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幕之后
第七十六章 大幕之后 就像溫離樓不會讓石公府知道在緝捕卞髦過程中幫她誘蛇出洞的樁子其實就是容蘇明一樣,易墨同樣也不會讓方綺夢知道,眼前這場出乎所有人意料、但細品時卻又發現一切都在情理之中的鬧劇其實是這般的“事在人為”。 歆陽公府往西不遠處有片鱗次櫛比的建筑,青磚黛瓦綠植繞墻,正是專供公府公職人員居住的公廨。 溫離樓曾在這里住過幾年,便是掌緝安司后她也依舊住在里頭,直到后來成了家,她搬出公廨,屋子這才跟著閑置下來,但平時她值夜差時偶爾也還是會過來休息,是以屋子就一直在緝安司司正的名下。 易墨是自朝歌逃出來的,朝歌那幾方人尋她都尋得快掘地三尺了,她卻從頭到尾都一直住在溫離樓的公廨里未曾離開過。 云醉邊境拿著她父親林世則的幾乎全部精力——將軍橫刀立馬戍守邊關,兒女內宅的瑣事都是扔給發妻處理,而易墨是將軍府唯一的女兒,打她主意的人自然不在少數,將軍夫人賈氏當數其中之最。 易墨的生母易氏,只是當初身懷頭胎的將軍夫人從外面買回來用以留男人心的工具,生母依附將軍府主母夫人而活,易墨生下來自然也就被劃歸到賈氏陣營。 就像在有的人認知里乞丐哪怕坐上龍椅他也永遠都是個乞丐一樣,曾受制于人的易墨,即便脫離將軍夫人控制多年,但在別人眼里她也永遠都只是賈氏手里的一顆棋子。 想要掙脫,那就得實實在在做出點事情來,整出點大動靜來。 多年以來易墨竭盡全力為此事而奮斗,她想讓父親看見自己,看見自己不遜諸位兄長的能力,看見自己對林氏家族的忠誠,可她失敗了,一敗涂地。 云醉有沃土千里,高山之巔終年被雪,紅土之表四季如春,她十四歲踏上那方熾熱的土地,至今不過才二十八歲,便已將畢生熱忱與對父親所有的希望全部都磨耗在了一次次的傷心失望中,隨冰涼刺骨的東歸江水一去不回。 公廨: 左右兩旁的公廨都是空置的,未免有人發現易墨蹤跡,溫離樓不在時這里白日門窗緊閉,夜里從不點燈。 此刻,外面星沉月朗,可供四人圍坐的小圓桌上卻亮著盞火苗豆般大小的鴨嘴油燈。 易墨托腮許久,終是無聊地撥了撥燈芯道:“時辰已然不早,二位是否該回去了?” 坐在易墨左邊的藍袍聞言眄來一眼,慢條斯理地換只手繼續托腮,幽幽道:“花春想帶孩子上她阿娘家去了,我獨自回去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么?” 坐在易墨右邊的緋服倒是沒托腮,左腳腳踝搭在右腿膝蓋上,單手放在桌沿,指腹在桌面上輕輕敲動,發出有規律的嗒嗒聲:“寒煙那癟犢子整天霸占著她娘,根本不讓我有機會靠近——” 在另外兩人一臉“你可拉倒吧”的注視下,溫離樓給自己倒杯水,面不改色道:“好罷,其實是卞髦案正在進行中,誰都不敢有絲毫放松,這件事,出不得丁點插錯?!?/br> 為審理卞髦,奔波忙碌的溫司正已經將近兩天一夜沒合過眼了,目下都恨不得邊喝水邊睡覺。 想到這里,她干脆兩口喝完杯中水,胳膊一伸腿一放,就這么直挺挺趴在了桌子上閉目養神。 像溫離樓這種人,真犯困要睡的時候,哪怕你在她耳邊打镲她都能八風不動我睡我的你忙你的,但即使這人睡得傳出輕微鼾聲,或許窗外極其輕微一聲不明聲響傳進屋子時,這人就能瞬間以百萬分的高度戒備悄無聲息地清醒過來。 這是長年在刀刃上滾路的人以性命為憑借而修煉出的本事,更是烙印在骨子里此生不滅的本能。 易墨不知在想些什么,氣場有些清冷,俄而她緩緩道:“提燈師號稱門徒十萬,大理寺曾聯合刑部兩次實施抓捕,最后皆以失敗告終,你們此番緝捕,費了多大功夫?” 溫離樓臉埋在手臂里,無聲指了指對面的容蘇明,后者慢半拍地“哦!”了聲,輕描淡寫道:“其實卞髦不難抓,當初大理寺和刑部動手時若命朝歌令率部參與,估計也就和咱們一樣,三下五除二就給他緝了?!?/br> 溫離樓誠心誠意補充道:“不過可能就是比咱們花的錢更多點,畢竟朝歌的東西貴吶!” 緝捕卞髦以鳴瑤坊為中心,向外延展的范圍雖不算太廣,但半個南曲幾乎都被攪了進來,卞髦那犯極其狡猾,一把火放在南曲,燒得半個歆陽城的富貴男女抱頭鼠竄,全然沒了平素那些高高在上的道貌岸然模樣,有些被火燎燒的,看見平時不被他們放在眼里甚至是嗤之以鼻的打火隊武侯后竟親切得如同看見了自己親爹。 人性在此,暴露無遺。 容蘇明眼眸半垂,眼睫和鼻梁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一張臉看起來冷硬又疏離,她道:“姓石的讓你如何賠償?那些被救的老爺阿主們就沒一個向緝安司表示表示的?” 溫離樓趴在自己臂彎里,聲音沉悶道:“這陣子最好先莫讓家小隨意出門,我們正在清剿歆陽內的提燈余黨,若是在他們主力過來,容二你可就當真得離開歆陽,出去避避風頭了?!?/br> 容蘇明點頭,嘴里卻道:“只要趕在那些人過來之前給卞髦定了罪,他們別的頭頭腦腦來的再多也都是自投羅網,老溫,相信你自己,能把歆陽緝安搞得固若金湯,自歆陽有史以來你乃第一人?!?/br> “行了哈,”易墨溫溫笑起來,道:“半晌了就聽二位在這互相吹捧,還走不走了?” “那不然喝兩杯罷?”溫離樓抬起頭提議道。 另外兩人異口同聲:“滾——” 溫離樓:“不要這樣嘛,漫漫長夜,咱仨大眼瞪小眼干坐著又整不出什么激情來,吃點酒打發打發空虛寂寞嘛!再不濟咱整盤毛豆吃也行呀……沒毛豆,不然咸菜?” 容蘇明捂著眼笑:“滾你丫的空虛寂寞配咸菜?!?/br> 易墨淡淡補充道:“我這里還有上次吃剩的腌蒜?!?/br> 溫離樓:“干她娘的,易黑土你這樣的謫仙竟然背著我偷吃我在這里藏的腌蒜?!葉輕嬌不讓我吃腌蒜,我好容易東拼西湊弄那么點兒來你竟然偷吃!” 易墨依舊的波瀾不驚:“哦,那蒜你腌的,鹽巴放多了,咸……” 在三人風輕云淡的說笑聲中,戲臺上真正的帷幕徐徐拉開,只是易墨不知道,當這一曲唱罷時,自己還會不會得到一次原諒了。 /// 做生意的人每天基本都是忙得腳后跟打架,容蘇明也不例外,雖然她是豐豫之首,許多事情不必親力親為。 她每日辰初上工,酉時下工,不拖時間還好,但凡拖了就必至亥時才能結束。 與家小之間相處,不過就是回到家里,用過暮食后抱著孩子玩一會兒,再和花春想聊會兒天,聽她說說白日里發生的事情和遇見的人。 如意漸漸大了,之前那個搖床已不能用,溫離樓自告奮勇給做的孩童床榻還沒弄好,小家伙近來都和阿大阿娘一起睡。 自從如意會滿地亂爬,一家三口的睡前的程序變得很規范。 容蘇明最先去洗漱,回來后就和花春想一起洗涮時時刻刻都能把自己弄得臟乎乎的如意丫頭,待容蘇明看著孩子,花春想最后一個去洗漱。 這夜,她沐浴的時間比平時稍微長了一點。 當年輕夫人把頭發擦得半干后推門回來起臥居時,容蘇明還在臥榻上和如意玩耍,沒越過屏風就聽見了如意咯咯咯的奶甜笑聲。 “都瘋鬧一天了,你女兒怎么還不睡呀,”被調皮的如意折騰整日的如意娘頓時沒了精神,隨手把擦頭發用的干巾子搭到矮榻扶手上,撲過來仰面倒在容蘇明身邊,閉上眼疲憊道:“再這樣下去,我的降重大計指日可待?!?/br> 盤坐的容蘇明以肘撐榻,歪下來身子的同時伸開腿夾住如意,不讓她亂爬,另一只手伸過來捏了捏花春想的臉。 她道:“瘦不拉嘰有甚可降,太累的話就把如意扔給奶媽帶,你約上朋友出去玩也不錯,聽說城外桂林的桂花都開了,眾多文人sao客聞香而聚,你不去湊湊熱鬧?” 花春想伸懶腰似地抬起雙臂環保住容蘇明的脖子,懶洋洋的模樣活像只吃飽了魚干后躺在窩里曬太陽的貓咪,“本來是要去的,老華家的三娘有事找她,跟我的約就撤了唄,嗐,以前怎么沒發現,老華竟也是個重色輕友的家伙?!?/br> 坐在被子上啃玩具的如意蹬開她阿大的腿,扭啊扭地從她阿大的身上爬過來,然后就直接趴在她阿大懷里,伸手去抓她阿娘的臉。 “你竟然也要捏我……”花春想握住如意的小手手,作勢去咬探臉過來的小家伙,道:“過來給阿娘親親,或者如意親親阿娘?!?/br> 如意眨巴眨巴大眼睛,伸臉就過來讓阿娘親,卻是虛晃一槍,半路扭過臉一頭扎進了容蘇明懷里。 沒親到女兒的花春想:“…………”有種被欺騙的淡淡哀傷。 “好哇容鏡,你學會騙人了!”花春想伸手去撈趴在容蘇明懷里那個計謀得逞的小人兒,冷不防卻被人蜻蜓點水般親了一下。 花春想抬眼看容蘇明,后者已經抱著如意平躺了下來,還賤兮兮地說道:“我們如意寶兒最是和阿大一伙了,真乖!來親一個?!?/br> 如意抬抬頭,爬過去在她阿大臉上吧唧親了一口,然后又退回去繼續趴著。 花春想:“…………” 她竟然感覺容蘇明趁自己不在的時候逼著如意和她立下了什么喪權辱國的不平等條約。 “如意,快過來阿娘這里,”花春想對黏在容蘇明身上的女兒使出殺手锏,“過來吃奶奶睡覺覺了?!?/br> 趴在容蘇明懷里紋絲不動的如意只留給了她娘親一個倔強的小后腦勺。 心情復雜的如意娘搜腸刮肚,結合一整天的經歷發自內心嘆道:“我好累?!?/br> “那你就先睡罷,”容蘇明抱著孩子坐起身來,“我哄孩子睡就成?!?/br> 花春想揮起胳膊,精準無誤搭在容蘇明屈起的膝上,閉著眼道:“都這個點兒了,她估計得吃了奶才會睡的,你還是給我罷?!?/br> “你回來前奶媽剛喂過她,”容蘇明動動膝蓋,似笑非笑提醒道:“手別亂碰亂摸?!?/br> 這句話像是個開關,使容夫人叮一下睜開了眼,流光笑意自那黑白雙琉璃般色彩分明的眸子里浮起,怕癢的容蘇明被人在腿上抓了一把癢癢。 “嘶,”她躲開,嘴角露出聲極其輕微的笑,語調里帶著了然于胸的笑意:“花春想你故意的罷,說,褥子底下的小紅皮冊子是不是看了?” “?。?!”被質問的人尚一語未發,臉頰已經紅成了胭脂色。 與容蘇明含笑卻又促狹的眼睛對視幾息后,花春想啪一聲捂住了自己的大半張臉,否認道:“沒有沒有,你在胡說什么呢,什么紅冊子我不知道我沒有看我沒有!” 容蘇明半信半疑地“哦?”了聲,語調分明正常,聽到花春想耳朵里卻滿滿都是揶揄,“沒看過呀,那正好我看了,不然給你仔細說說冊子里都寫了啥?” 容蘇明刻意咬重了“仔細說說”四個字,幾乎是下意識的,臉皮薄得宣紙般的人兒脫口而出道:“里頭分明半個字都沒有你要怎么說——” 倉惶辯白的聲音戛然而止,花春想默了默——原來那從褥子下露出一角紅色封皮的冊子是某人故意安排的。 她朝容蘇明踹了一腳,滿腔慌亂羞赧以及無措的情緒最終都化成了羞憤的一個字:“干!” “……你罵人?”容蘇明挑眉,咯咯咯咯笑起來,促狹著向如意打小報告道:“閨女你娘竟然學會罵人了!你可不要學她哦,小姑娘家不能罵人哦……” 正在瘋狂揉眼睛的如意表示不太懂兩個大人之間的事情,轉身向阿娘爬去,她困了,要睡覺。 好像每次都是這樣,如意若是很晚了都不睡,只需要在容蘇明懷里趴一會兒,小丫頭就會很快鬧著要睡覺。 感覺自己被容蘇明耍了,花春想接過孩子,躺下來翻身背對這家伙,低低嘟噥道:“我抱著如意睡,你摟著你的紅皮冊子睡去罷?!?/br> 容蘇明蹭蹭鼻子道:“你要和孩子躺外面呀?夜里她要是掉下床怎么辦?” 花春想不吭聲。 容蘇明眨眨眼,伸出兩根手指扯了扯媳婦的寢衣,“臉皮這么薄呀……莫不理我,春想?……以后不鬧你了春想?” 花春想把寢衣從容蘇明手里拉回來,不慍不火道:“待如意睡著了我就把她放中間,不會讓她掉下床的,困了,趕緊睡罷?!?/br> 玩脫的容家主:“…………” 嘴賤終有一日是要付出代價的。 ※※※※※※※※※※※※※※※※※※※※ 謝謝閱覽。 狗溫樓:萬能的我光芒萬丈蓋過你家主角。 容蘇明:哦,不知道誰教誰的腌蒜本事。 狗溫樓:哦,不知道誰逗媳婦逗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