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林帝喟嘆地拍了拍林非鹿的手,“今日,多虧了小五?!?/br> 她沉默地搖搖頭。 旁邊阮貴妃還在大哭不止,林帝手背青筋暴起,突然轉身,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她臉上,怒道:“現如今知道哭了?!你之前是怎么當母親的?” 阮貴妃都被這一巴掌打懵了,連哭都忘了,怔怔地看著他。 林非鹿突然開口,幽幽問一旁的孟扶疾:“孟太醫,何為郁疾?” 孟扶疾回道:“醫書有記載,病在體,用藥可治,病在心,藥石無醫。郁疾由心而起,多思多憂,人體便如油盡燈枯,摧殘致死?!?/br> 林帝皺眉道:“什么意思?小五你是說齊王患有郁疾?” 林非鹿嗓音有點?。骸笆前?。如果沒有郁疾,為何會服毒自盡?” 她早知林廷的狀態不對。 太像她曾經在現代看過的有關抑郁癥的跡象。 她早該想到的,這樣溫柔善良的一個人,在面對的母族逼迫而自身又無法反抗的情況下,很容易出現心理疾病。越是善良的人,越容易受傷。 阮貴妃怔怔的,好半天才喃喃道:“怎……怎會……” 林非鹿冷冷看向他:“大皇兄為何會得郁疾,貴妃娘娘難道不知道嗎?” 阮貴妃渾身一顫,竟是一時說不出話來。 之前去買藥的小廝此時終于回來,匆匆將熬好的藥端了進來。孟扶疾和幾位太醫便一道給林廷喂藥,他因昏迷著,藥喝了一半,另一半全灑在衣領上,流了滿臉滿頸都是。 阮貴妃看著這幅景象,又哭了起來。但這次不敢大哭了,只用手帕捂著臉小聲抽泣。 幾位太醫研究出新的解毒藥方,回稟之后就立刻去配藥了。林帝一直在這里待到深夜才回宮,林非鹿要在這守著,阮貴妃也不愿意走,孟扶疾自然也留了下來,以便徹夜觀察情況。 整個齊王府都染上了一層nongnong的陰郁。 林帝一走,阮貴妃就又拉著林廷的手哭了會兒,最后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問守在一旁的孟扶疾:“本宮的廷兒會醒來的吧?” 這個時候,她才終于像個母親了。 孟扶疾正色道:“微臣會盡力解毒,但心病難醫,齊王殿下尋死之意堅決,能否醒來,還要看他自己的意愿。微臣說句不當說的話,就算這一次醒來,也難保殿下今后不再尋死?!?/br> 阮貴妃臉色慘白慘白的,看著床上躺著的少年,腦子里回閃過他小時候的模樣。 那么小那么乖的一個孩子,撿到什么小動物時都會抱回來給她看,軟軟地喊她“娘親”。 那時候,他是笑得那么開心。 阮貴妃恍然想起,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林廷的笑了。 越長大,越沉默。 她坐在床邊,握住林廷沒有溫度的手,怔了好久好久。 林非鹿朝孟扶疾使了個眼色,孟扶疾便退下了。房中只剩下她們兩人,林非鹿走到阮貴妃身邊,低聲喊了句:“貴妃娘娘?!?/br> 阮貴妃受驚一般,一下回過頭來。 她定定看著身邊的少女。 她一直以來都厭惡的人,甚至想下殺手的人,卻是如今救了自己的兒子,乃至救了整個阮家的人。 阮貴妃一時之間不知該用什么態度面對她。 她也知道林非鹿不喜歡自己,她以為她此時會出聲譏諷。她想,任由她罵,她也受了。 孰料林非鹿只是看著她,一字一句問:“娘娘愛過自己這個孩子嗎?” 阮貴妃動了動唇,想說自然,哪有當娘的不愛自己的孩子,可話到嘴邊,想起這些年她和阮家的所作所為,想到林廷眼中漸漸失去的光亮,她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林非鹿的聲音很淺,不帶什么情緒,卻字字如刀,扎進她心里,“這個孩子,他在你腹中孕育,由你的血rou而成,是你身體的一部分。娘娘懷胎十月,受盡痛苦,冒著風險將他生出來,就只是將他當做權勢的棋子嗎?” 阮貴妃渾身一顫。 林非鹿看著她的眼睛,語氣輕得像嘆息:“但凡娘娘對皇長兄還有一絲屬于母親的愛,這個時候,也該放手了?!?/br> 第71章 【71】 也該放手了。 這些年, 林廷無數次對她說:“母妃,放手吧?!?/br> 每當他說出這句話,都會受到自己的斥責與教訓。每訓斥一次, 他眼中的光亮就會暗上一分,至如今, 全然晦暗。 他不再讓她放手了,而是選擇用了結自己的方式, 了結一切。 她親手逼死了自己的孩子。 阮貴妃已不記得今日哭過幾回, 只有這一回, 哭聲里才全是悔恨意味。她一邊哭一邊握著林廷冰涼無力的手:“可是已然來不及了……” 林非鹿冷笑一聲,“娘娘可知今夜為何會挨父皇那一巴掌?” 阮貴妃一愣,淚流滿臉地看著她。 林非鹿不無譏諷:“娘娘當真以為,這些年來阮家的所作所為父皇都一無所知嗎?”她不等她回答,冷聲道:“歷來君王最忌外戚專權,阮家這些年把持朝政,在權力巔峰呆久了,就算知道父皇忌憚, 也不愿意下來吧?” 阮貴妃臉色一白,匆匆反駁:“不……” 林非鹿無情打斷他:“娘娘不如好好想想,這些年長嫡兩派的交鋒中,父皇的態度是什么?他不阻止, 難道就是默許你阮氏一族爭儲嗎?當真如此的話,為何阮氏這些年越爭越式微?” 阮貴妃的臉色越來越白。 在這場長達六年的奪嫡之爭中,林帝從不是全無所聞。 他只不過是冷眼旁觀, 想借由太子一派打壓阮氏罷了。 阮氏當年扶持林帝登基,得林帝重用,的確為朝廷做出過大貢獻。阮家子弟乃至阮相門生遍布朝中各處,成為就連林帝也很難瓦解的一股力量。 林帝不可能給未來的繼承人留下這樣一個外戚隱患。 這天下姓林,不姓阮。 林廷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不可能是儲君,林帝培養他,看重他,只不過是給了阮家一個癡心妄想的假象罷了。 當阮氏一族開始踏上奪嫡之路,就落入了林帝早已布下的圈套。他根本不用親自動手解決阮氏勢力,他只需默許兩派相斗,縱容太子黨對阮氏的撕咬,就可將阮氏羽翼一一摘除。 就像這一次的宗祠倒塌事件。 哪怕他知道這其中可能有蹊蹺,也生氣太子一派竟敢在宗祠上動手腳,但在處理起工部尚書以及阮相派的那群官員時,卻絲毫沒有手軟。 林非鹿看著床上仍無意識的林廷,頭一次覺得,皇家是真的無情。 林帝難道不知道自己這個兒子這些年來的無助和無奈嗎?他定然是知道的,不然不會打阮貴妃那一巴掌,說出那樣的話??伤裁匆矝]干涉,他冷眼旁觀兩派的斗爭,也冷眼旁觀了林廷日趨一日的絕望。 親情,有時候真的比不過權勢欲望。 林非鹿覺得可笑,連語氣都帶上了譏諷:“娘娘覺得,是太子想對你們阮家趕盡殺絕嗎?如今的大林,難道是太子說了算嗎?如果沒有父皇的縱容和默許,單憑太子一派,如何撼動你阮氏這顆扎根多年的大樹?” 這些道理,阮貴妃豈能不知。 否則,她怎會情愿答應武安侯那樣無理的要求,也要將他拉攏過來。 只是從來沒有一個人,這樣當面直白的點出來罷了。 這一次的宗祠事件,阮相一派遭受重創,朝中好幾處要職官員都因此事牽連下獄,太子黨趁機在這些職位上安插了自己的人手,任職書呈到林帝面前時,當天就批了應允,完全沒給阮相反應的時間。 武安侯也因為這件事拒絕了和阮家聯姻的提議,雪詩宴還未開始,已經連夜將女兒韋洛春送出京去,送回了元洲老家,擺明了是擔心阮家動手腳強行讓韋洛春與林廷結合。 不是她該放手了,是她不得不放手了。 阮貴妃呆坐在床邊,不知過去多久,突然一膝蓋朝林非鹿跪下來。 林非鹿躲了一下,她卻撲上來抓她裙角,痛哭道:“小五!小五我知道你跟廷兒關系好,你救救他,你救救我的廷兒……” 眼前的女子再也沒了往日的高傲矜貴,多年來的奪嫡之爭對她又何嘗不是一種折磨,而如今,林廷的自殺終于成為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算我現在放手了,阮家放手了,太子也不會放過他的。阮家能退,阮相能告老歸鄉,可廷兒退不了,他是齊王,他是大林的皇長子,有他在一日,太子就不會安心,一旦太子登基,他不會留他……” 兩派相爭,結下的豈止是生死之仇。 林廷都知道他的死是唯一阻止這場奪嫡之爭的辦法,太子又豈能不知。 有他在一日,皇長子一派就永遠不會死心。 林非鹿不知道在如今的林傾心中,是否還有一絲對于這位長兄的情誼。 但…… 她將自己的裙擺從阮貴妃手中拽回來,看向床上的林廷,像是說給她聽,也像在給自己保證:“有我在一日,絕不會讓大皇兄出事?!?/br> …… 林廷服毒自殺的事沒有傳出去,對外只說是他病重,阮相一派本就萎靡不振,聽聞這個消息,更如雪上加霜,有些人甚至私底下偷偷投向太子派。 林非鹿沒回宮,直接在齊王府住了下來。 最先來探望的是林念知,她就住在宮外,翌日一早就來了,剛好跟阮貴妃打了個照面??粗鴬y發凌亂憔悴不堪的阮貴妃,第一時間竟沒認出來。 下午時分林景淵和林濟文也來了,兩人看太醫面色凝重的樣子,也就沒去跟前打擾,只在門外遠遠看了一眼,之后就一直在院外沉默坐著。 林景淵悶悶道:“前日我才來齊王府找過大哥呢,那時候他都好好的,怎么說病就病了?!?/br> 林濟文抓抓腦袋:“大哥自出宮后身體好像就不如以前好了,是不是在宮外吃的沒宮內好???” 林景淵:“…………” 各宮聽聞齊王病重,都派了人來探望。東宮也派人送了兩根百年血參過來,但林傾一直沒來過。 有各位太醫每天會診,林廷體內的風璃草毒總算一點一點排干凈了,但他還是昏迷著,每日就靠些水和流食進補,本就消瘦的身子越來越虛弱。 林非鹿急得不行,可又叫不醒他,后來想了想,打算試試現代“話療”的辦法。 她每天什么都不做,就坐在床邊給林廷講故事。 一開始講一千零一夜,后來講童話故事,最后又講起自己看過的武俠劇。 這一日,正講到郭靖的七位師父不允許他跟黃蓉在一起,非要把他跟穆念慈湊成一對。 林非鹿盤腿坐在腳蹬上,手里還拿了把說書用的醒木,說到精彩處便在床上拍一下:“那郭靖當然不干啦,他只喜歡他的蓉meimei。他的七位師父就說,混賬!東邪黃藥師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狂魔,從今以后,我不允許你再見這個小妖女!郭靖就急了,說蓉兒不是小妖女,蓉兒是很好很好的姑娘!” 她嘆了聲氣,不禁撐著腦袋開始幻想,如果自己一開始穿的是武俠副本,說不定現在也擁有自己靖哥哥了吧? 床上突然傳出一道虛弱的聲音:“那最后郭靖和他的蓉meimei在一起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