秋意漸濃,黃昏的霞光褪去之后,黑夜很快降臨。

    但夜晚的到來并不會讓喧鬧的城市冷清下去,相反,在洛安區幾個購物中心附近,一天的熱鬧才剛剛開場。

    泓岸購物中心附近有整個洛城最大的地鐵站——天洛站,三條連接機場、高鐵站、老火車站、長途客運站、商業中心的線路在這里交匯,早晚高峰的時候,人流量大得驚人,其他時刻,站里站外也是人滿為患。

    如此多的行人,給賣藝者、乞討者帶來了巨大的“客源”。

    白天,城管輪流在天洛站周圍巡邏,除了有合規證件的街頭藝人,其他人無法出來“營業”。但到了晚上就不一樣了,城管下班,“牛鬼蛇神”盡數出動,乞討者大多是騙子,賣藝者基本無藝可賣,換著花樣討錢而已。

    尹子喬今年23歲,抱著把吉他在路邊唱跑調的歌,面前的掛歷紙上寫著“給尿毒癥母親治病”的字樣,幾小時下來,也能賺個三五百塊錢。

    11點一過,地鐵站關門,他也收攤了,背著吉他哼著小調往一條背街的小道走去,打算穿過那條小道,去街那邊的酒吧找美女約炮。

    小道很安靜,是尚未拆完的老城的一部分。他戴著耳機,沉靜在賺錢的喜悅里,全然沒有發現,一個漆黑的身影,正漸漸靠近自己。

    直到走過小道里唯一亮著的路燈,他突然看到自己的影子旁邊,還有另一個人的影子。

    他摘下耳機,猛地轉身,下一秒,兩眼卻驚恐萬分地睜到最大。

    喉管被鋒利的刀鋒隔斷時,他連一聲呻吟都沒能發出。

    第106章圍剿(07)

    凌晨,昏暗狹窄的小道,安靜中竟有一絲詭異的祥和。小道全長一百八十多米,一頭連接天洛站和泓岸購物中心,一頭連接洛安區繁華的酒吧夜店街和數棟高聳云天的商業寫字樓。白天,抄近路從小道經過的人不少,尤其是早晨的上班高峰期。但一到晚上,就鮮有人敢冒險經過——小道一旁就是燈火通明的大路,有時還有執勤的流動警務車來回巡邏,走著比陰森的小道安全得多。

    不過也有走慣了夜路的人愛往小道里鉆,比如已經停止呼吸的尹子喬,再比如剛從“百曉”酒吧離開的服務生李立文。

    對李立文來說,今天是頂頂倒霉的一天。

    酒吧來了個肥頭大耳的中年人,看著像做生意的有錢人,往沙發里一坐,看背影像怪物,看正面更像怪物,那啤酒肚挺得跟立馬要爆炸似的,說話時口水噴得如同機關槍。李立文去送了一回酒,當場就被噴了一臉臭熏熏的唾沫星子。

    在服務業里討生活,最重要的就是脾氣好,受得了委屈。李立文以前脾氣不怎樣,一點就炸,但在各種酒吧、餐館、洗腳城干了好幾年,各種傻逼客人見了沒一萬也有八千,性子早就被磨得差不多了,任由臉上掛著口水,仍笑瞇瞇地對“啤酒肚”鞠了個躬,轉身之后臉才垮下來。

    酒吧里樂聲很吵,李立文跟駐唱歌手借了一支香精味濃郁得驚人的洗面奶,在衛生間一邊洗臉一邊跟同事吐槽,眉眼間的嫌惡都要化成水淌出來了。

    “你說這種人活著干什么?他的任務就是制造屎然后裝屎嗎?你看看他那個雄偉的肚子,我cao,也不知道里面裝了他媽的幾公斤的屎!說話不停噴口水,全他媽沖著老子這張臉來。他哪兒來那么多水???比娘們兒下面噴的水都多!老子真他媽想cao爛他那張香腸嘴!”

    同事聽得哈哈大笑,“你啊,嘴怎么這么毒???張口閉口都是什么cao啊屎啊,我一個男的都聽不下去。你說你這樣怎么找得到女朋友?誰要是惹到你,怕是祖宗十八代都要被你問候個遍!”

    李立文哼了兩聲,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老子生來就這樣,粗俗,沒素質,和你們這些城里人不一樣。傻逼們最好別惹我,真把我惹毛了,老子一刀捅上去,別的不管,捅死再說!”

    “哎喲你厲害你厲害!”同事笑完提醒道:“不過你還是得悠著點兒,這些話給咱們說說就行了,千萬別讓客人聽到了。這些有錢人,心眼兒比屁眼還小,要是聽到你在背后罵他們,肯定找老板理論,最后吃虧的還是你自己?!?/br>
    “嘖,我有數?!崩盍⑽牟灰詾橐?,“那傻逼正喝酒呢,哪兒聽得到?”

    然而十分鐘后,李立文被經理按著腦袋向“啤酒肚”鞠躬道歉,差點給按跪下,完了還被罰了一周的薪水——原因是“啤酒肚”的朋友去衛生間解手,剛好聽到李立文那些惡毒又骯臟的話。

    酒吧平時要營業到凌晨4點,但李立文犯了事,心情差到極點,干脆跟經理請了假,提前回家。經理也是從服務生干起的,早年沒少背地里罵過客人,倒也理解李立文,讓他回去好好睡一覺,今后有怨氣要抒發就來找自己,千萬別在衛生間那種地方破口大罵。

    李立文完全沒有被安慰到,滿腦子都是那個讓他賒了財的“啤酒肚”,氣得兩眼發紅,差點掉眼淚。剛才在衛生間,他也就是把話說得厲害些,什么“惹毛了一刀捅上去,捅死再說”,其實他自個兒心里清楚得很,自己哪里敢殺人,說得再厲害也不過是打個嘴炮而已。

    離開酒吧,李立文垂頭喪氣地向小道走去。小道另一頭有個夜班車公交站,自助投幣,一趟只需要兩塊錢。

    但夜班公交車很少,錯過一趟就得等一個小時,慢搖慢搖地坐個七八站回家,很是辛苦。

    其實在酒吧門口的馬路上就能打到車,有時他實在不想等夜班公交車,就“奢侈”一回,坐出租車回家。

    不過今天顯然不是能夠“奢侈”一回的時候。

    想到被扣掉的一周薪水,李立文咬了咬牙,快步走進小道里。

    這條小道他已經走習慣了。和別人不同,他走小道不是為了抄近路,而是在小道里穿行時,隱隱能夠體會到一種難得的歸屬感。

    他不是洛城本地人,老家在函省一個經濟條件落后的小鎮,鎮上全是老房子,自家住的巷子就和這條小道差不多。洛安區太繁華,連夜晚也是璀璨的,令人向往卻又陌生冷漠,唯有這條等待拆遷的小道老舊破敗,有家鄉的氣息。

    平時,從小道經過時,他的心情都相當舒暢,畢竟結束了一天勞累的工作,回到租住的小屋后,就可以什么都不想,酣睡到中午。但今天實在是太不走運了,他煩躁到了極點,快步在小道里穿行,臉色陰沉得像真要去殺個人似的。

    但進入小道沒多久,他就一腳踢到了一個東西,低頭一看,是一個鼓囊囊的長方形物體。

    他停下腳步,蹲下湊近看了看,是錢包!

    一個塞得鼓脹的錢包!

    對一個剛賒了財的人來說,在空無一人的巷道撿到錢包無異于天降之喜。他連忙將錢包撿起來,打開一看,驚喜突然變成了失望。

    錢包雖然被撐得很鼓,但里面幾乎全是一塊、五塊的零錢,最大額的一張也才二十塊。

    “我cao,有病嗎?沒錢裝有錢?”他一肚子的氣,蹲在地上數錢。數了三遍才數清楚,一共三百三十七塊錢。

    “我日你媽!”他繼續翻錢包,找到幾張卡和身份證,發現失主叫尹子喬,才23歲,和自己差不多大。

    嘆了口氣,他將身份證塞回去,接著把錢包放進自己口袋里,自我安慰道——三百塊就三百塊吧,有總比沒有強。

    有了這三百塊“補償”,李立文心情總算松快了些,繼續往前走,途中瞥到墻根的陰影里趴了個人,地上似乎還有一灘污跡。但光線太暗,分不清是什么污跡。若是以往,他說不定會幾步跑去觀察對方的情況,如今卻懶得這么做,只遠遠瞥了一眼,就繼續朝前走去。

    躺在這巷子里的人他可見多了,全是喝醉吐一地的人,管他們還討不到好,不管他們的話,過不了多久,他們酒醒了就自己拍拍屁股走了。

    再說,這些來酒吧混的也沒幾個好東西,像“啤酒肚”那樣的大有人在,不把服務生當人,跟天王老子似的,喝死了也他媽活該!

    李立文絲毫沒有愧疚感,加快步子,快到道口時甚至跑了起來,完全不知道當自己經過時,那個躺在黑暗中的,剛剛咽氣的人正大睜著被恐懼定格的雙眼,直勾勾地看著自己。

    ??

    “天洛站旁邊的小道里有人被割喉!”

    上午剛到上班時間,重案組就接到洛安區分局發來的案情通報。

    花崇夜里沒睡好,腦袋暈暈沉沉的,眼皮半耷著,還在想黃才華的事。

    查了一天多也沒有查出有價值的線索,黃才華出事前兩天的行蹤仍舊成迷。

    曲值叫苦道:“哎喲怎么回事啊,惡性案子一個接一個連著來,老子沒有三頭六臂??!”

    “我去現場看看?!被ǔ绫缓鹎逍蚜?,抬手拍了拍曲值的肩,“你繼續查貨車相關的線索,洛安區那邊由我和小柳哥負責?!?/br>
    “哎!”曲值嘆氣,煩躁地抓頭發,“你們還沒養好傷呢。如果不是特別麻煩的案子,就交給刑偵一隊或者二隊吧?!?/br>
    “嗯?!被ǔ缈纯磿r間,皺眉道:“這個點是上班高峰時段,天洛站附近人特別多,就怕現場被嚴重破壞?!?/br>
    “不止不止!”曲值打了個哆嗦,“花兒你忘了洛安區刑偵中隊的隊長是誰了?他比現場被破壞可怕多了,反正我是不想再和他合作了,簡直噩夢,上次跟他一起辦案被‘傳染’了他那毛病,我糾正了一周才他媽糾正回來?!?/br>
    花崇無奈,想了想只好說:“這次不一定是他去現場?!?/br>
    “肯定是他?!鼻嫡f:“他最勤奮了,轄區內出事,他哪次不是跑得最快的一個?”

    這時,柳至秦提著兩袋早餐回來,肩上還背了個包,一副隨時準備出發的架勢。

    他一進辦公室,花崇就朝他看去,見他在辦公室走來走去,“殘”著一只手燒水,以前都把開水倒進兩個茶杯里,這次直接灌進了一個大號的深紅色保溫壺,敞了一會兒氣之后,蓋好蓋子,放進背包的側袋里。

    “花隊?”曲值晃了晃手,“你看啥呢?”

    花崇收回目光,此地無銀道:“嗯?沒看什么。走了,局里有什么事及時和我聯系?!?/br>
    說完立即向辦公室外走去,柳至秦已經在那里等著了。

    “花隊?!?/br>
    “嗯?”

    “你剛才是不是在看我?”

    花崇停下腳步,拒不承認,“你剛才在哪兒我都不知道?!?/br>
    “難道是我感覺出現偏差了?但我感覺一向很準啊?!绷燎剡f出一袋雞蛋餅和熱豆漿,笑道:“剛才我買完早餐,回來燒水,總感到身后有一道熟悉的目光?!?/br>
    花崇淡定地說:“哦,那肯定是曲值,他在看你手好沒好?!?/br>
    柳至秦“信了”,抬起左手說:“還得養一陣子,不過已經不痛了?!?/br>
    花崇瞄到側袋里的保溫壺,想不起柳至秦以前有這玩意兒,隨口問:“這壺是哪兒來的?”

    “我買的?!?/br>
    “你什么時候買的?”

    柳至秦偏過頭,抿著唇笑。

    花崇給他笑懵了,“你這表情有點兒怪啊?!?/br>
    “是嗎?”柳至秦摸了摸下巴,“我就是覺得,我們剛才的對話挺有趣?!?/br>
    花崇不解,“哪兒有趣?!?/br>
    柳至秦笑而不答,加快步伐向樓下走去。

    花崇直到上車還在琢磨哪兒有趣。

    “這壺哪兒來的?”“我買的?!薄澳闶裁磿r候買的?”——簡單又普通的三句話,有趣在哪里?

    去現場的路上,徐戡一邊刷微博一邊說,“尸體圖都已經被人傳到網上去了,你們看這張,還拍的細節呢?!?/br>
    花崇正在吃雞蛋餅,聞言看了一眼,繼續吃。

    而一旁的張貿并沒有在吃東西,看過之后連忙開窗透氣。

    李訓拍著張貿的背,苦口婆心地說:“干重案刑警呢,就要像咱們花隊一樣,尸體陳于前而繼續吃飯。你這樣哪行?不如來我們痕檢科算了?!?/br>
    張貿回頭,“說得好像你們痕檢科就不用看尸體似的?!?/br>
    “尸體怎么了?尸體又沒錯?!崩钣栒f:“錯的是將活人變成尸體的人。我們刑警的職責呢,就是將這些做錯事的人找出來,讓他們受到應有的懲罰?!?/br>
    “你說得好像很有道理?!?/br>
    “是吧,所以來我們痕檢科混吧?”

    “不?!睆堎Q這回回答得特別堅定,“重案組是我家?!?/br>
    徐戡悠悠道:“花兒是你爸爸?!?/br>
    車廂里突然安靜下來,徐戡抬頭看了看,發現花崇正在冷笑,連忙擺手:“你們聽錯了,我什么都沒說?!?/br>
    ??

    天洛站像往日一般熱鬧,但小道兩頭的警戒帶卻給這種熱鬧增添了幾絲不同尋常的緊張感。

    在附近上班的白領們已經匆匆趕往寫字樓,可警戒帶外仍站了不少人,他們好奇地向小道里張望,有的還舉著手機,不過能不能拍到什么卻是另一回事。

    花崇一行人從靠天洛站一邊的道口進入,洛安區分局的刑偵中隊長曹瀚連忙揮手,“花隊兒!你來了??!”

    分局的痕檢員已在工作,李訓連忙加入,徐戡戴好手套與鞋套之后,蹲在尸體邊進行初步查看。

    花崇掃一眼周圍的環境,眉心微蹙,“這兒早上有很多人經過吧?”

    “誰說不是哩?”曹瀚三十多歲,是洛城警界乃至整個函省警界出了名的大帥哥,長得絕對一表人才,濃眉大眼,身材挺括,很多男人一眼瞧見他都忍不住夸一句“我cao真帥”。但他從小在偏遠鄉里長大,雖然成年后就離家上警校,但一口古怪的鄉音卻無論如何都改不掉,張口就是“嘛哩唷”,平時也沒什么帥哥包袱,穿衣沒品味不說,表情也特別夸張,性格是與長相完全不符的憨厚。分局不少女警剛入職時都一秒成為他的顏粉,可相處不到幾天,就全成了他的表情包粉。

    他業務能力挺強,人也踏實,干到分局刑偵中隊長的位置完全是靠自己。但花崇不太喜歡和他合作,因為明明是很嚴肅的場合,他一句話說出來,一個表情擠出來,空氣都會突然變得安靜。

    聽到那個“哩”,張貿背過身,捂著嘴忍笑。柳至秦頭一次見到曹瀚,倒是沒被對方的鄉音和表情逗樂,卻有些在意那句“花隊兒”。

    這也太難聽了……

    花崇簡直不想看到曹瀚的臉,只得盯著幾步遠的尸體,“當時什么情況?”

    “花隊兒你看這兩邊嘛?!辈苠槐菊浀刂钢鴥蛇叺揽?,“那邊是地鐵站出入口嘛,這邊是寫字樓嘛,幾百家大公司小公司擠在那些寫字樓里唷。很多人為了趕時間哩,下了地鐵就往這小道里鉆。早上街道派出所接了幾十個電話唷,全是報警說發現小道里有死人哩。我趕到的時候,哎唷唷,里里外外都是人??!”

    花崇想象得出那個場面,只是聽曹瀚“嘛哩唷”地一描述,眼皮就開始瘋狂地跳。

    曲值與曹瀚合作之后被“傳染”說了一周“嘛哩唷”不是沒有原因的。

    “受害者身上沒有手機、錢包等貴重物品嘛,也沒有證件嘛,我已經派人去核實他的身份了唷?!辈苠ぷ鞯臅r候非常認真,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一會兒挑左邊眉毛一會兒挑右邊眉毛的樣子很好笑,繼續說:“相信很快就能確定尸源了唷?;爟?,你臉色怎么這么難看哩?要不要休息一下???”

    這回,連柳至秦都有些想笑了。

    花崇擺擺手,不想跟曹瀚說話了,走到尸體旁邊,無聲無息地彎下腰。

    受害者是個年輕男子,頭發較長,沒有燙染,穿著黑色的兜頭衛衣、深灰色收腳運動褲,腳上是一雙白色板鞋。他的頸部有一道完全撕開的傷口,深及頸骨,一看就是慘遭割喉。衣服上有大量血痕,周圍的地面亦是血跡斑斑。一把廉價的吉他被扔在一旁,一根弦斷了,琴身上有多處刮痕。

    從血跡來看,男子目前所躺的地方,差不多就是遇害的地方,兇手只是將他的身體往墻根處挪了一小截距離。

    花崇抬起頭,看向矗立在小道邊的路燈。最近的一個路燈離尸體只有不到三米遠。

    男子等于是在路燈下被割喉的。

    柳至秦走過來,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說:“像這種小道,晚上路燈不一定會亮。有一盞燈亮著都算不錯了?!?/br>
    花崇點頭,叫來李訓,讓去查小道上哪些燈壞了,哪些燈能開。

    曹瀚聽到了,連忙大聲道:“這個我已經查過了??!就這一盞是好哩,其他全部是壞哩!”

    花崇自動屏蔽掉魔音一般的“哩”和“唷”,說:“一條接近兩百米的小道,兇手偏偏挑了最亮的地方下手?”

    “可能對于兇手來說,這里是最佳行兇位置。但這似乎不太符合常理。如果我是兇手,我寧愿選擇更暗的地方?!绷燎卣f。

    花崇退后幾步,觀察之后說:“小道里沒有攝像頭?!?/br>
    “外面有嘛?!辈苠f,“道口兩邊的馬路上都有攝像頭哩,已經去調監控了唷,很快就能看到??!?!?/br>
    柳至秦第一次與曹瀚接觸,十分不適應,花崇能自動屏蔽“嘛哩唷”,他卻暫時無法做到,那效果就如早晨好端端地走在路上,突然聽到一家沿街店鋪放著節奏歡快的洗腦神曲,便不由自主腦中循環一天,直到夜深入眠才消停。

    花崇碰了碰柳至秦的胳膊,“等會兒去看監控?!?/br>
    柳至秦“嗯”了一聲,脫口而出:“明白唷?!?/br>
    花崇一個激靈,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瞪著眼道:“你剛才說什么?”

    柳至秦這才發現自己中了曹瀚的“毒”,甩了甩頭,“我說我明白了?!?/br>
    花崇幾乎要翻白眼,將柳至秦拉到一邊,低聲道:“每一個剛認識曹瀚的人都會被他帶偏,我以為你會是一個例外。沒想到你也中招了?!?/br>
    柳至秦剛才還有些尷尬,聽花崇如此一說,立即釋懷了,“你也被他帶偏過?”

    花崇想了想自己當時的樣子,擺手道:“不提了不提了!”

    柳至秦追問:“當時你怎么說的?”

    “回頭再說?!被ǔ缪畚惨惶?,“專注案子,空了再跟你講?!?/br>
    這時,徐戡站了起來,“致命傷是頸部的銳器傷,喉管被徹底割斷,動脈被割裂。創口平整,沒有多余的割痕。受害人身上沒有打斗痕跡,也沒有束縛痕跡,兇手是一擊得手,并且在作案時處于比較穩定的情緒中。初步可以排除激情殺人的可能。我剛才在受害人的指甲里提取到一些皮屑組織,一會兒拿回去做檢驗?!?/br>
    “割喉看起來簡單,其實沒那么容易?!绷燎氐拖骂^,“兇手能一刀結果一個成年男子的性命,從創口來看毫無拖泥帶水的痕跡,這……”

    花崇說:“像有經驗的人所為?!?/br>
    徐戡摘下手套,“受害人有沒有服藥,身上有沒有其他重要傷,這些要做了尸檢才知道?!?/br>
    “死亡時間呢?”花崇問。

    “昨天晚上11點到12點之間?!毙礻f著往道口處看了看,“外面的攝像頭應該能拍到他?!?/br>
    “先帶回去做尸檢,盡快確定尸源?!被ǔ缯f完沖曹瀚招了招手,“調昨天晚上10點半之后的監控?!?/br>
    ??

    李立文租住的小屋在洛安區和富康區交界的地方,名義上屬于洛安區,看上去卻是富康區的風格——老舊、潮濕、采光差,周圍非常嘈雜,治安也不怎么好。

    夜里回到家,李立文本想倒頭就睡,結果想起在酒吧受的氣,就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打開燈,把錢包里的錢又數了一遍,然而不管怎么數,都只有三百塊。

    “媽的!”他將錢包和錢全都扔在地上,強迫自己不再去想晚上碰到的倒霉事,拿被子蒙住腦袋,數了一個多小時“一塊錢兩塊錢三塊錢”,才終于睡著。

    然而似乎沒睡多久,門外就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第107章圍剿(08)

    “你們搞錯了!我昨天晚上只是從那個小道里路過,我什么都沒有做??!”李立文頂著一腦袋雞窩般的頭發,滿臉驚懼,剛說兩句話就激動得想要站起來,“我在那邊的酒吧上班,半夜經常從那條小道經過,不能里面死了個人,就賴在我身上吧?”

    “賴?”花崇冷眼打量著他。

    小道靠天洛站一側的攝像頭拍到被害人于11點14分進入小道,其后再未從任何一側出來。11點31分,李立文從酒吧街一側的入口進入小道,在里面停留了24分鐘,直到11點55分,才從另一側跑步離開。

    一個不到兩百米的小道,正常行走的話,怎么可能花24分鐘?

    最重要的是,張貿在李立文的租房里,發現了一個錢包,還有散落一地的零錢,錢包里夾著數張銀行卡和一枚身份證。目前尸檢結果和DNA比對結果還沒出,但身份證的主人——尹子喬,大概率就是慘遭割喉的被害人。

    但這個李立文展現出來的慌張也太真實了,如果是演出來的,那這演技哪里還用在酒吧當服務生?可如果不是演出來的,那很顯然,李立文不符合“冷靜割喉者”的側寫。

    現在問題就在于,徐戡確定被害人的死亡時間在11點到12點之間,而被害人進入小道之后到12點,攝像頭只拍到了李立文。并且李立文在里面待了24分鐘,進去時神情猙獰,出來時一路快跑。如果李立文不是兇手,他在里面是否看到了被害人的尸體?看到了為什么不報警?還耽誤那么多時間?

    這說不通。

    “我沒有埋怨你們警察的意思?!崩盍⑽臐M額頭的汗,拼命搓著手,“你們辦案也挺辛苦的。我就是,我就是……哎!我就是冤枉啊,我發誓我沒有殺人,我昨天真的就是從那兒經過而已。不信你們可以去我上班的酒吧調查。我平時都是凌晨4點才下班,昨天得罪了一個傻……一個客人,被罰了款,心情不好,才請假中途離開。如果沒有被扣錢的事,11點多我根本不會出現在那條小道里,怎么殺人???”

    花崇看了旁邊的柳至秦的一眼,柳至秦低聲道:“我馬上去安排?!?/br>
    “你為什么會有被害人的錢包?”花崇問。

    李立文瞪大眼,半天才反應過來,臉色瞬間一白,聲音發抖,“那……那個錢包……是,是……”

    “你不知道?”

    “我知道還會撿嗎?”李立文恐懼地抱住頭,用力抓扯自己的頭發,眼睛都急紅了,“警察,警官先生,警察叔叔,你相信我啊,我只是撿到了錢包,別的我什么都沒有做!我,我平時也不隨便撿錢包的,是因為昨天被罰了款,我一時鬼迷心竅??!”

    “你在哪里撿的?”花崇說完,不等李立文作答,又補充道:“說具體位置,還有準確時間?!?/br>
    “就在剛進小道的地方!”李立文抬起手,用衣袖擦拭額上臉上的汗,“我進小道后沒走幾步,可能,可能就不到十米遠吧,那兒黢黑,路燈本來就暗,而且只有一盞亮著,道口根本照不到光?!?/br>
    花崇想了想小道的結構,又問:“你撿錢包花了20分鐘?”

    “???”李立文不解,“什么20分鐘?”

    “那條小道只有一百八十來米,你從進入到走出,花了24分鐘?!被ǔ缯f:“你在里面干什么?”

    “我,我數錢來著!”

    “數錢?”

    “我不是撿到錢包了嗎?那錢包外觀看起來特別鼓,我以為自己要發財了,結果打開一看,全他媽……全是零錢!”李立文不安地在審訊椅上扭動,“我想知道自己到底撿了多少錢,就蹲在地上數。那兒不是黢黑嗎,我心里又很氣憤,來回數了好幾遍才數清楚。這才,這才耽誤了時間?!?/br>
    “三百多塊?!被ǔ缫呀浿厘X包里的零錢總額。

    李立文立即說:“對對,就是三百多塊!”

    花崇暫時沒有說話,只是目光鋒利地盯著李立文。李立文哪里受得住,幾秒就別開眼,不敢與他對視。

    “既然你經常從小道通過,那應當很熟悉小道里的情況?!被ǔ缬謫枺骸白蛱焱砩夏憬涍^的時候,發現小道有什么異常嗎?”

    李立文不停抿唇,鼻梁一皺一皺的,正在猶豫的模樣。

    花崇冷哼一聲,“知道嗎,就我們目前掌握的線索,你是最有作案嫌疑的人?!?/br>
    “可是我真的沒有殺人??!”李立文更慌了,不敢再猶豫,支吾道:“我昨天經過的時候,看,看到離亮著的路燈不遠的地方,趴,趴了一個人?!?/br>
    花崇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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