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豆叫娘
第七十五章 金豆叫娘 歆陽緝安司司正溫離樓今歲不過而立之年,瓏川官場上曾有人在分析過瓏川當局局勢后,言之鑿鑿地下過預言,道是溫離樓至少要在歆陽緝安司熬過四十歲年紀,或者除非他再來一次當年單槍匹馬深淵屠龍的傳奇事跡,不然他不可能輕易再加官或擢拔。 大晉官場就是這樣,一個蘿卜一個坑,只有上個蘿卜騰出坑,下級的才能依次往上填補,然則就這個補坑的過程,年紀也是道讓人束手無策的坎兒,沒背景的人資歷只能靠熬。 溫離樓未及三十便掌緝安司之事已經是朝廷內閣特令的結果了,畢竟上一任緝安司司正四十三歲才靠資歷與人脈爬上這個位置,如今溫離樓這家伙又悶不吭聲成功緝捕道上人稱“提燈師”的巨犯卞髦,歆陽最高長官石公府第一反應不是如何快速糾集人手開始重新調查卞髦涉過的案子,而是第一時間修書一封派心腹送往瓏川督撫府。 歆陽公府,公府司: “我說公府大人您這就有點不太厚道了罷……”溫離樓未等差役通報直接推門而入,驚得正頭對頭靠在一起低聲商議賠償事宜的石公府與身邊的文吏同時渾身一抖,一個激靈從腳底板打到頭發梢。 看著眼前這個身披朝陽挾風帶雨般闖進來的青年,石公府頭皮陣陣發麻。 他猶清楚記得當年那個浴血歸來的年輕人,是如何揚著下巴,神色倨傲又風輕云淡地把盤踞在疙菪山二十多年的山匪頭子的腦袋扔到他腳下的,眨眼間,回憶中那個滿臉血污的赤膽青年,正穿越數載春秋歲月,漸漸與眼前這個同樣堪稱狼狽但卻頗為不羈的俊秀男人重合、重合,再重合,直至最后合二為一。 當年那略顯青澀的臉龐,到而今竟也未發生多大變化,只是眼神更加深邃更加鋒利了些。 石公府回過神來,重重清了清因長年抽煙而根本清不干凈的嗓子,故意板下臉道:“都是統領一司的首座了,作何行事還是這般的毛毛躁躁,進來都不知道敲門嘛?!” “敲了您大概沒聽見……”溫離樓大步過來的同時順帶掃了眼退到旁邊的公府司文吏,她心里隱隱覺得這人此時出現在這里好像有點奇怪,但卻沒功夫細想。 從懷里摸出信封放到石公府面前的書案上,溫離樓抬手蹭了蹭因為血跡變干巴而有些發癢的額角,沉聲問道:“咱們兄弟拿命捉回來的卞髦,您不能就這么一個人情白送了瓏川那幫官老爺!您拿司里那些愿意豁出性命辦事的兄弟們當什么?!” “不周??!”石公府的臉色這次當真沉了下來——溫離樓拍到他面前的信封,赫然是幾刻鐘前他派心腹送往瓏川的那封,“你如今行事是愈發沒有規矩了,竟然連本官上報瓏川的書信你都敢截!我還沒追究你以下犯上,輪得到你在這里質問我甲乙丙???!” 溫司正冷笑,在虛空中揮了下小臂上包扎著細布的胳膊,聲音嘶啞,雙目通紅,情緒同樣有些激動:“昨夜發動大緝捕,我緝安司武侯亡兩人,重傷六人,其余程度不等共計傷四十七人,上下逾兩百余人參與緝捕,我手里一個經案的樁子目下隨時都有可能暴露,只要卞髦不死,我的樁子一旦被發現就輕則橫死重則被報復至牽連全家,公府以為抓巨犯卞髦如同逛窯子睡女人般輕而易舉溫馨和睦嗎?!” 石公府被氣勢洶洶的人逼得拍案而起,儒雅文官氣得拿起書信摔在溫離樓懷里,甚至直接破口大罵起來:“你他娘倒是回摟一耙怪起我來,且不說這次緝捕是否合規距,單單是緝捕過程中被誤傷的人以及各處損失的錢財,加起來就足夠你小子嗆十大壺還帶拐彎了,還敢到我面前提這個,你看我不削你個混賬王八羔子……” 說罵就罵,說打就打,歆陽最高行政長官就這么針尖麥芒地和手下頭號干將緝安司司正懟了起來。 最后,石公府打溫緝安甚至都追出屋子,在公府司里跑了起來,引得一大幫文吏武職呼啦啦圍上來拉架勸慰。 自從溫離樓升任緝安司司正,這幾年歆陽還真沒有什么事、什么人能惹得石公府發這般大的脾氣。 神仙打架百姓遭殃,接下來的日子里,公府司上上下下都端起了十二萬分的小心與謹慎,生怕一不留神就被溫司正再竄進來惹石公府大發雷霆。 石公府和溫離樓這么一鬧不是很打緊,但時間未過多久,幾乎整個歆陽城、百萬左右的人口就都知道了緝安司抓住了傳說中那個在內閣和大理寺都頗有名氣,被江左右二十城聯合以紅頭榜文懸賞緝拿的惡鬼巨犯——“提燈師”卞髦了。 溫離樓何其聰明,她不僅在發現自己被上司利用的時候及時反手一把利用回來,而且還利用了歆陽城里消息流通最快速且流通渠道最通達的百萬城民,以及慷慨激昂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眾多書生學子。 眾口鑠金也好,三人成虎也罷,反正各種版本的石公府唇槍舌戰溫緝安已經流傳出去了,朝廷開始關注此事,身為內閣輔臣的容昱就無法遠遠在朝歌事不關己地作壁上觀,更不能利弊權衡后對容蘇明闔家老少的安危不管不顧。 …… 花春想根本沒察覺到家里宅子周圍有何變化,只知道前幾天時候小狗莫名狂吠了一陣,被容蘇明呵斥一頓后就又安靜了下來——其實是溫離樓給了件訓犬的法寶,加上小狗有靈性,這才避免了被花春想或者家里其他人起疑心。 花春想沒發現異樣,主要還是因為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爹萬宗寶的事情上。 花齡是在又兩日后才從外地趕回歆陽,甫進城,連口氣兒都沒歇就直直奔來女兒花春想這里。 還好沒遇上萬宗寶一家三口。 花春想正在后院陪著寶貝女兒玩秋千,花齡未讓仆通報,徑直從那邊繞過來來到女兒面前,劈頭蓋臉就是一句責問:“為何要替你爹爹還債?!” 臉上笑容燦爛飛揚的如意倏地愣住,她似是已經懂得了看人好賴臉色,見阿姥這般來勢立馬就收起笑容,邊仰起臉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花齡,邊探過身來用小手手去拉自己阿娘的手指。 花春想把孩子抱到懷里,緩緩站了起來,溫溫柔柔解釋道:“您不也說了,他是我阿爹,天底下哪里有兒女不理爺娘債的?!?/br> 說著,她扭過頭來看花齡,年輕夫人臉上平靜柔和,似乎永遠不會跟人著急,也總是這般慢條斯理:“我拿用的是自己的錢,未向容昭開口要一個子兒,阿娘不必擔心她會因此而與我生出什么嫌隙,如意也長得康實,一家子過得挺好,您就……” 花春想放低了聲音,近似喃喃自語道:“您就不要再cao這么大的心了?!?/br> “小王八犢子,”花齡微愣,默了默,同樣低低罵了聲女兒,喃喃道:“我還不都是為了你好,翅膀硬了,手里有錢身后有人,我不能再像以前那般管你了……” 這般無心的嘮叨,使花齡看起來像個有心無力的稚子,做錯了事,卻不知還如何改正補救。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花春想竟在某個瞬間突然覺得母親的腰背變得佝僂,鬢邊青絲也新添了許多灰白,整個人看起來似乎蒼老不少。 花春想舌根一陣發苦,騰出手拉了下母親的袖子,語氣輕快道:“阿娘今日回來得正巧,清晨時候莊子里送來幾筐螃蟹,叫廚房給收拾收拾咱們午食吃螃蟹,秋風起時蟹腳肥吶!” 花齡心中尚存五味雜陳,見方才還主見堅定的女兒轉眼擺出這般殷勤的臉色,她忍不住從鼻腔里哼了一聲,道:“捶一榔頭再給顆糖,你真跟容蘇明學的好本事?!?/br> “我跟她學什么本事啊,阿娘莫老是笑話我不如她,話說上次整理內宅的事情,她都是那種一問三不知的,最后還不是得讓我出手幫她解決……”花春想抱著如意,揶揄般用肩撞撞花齡,徐徐朝主院走去。 做飯這種事,有人喜就有人厭,花齡閑暇時愛搗鼓些新鮮吃食來,零嘴也好菜式也罷,總歸她是愛穿著襜衣在廚房忙碌。 花齡經年在外奔波忙于生意,自是不碰陽春水,但卻熟諳許多菜譜以及多地菜品,處理螃蟹對她來說簡直小菜一碟。 奈何花大掌柜屬于動嘴不動手類型的,她就搬個馬扎坐在廚房門里,半邊身子照著光,邊和坐在門墩上啃胡蘿卜頭的如意玩耍,邊指點著花春想等主仆三人在旁邊收拾螃蟹。 如意老想來抓竹筐里五花大綁的大螃蟹,被她阿姥一次次按回門墩上坐著,最后急眼扔掉了手中被啃得坑坑洼洼的胡蘿卜塊,握著小拳頭跟她阿姥厲害:“咋咋咋咋咋咋咋咋!” 花齡一愣,食指指腹不輕不重戳在小丫頭腦門上,笑道:“你還跟我厲害起來了嗯?誰教你的本事敢跟阿姥臉紅脖子粗?小妞妞再厲害打你屁股哦?!?/br> 如意揮動小胳膊,直勾勾朝她阿姥做出“打你”的動作,打完之后把手舉到腦袋上抓啊抓,道出一串兒清晰無比的字來:“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 “你打誰啊,嗯?”花齡捏住如意的兩個rou乎乎小臉蛋,忽而向身旁幾步遠處蹲著的人嘆道:“小孩子的臉哈,她就是光滑細膩,上回如意自己抓流血結痂的地方……來我看看——果然吶,這恢復的連個印子都尋不見了!” 花春想正在努力處理螃蟹,衣袖高高挽起,聞言用小臂把額前垂下的碎發蹦到旁邊,道:“幸虧她恢復得好,沒留印子,容昭還跑去秦大夫那里給她尋了膏藥回來擦,誰能想到哇,這么個小不點氣性那般大,鬧脾氣起來連自己的臉都抓,更別說那天還咬傷了容昭,” 說起這個,花春想朝如意似真似假地鼓嘴生氣,扭過臉來同母親花齡道:“要不是當時容昭攔著不讓,我早就捶她個小犟丫頭了?!?/br> 天真爛漫勇猛無敵不知自己曾經多少次差點挨揍的如意小丫頭初心不改地在挨打的邊緣反復試探著——此刻,她已經趁著她阿姥不注意而再次站起身朝螃蟹發起了攻勢,然而出師未捷身先摔,啪嘰一聲,長使小妞淚滿襟。 摔疼了。 “哇——”一聲嚎啕痛哭瞬間響徹容家廚房,凡是家里聽見聲兒的人,無論大人還是小孩兒,皆都拿啥丟啥地都往廚房跑來。 鋪有青磚地面上掉著根細卻硬的螃蟹腿兒,如意摔倒時正好一巴掌拍在它身上,把嫩乎乎的小手搓破了皮。 哭的可慘嘍。 花春想忙不迭用堿水洗干凈腥臟的雙手,心疼地抱著如意哄著,邊同圍在門口的人道:“沒事沒事,如意只是摔了一跤,你們都各自忙活去罷,午食估計會晚點,咱們吃螃蟹——巧樣,你莫走?!?/br> 巧樣邁步進門,分別向花齡和自家主母叉手,道:“主母您吩咐?!?/br> 如意的哭聲已經從哇哇哇轉變成嗚嗚嗚,只是揪著花春想衣襟一個勁兒往她阿娘懷里鉆,這是餓了要吃奶奶,或者是求安慰要吃奶奶。 花春想道:“我抱她抱會兒,你幫青荷收拾螃蟹罷,仔細耽誤時間錯過午食?!?/br> 改樣唱喏,凈手后坐下來和青荷一塊收拾螃蟹,廚房里恢復此前的忙碌。 花齡雖然會做飯但她極少靠近灶臺,機緣巧合下,深得她廚藝真傳的人,不是經年在學堂讀書而不常住家里的花春想,卻正是花春想自幼的伴穗兒。 花齡抱著胳膊坐在門口曬太陽閉目養神,青荷與改樣頭對頭坐在旁邊收拾竹筐里五花大綁的今秋頭一批螃蟹,穗兒圍著襜衣在灶臺前做蟹,門外投進來的光束里飄浮著rou眼可見的細小塵埃,花春想奶著孩子在這邊的空地踱步。 如意剛開始時的確認認真真吃了會兒,得到安慰不哭之后,小丫頭沒多久就開始咬著花春想玩。 她朝阿娘舉起小手手,搓破皮的地方滲出細細血絲,嫩生生的油皮卷起好幾道,傷口邊邊還沾著從地上蹭來的沒洗干凈的灰塵。 “痛痛呀,阿娘給如意親親叭,”花春想低頭親吻女兒的小手心,親過后嘴巴就在如意手里拱著,“阿娘親親如意就不痛痛了,如意說是不是?” 如意:“咦?” 手心里,阿娘的唇溫軟,如意好奇地抓住說起話來一動一動的阿娘的唇瓣,嘴巴松開她阿娘,眨著大眼睛乖巧嘟噥道:“美美阿——兩!” 阿兩? 花春想一愣,旋即粲然笑起,疊聲追問道:“如意,寶貝,你剛才是不是叫的阿娘?” “……”如意再次咬住她阿娘,繼續認真吃奶奶,只留給花春想一個一鼓一鼓的側臉以及rou嘟嘟的小臉蛋。 花春想卻激動道:“如意喊阿娘了!” 穗兒離得近,舉起手里的大勺子頭一個積極響應:“我聽見啦!如意真的叫了聲阿兩呢!” 改樣和青荷抬起頭看過來,神色略有些迷茫,顯然是因為離得遠而沒聽見。 “都一歲好幾天的年紀了,可是敢學會叫聲娘出來,”花齡睜開眼看過來,用悠悠的閑適遮擋住了內心忍不住的小期盼:“如意如意,喚聲阿姥來聽聽?!?/br> 如意:“……” 吃著奶奶的如意在虛空中晃了一下腳丫子——我不懂我不會我還只是個正在吃奶奶的孩子你最好不要這樣為難我我勸你善良,阿姥。 ※※※※※※※※※※※※※※※※※※※※ 謝謝閱覽。 好事多磨。 如意:我還得再摔幾跤才能有學會走路的一天。 容昭:又是媳婦親閨女而我不在家的一天。 狗溫樓: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在做什么??? 感謝在20200410 19:13:36~20200411 15:46:0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一只木頭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