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想搭橋
豐豫在郵鈞城里的一家酒樓被人以“私藏禁品”的由頭匿名舉報,其公府緝安司派人搜查后,果然在酒樓倉庫里發現過量五石散。 若公府最終核查容氏酒樓私藏五石散情況屬實,私藏者死路一條,容昭以及豐豫商號亦會受到一定程度上的牽連。 容蘇明給花春想說自己一天便回,實則離開后至今五日未歸,大東家在總鋪要處理的事情,自然而然分擔在了大總事身上。 豐豫總鋪: 方大總事癱在椅子里捂臉嘆氣,腳邊雖已放了好幾摞批注過的呈報事簿,面前的書案上卻還是堆著很多待處理的書件信函。 畢遙提著茶壺推門而入,來方綺夢身邊添茶:“姑娘,余慶樓的易大東家來鋪子了,”朝外面努嘴:“就在下頭?!?/br> “她來做什么,”方綺夢從椅子里坐起來,揉眼睛問:“來找我的?” 畢遙:“不是,是盛理事接待的,我過來時見人去了盛理事的公務室?!?/br> 聞此言,方綺夢的一雙大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幾圈,彎下腰在腳邊的文書堆里刨來刨去,很快就刨出卷來自盛理事的呈報。 “我下樓散散心,待會兒若有人來找就讓他等等罷……”在畢遙的默默注視下,她家三姑娘揣起呈報手舞足蹈地嚷嚷著,一溜煙兒就跑了出去。 此番來豐豫總鋪,易墨的確是找豐豫盛理事有事商量。 事本非大事亦非急事,余慶樓打發個管事過來處理就行,易墨偶然間聽到總事點人來豐豫,便擱下手里事情親自跑了過來。 回歆陽五天,她約方綺夢四次,結果次次都被拒絕,今天第五次,她換了個法子,親自來約人。 到這里后,易大東家沒急著向豐豫伙計表明身份,讓伙計引自己和盛理事見面,反而是自己到那邊的茶幾旁坐了,悠閑地吃茶。 有大概半盞茶的時間里,端莊優雅的余慶樓大東家不言不語地坐著吃茶,豐豫負責待客的伙計終于按捺不住,提茶壺來給易大東家添茶搭話。 上下不見方綺夢身影,易墨這才和伙計搭話,道是來見盛理事有事相商。 說來也巧,她心里正盤算著如何才能不動聲色地見到方綺夢,隨盛理事往客室去的路上,恰巧就給她看見了方綺夢身邊的畢遙。 方綺夢那個沒心沒肺的,果然沒多久就尋了過來。 那女子手里拿著卷未封的呈報,直接推門而入,推門的同時就開始和屋里人說話:“盛理事,你昨日遞過來的這份——” 直到徹底推門進來,女人的話頭才戛然而止,似乎是進來后才知道盛理事在會客,旋即粲然笑道:“易大東家竟然也在呀,那你們先聊,我等會兒再來?!?/br> “事已議畢,總事請進?!笔⒗硎缕鹕斫o大總事行叉手禮。 他家大總事示意盛理事免禮,笑嘻嘻闊步過來,把手中的呈報遞給盛理事,簡單說了呈報上的問題。 兩人說罷,方綺夢抱起胳膊,閑適地打量眼前這個眉目含笑的紫衣女子,促狹道:“來了也不上樓去找我,易大東家這是氣著呢?走罷,上我那兒坐坐去,容方某請易大東家吃盞消氣的茶?!?/br> 那廂正好有人進來和盛理事稟報公事,易墨跟著方綺夢上樓。 二人才走到樓梯口,鋪子外面急吼吼沖進來一個來自郵鈞城的豐豫伙計,他認得總鋪的大總事,在門口停留幾息后便直接奔來了方綺夢跟前。 伙計喘著粗氣,從懷中小包袱里掏出火漆信匣呈上:“大東家急件,呈大總事過目!” 方綺夢拆掉信匣上的火漆,拿出里面書信,半側過身子去,以一個“借易墨之軀擋住他人視線”的站姿快速看完書信內容。 不知那信上寫了什么,方綺夢把信塞進袖子,拍拍易墨手臂:“我眼下有點事要忙,你自便?!?/br> 接著就朝那邊的幾個伙計招手,語速飛快道:“去后頭牽十來匹大馬和一輛馬車過來,再向車隊借十來位手頭沒活的精壯伙計,就說隨我出去一趟,來回算五日外薪?!痹捯魶]落人就大步奔上了二樓。 易墨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方綺夢上竄下跳。 方大總事在一樓二樓間總共跑了兩趟,最后一次從樓上跑下來,路過易墨身邊的時候,方綺夢順手拍了下人家手肘,留下串道歉的話,不停氣兒地就跑出了鋪子:“莫生氣,我回頭請你吃飯……” 道歉的話的確已說,可這“回頭”的日子,就不知道要具體等到何時了。 易墨微微一愣,俄而搖頭失笑,方綺夢這女子,在她面前根本就是恃寵而驕。 /// 伙計送來的信和酒樓五石散事件無關,是容蘇明寫來向好友方綺夢求助的。 此前逃跑的蘭氏,被關家縣的一戶人家以yin/亂罪告到了縣衙。 縣衙經審判后駁回原告訴狀,蘭氏yin/亂罪不成立,反被以褻瀆公堂罪打了二十大板,收監至今。 在監牢里時,她用銀子買通獄卒給歆陽城堂前巷的人送口信,今日刑滿,這才有今日這出方綺夢帶人去關家縣接她出獄。 蘭氏從大牢里出來,直接就被方綺夢扶進了馬車。 馬車徐徐前行,蘭氏坐在里面幾番糾結,終于忍不住將車簾掀開了一條縫隙。 路邊果然三三兩兩站著不少那家的人,不用想就知道是那人的媳婦找來報復的,但蘭氏左看右看,卻終究沒能尋到自己期盼中的身影。 那個姓關的男人,果然不扛事,果然負了她…… 關家縣離歆陽城距離適中,方綺夢把蘭氏安然護送回堂前巷的容家別院,準備離開時被人喚住了腳步。 是衛遙知:“給總事見禮了?!?/br> “衛姑娘客氣,”方綺夢不甚正經地擺擺手,問:“容蘇明怎么還讓你在這邊當差???” 衛遙知眼神微微一僵,臉上卻還是那副笑意淡淡的溫柔模樣:“家主讓我暫時在此照顧陳卯和蘇蘋,遙知這廂有幾件事情拿不定主意,梁管事也不能,遂想見家主,不知總事可知家主何時能歸?” “何時能歸?”方綺夢把手搭在眉毛簾上,擋住了刺目的燦爛夕陽:“那你得去問容夫人,你也曾跟在容蘇明身邊許多年,當知道她除了身邊最親近的人外,從不隨便和旁人說什么歸期?!?/br> 方綺夢的話,好似觸碰即死的劇毒般灌近衛遙知耳朵,讓她原本還能保持微笑的臉瞬間變得猙獰,但那也僅僅只是一瞬間罷了。 她微笑著,甚至帶了幾分自成一派的端莊清傲:“總事所言甚是,遙知是關心則亂了?!?/br> “你在這兒亂有什么用,”方綺夢向來喜歡為別人的風月添油加醋煽風點火,憋壞道:“郵鈞那邊的呈報日日都有送到五花兒街,我估計著最多再有三四天你家主也就回來了,好在她此前為陪媳婦都在家里辦公,屆時你直接回容家找她說事就行?!?/br> 言罷,方綺夢步履輕盈地離開,似乎心情甚不錯。 “呸!”四下無人,衛遙知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罵道:“擦上個大紅臉就真當自己是主角了,下賤鳥人,算得上什么東西……” 衛遙知跟蘭氏學了好多種咒罵,眼下這只是個最簡單的,她卻還遠遠覺得不解氣,低頭忿忿踢飛顆腳邊小碎石。 回廊盡頭,月亮門后,小陳卯無意見聽見那兩人的對話,察覺不妙后他忙提起衣裾,躡手躡腳地回自己屋子去了…… 處理蘭氏之事幾乎耗費去方綺夢整日時間,上午帶人去關家縣,傍晚送蘭氏回堂前巷容家別院,再回豐豫總鋪已是入夜。 劉三軍還在忙碌,見方綺夢獨自進來,他腳步一轉迎上前,欠身行禮道:“總事回來了,”從懷里一小摞簿子中抽出兩本遞過來:“這是今日最終要呈大東家簽字用印的,明日午前需轉回到下面鋪子,您過目?!?/br> “有勞了,”方綺夢接過簿子,略略翻看了幾眼:“明日巳正來我公務室取即可?!?/br> 簿子夾到胳膊下,想了想,她又問道:“可知余慶樓易大東家,上午來咱們鋪子所為何事?” “我聽盛理事說是因為……”劉三軍如實回答,卻又被方綺夢搖頭打斷:“罷了罷了,我不打聽她的事,今日下午,大東家可曾送回來什么最新消息?郵鈞那邊情況如何?” 劉三軍:“大東家未曾具體來信,上次聽迦南說的意思,”邊說便跟著方綺夢往二樓去:“說是郵鈞緝安司還在找證據,但問題就在于出入倉庫的人不容易核查……” 說完這個,劉三軍已來到大總事的公務室門外,他停步道:“忽然想起來,下午時容家來人了,說是奉容夫人吩咐前來找您,那會兒畢遙姑娘不在,我承容家仆諾,轉述總事您知?!?/br> “如此,”方綺夢點頭,摸出鑰匙去開公務室的鎖:“時辰不早,你忙完也趕緊回去歇著罷?!?/br> “敬喏?!眲⑷娗飞?,轉身離開。 總鋪里還有不少當夜職的伙計在各自屋里忙碌,一樓正廳不時有人往來,大多數時候鋪子里都較白日安靜,后街車隊大院里的馬偶爾發出些許聲音。 總事公務室里亮起微弱明亮,燈光幾乎徹夜未滅。 翌日清晨,易墨特意乘車繞來五花兒街豐豫總鋪附近,她停在路邊不起眼的地方,遠遠望了眼總事公務室的窗戶,生平頭一次覺得某些事情有些棘手,有些不可控制。 容蘇明不在歆陽城,方綺夢擔心花春想遇見什么難以解決的麻煩,在公務室隔壁的休息室簡單收拾一番后就出門去容家。 她從后門出去,到車隊牽了馬,想取道五花兒街正街,至中道后拐上南北街,直奔容家而去,不期然在路邊遇見易墨的馬車。 “你一大早在這兒做甚,來給我送朝食么?”牽著馬繩的人敲開馬車車窗,向里面的人半開玩笑道:“不就是昨兒個答應了請你吃飯么,看得這么緊,莫不是怕我賴賬不肯認?放心罷,我賴誰也不會賴您易大東家的不是?!?/br> 易墨被逗笑:“難得你有此覺悟,不枉我一大早特意跑過來一趟?!?/br> 方綺夢手里拉著馬韁繩,被亂動的馬扽動胳膊,她安撫地拍了拍馬頭,剛準備再開口,易墨的車夫抱著袋東西跑了過來。 他把東西從車門遞進車里:“阿主,東西買回來了?!?/br> “原來不是來看我的,”方綺夢就坡下驢似的笑了笑,明朗的話語下遮掩著似有若無的失落感,道:“那易大東家您忙罷,我出去一趟?!?/br> “何往?”易墨接過車夫遞進來的封口的油紙袋,淡淡朝外面的人問到。 方綺夢:“啊,上容家?!?/br> 易墨:“你忙罷,我先走了,”扭頭吩咐車夫:“回余慶樓?!?/br> 車夫唱喏,馬車轆轆遠去,方綺夢的那句“晚上一塊用飯”好死不死卡在喉嚨里。 給她噎得呦,心口一沉,可是轉念一想又難免覺得奇怪,這個易墨,怎生突然變得這般忽冷忽熱的了? 打馬來到容家,在側街上玩耍的泊舟忙不迭領方總事進門,一路將人帶至書房所在的院子。 泊舟腰上別著把小孩子玩的木刀,手里捧著他方總事給買的熱騰騰的甜糕,站在門外喚道:“主母,主母?方總事來了!” 屋里旋即有腳步聲由遠及近,改樣挑簾迎出來,禮道:“三姑娘來了,快快屋里請?!?/br> 方綺夢跟著改樣進屋,順手在泊舟腦門上彈了個腦瓜崩兒,小孩兒一蹦一跳地又跑去玩了。 容家書房是座小獨院,正屋就是容蘇明的書房,她平素用的是屋子東邊,近來才把西邊騰出來給花春想用。 “綺夢姐來了,快請坐,”花春想擱下手中筆,起身從書案后迎過來:“青荷看茶?!?/br> 主客二人互禮后,至北邊的軟榻分別入座。 “昨日外出晚歸,鋪子里的人說你有事尋我,”方綺夢端起茶盞,象征性地沾了沾嘴,爽快道:“春想有何事,且與你綺夢姐說來?!?/br> 花春想側身端坐,微笑道:“不過是想打聽打聽家主的情況,不期驚動綺夢姐親自跑來家里?!?/br> “嘖,”方綺夢向后靠到迎枕上,捏了塊小糕點丟進嘴里,翹起二郎腿吊兒郎當道:“你這丫頭,什么時候竟也學會了容蘇明那套拐彎抹角?在我面前還遮遮掩掩的,不好,不好?!?/br> “就知道瞞不了綺夢姐,”花春想頷首淺笑,垂眸擦著指尖沾染的淡淡墨跡:“日前有人來尋我,想托關系和你見一面,不讓別人知道的那種?!?/br> 方綺夢一聽就來了興趣,撫掌哈哈笑道:“哎呦天,私會???夫人您上心幫我牽線搭橋,不知蘇明知道了會是什么反應哈哈哈……” 大家閨秀花春想從不曾遇見過如方綺夢這般……這般活潑開朗的人,臉色微窘道:“綺夢姐休要拿我打趣,那人也是轉了好幾道關系才尋來我這里,我瞧那娘子也不容易,這才想著與你說說的?!?/br> “好meimei勿惱,我嘴上沒門,純屬說來鬧著玩兒的,”方綺夢手里轉著茶蓋,笑道:“只不知是哪戶門庭的娘子要見我?” 花春想:“婁氏門庭,婁沁?!?/br> 方綺夢:“……” 方綺夢歪頭撓撓下頜,蹙眉咧嘴著問道:“她要見我,見我做甚?” 這個歪頭撓下頜的動作簡直和容蘇明如出一轍,花春想抿嘴忍笑,頓了頓才道:“想來還是因為你們兩家的親事唄?!?/br> “如此,”方綺夢想了想,道:“約的何時何地?” 花春想:“后日中午,豐豫總鋪不遠處的常家食肆?!?/br> “……”方綺夢點點頭,朝榻幾上的小糕點努嘴:“這個吃著不錯,哪里買的?我也買點回去孝敬爹娘?!?/br> 花春想:“這個好辦,待會兒讓青荷裝些,你捎回去就是?!?/br> “哎呀你自個兒做的?”方綺夢傾身過來,又捏一塊丟進嘴里,嚼得嘴里一鼓一鼓的,低聲疑惑道:“容蘇明這廝,究竟是打哪兒修來的這種福分啊……” ※※※※※※※※※※※※※※※※※※※※ 容昭快回來,你媳婦閑得給人牽線搭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