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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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毓看著庶弟笑眼中的疏離和譏諷,更不舒服了,可一時無從應話,只好生硬岔開:“你母親近日不太好,你多陪陪她?!?/br> “兄長,”衛會很友好地提醒他,“我已經向大將軍求了個恩典,等我母親百年之后,封她為夫人,大將軍答應我了。所以,兄長,日后記得稱呼夫人?!?/br> 衛毓心中狠狠一驚,他蹙眉,衛會不放過他一絲表情變化,不依不饒的:“兄長不為我和母親高興嗎?” 父親在世時,最偏愛庶弟,恨不得庶弟能承襲了他的爵位。然而,父親終不能以一己之力挑戰禮法。衛毓見他沒有要走的意思,索性置之不理,走進去,把供詞很客氣地拿給夏侯至看: “太常,你看這……” 夏侯至已經轉過了身,兩只眼,繼續默默注視著那扇高窗,外面,是北風肆虐的洛陽城。此刻,必定已是萬家燈火,不知銅駝街上是否還有百姓的歡笑聲。 “不必看了?!彼卮?。 衛毓一臉尷尬,衛會則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揶揄地瞄了瞄兄長。他撣撣衣袖,像來時那樣愉快地走開了。 外面夜色如墨,衛會思來想去,還是回了公府。 剛下馬,聽身后也傳來一陣急迫的馬蹄聲,借著燭光,他看清來人,是一臉風霜的桓行懋?;感许疀]著意他,形色匆匆往里趕,衛會突然開口,向他施禮。 桓行懋這才看到他,步子一收,微喘著一張嘴,噴出團團白霧:“士季?”他得知洛陽出事,快馬加鞭一路,臉上表情衛會琢磨得一清二楚,他笑道,“將軍是為太初而來?” “不然呢?”桓行懋憂心不已,不由地放低聲音,“士季,你整日不離兄長左右,可探得他口風?” 衛會難得跟他正經:“將軍說呢?” 桓行懋頓時一臉的失望,毫不掩飾,他急道:“我去求兄長!”衛會心里嗤笑,面上不顯,一言不發跟他進了值房。 果然,桓行簡正低首指著洛陽城城郊的輿圖跟傅嘏在商量著什么,他兩人進來,桓行簡連頭都沒抬。 “兄長,我是為太初的事而來!”桓行懋風塵仆仆的,連衣裳都顧不上換,傅嘏料想他兄弟有話要說,想告退,桓行簡卻不讓他走,兩人繼續討論開春城郊開渠的事。 開渠很麻煩,因為牽扯到幾大家族的良田,桓行簡不愿意繞道,那樣成本太大。 桓行懋見兄長沒有要理會自己的意思,臉上微紅,耐心等了半晌,不再插話,等看桓行簡將輿圖慢慢一卷,正要開口,卻聽桓行簡輕描淡寫地問傅嘏: “蘭石,你說,夏侯至的事情我該怎么處置的好?” 傅嘏一愣,謹慎地答道:“今大將軍當以社稷為重,固根本,鎮枝葉,《詩》云,謀夫孔多,是用不集,大將軍自行決斷足矣?!?/br> 桓行簡一張臉被漆黑的簇鋒擁著,一身玄色,人更顯持重沉毅,他哼笑了聲,把輿圖丟回案頭,還是沒有理會桓行懋,而是問起衛會: “士季,蘭石讓我自己拿主意,你怎么看?” 衛會十指忽猛地一攥,他心里升騰出報復一般的快感來,字字清晰: “大將軍忘了趙儼會葬嗎?” 一室靜謐,記憶輕易地將在場的人都帶回那個飄零的秋,洛陽總是在死人。 桓行簡的眼中閃過一股攝人的銳利,旋即,似乎又變得平靜下來,他微微朝后靠了靠,閑散地倚在三足幾上,一伸手臂,端來小火爐溫好的黃酒,呷在唇邊,淡淡道: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br> 這道聲音不高,落在桓行懋耳朵中,他心里一灰,頓時知道自己是不用再啟口相求了。 作者有話要說:跟大家講些有趣的,傅嘏引《詩經》里的那句話,后來被慕容垂用來攛掇過苻堅去打東晉,結果呢,淝水之戰苻堅大敗,淝水在哪兒呢,就在壽春城東南,話說壽春在魏晉南北朝真是集萬千寵愛(我這是什么虎狼之詞?)話說慕容垂一生特別傳奇,當然苻堅和慕容沖的事更為大家所熟知。 最后桓行簡的話,這里牽扯的一個典故就更有意思了。歷史上,石苞的第六個兒子石崇,也就是那個最喜歡跟人家斗富的石崇,他有個美麗的女人叫綠珠,孫秀想要,他不給。結果后來孫秀得勢,趁機殺了石崇。跟著石崇混的潘岳(就是那個帥到上個街大家都朝他扔水果的美男子)也得罪了孫秀,石崇被殺,他很害怕,試探問孫秀,孫秀就拿“中心藏之”這句詩經里的話回他,潘岳立刻知道自己也要完了。 第105章 君子仇(13) 嘉柔這次雖只是皮rou傷,卻需靜養。她起了高熱,夜間難成眠,兩頰燒得通紅,卻又不敢隨意用藥只能熬了姜茶喝到頭上大汗。 一雙手忽探到額間,嘉柔倏地睜開眼,對上那張熟悉的面孔,臉一偏,無聲地翻了個身。 “好受些了嗎?”桓行簡本裹挾了一身的寒氣進來,等衣裳不涼了,方靠近她。 出了場大汗,嘉柔確實好受了些,她不語?;感泻嗢o候片刻,見她還是不肯和自己說話,才去洗漱,再回來剛掀被子進來,嘉柔照例慢慢坐起,要從他身上邁過去。 “柔兒,”桓行簡捉住她手,“我換地方睡?!?/br> 嘉柔下意識撫了撫小腹,她一臉的頹喪,絲毫精神也無。一整日里,除了發呆便是發呆,手依舊被桓行簡握著,她抽出來,忽靜靜開口: “我想清楚了,桓行簡,孩子是無辜的。我會把他生下來,但你我之間,也只能這樣了。我知道,你覺得你有苦衷,你無論做什么理都在你那邊,我說不過你,也做不到體諒你要殺我的兄長。等孩子生下來,讓我走吧?!?/br> 本不想哭,可眼淚還是滾滾直落,“我恨我還有知覺,一想到,我還要等兄長東市行刑,我不知道我要怎么等下去。我什么都做不了,阻止不了任何事,甚至,我連自己的主都做不了。在壽春,我意外見到你,才發現自己見到你原來心里是那么高興,我心里有你,哪怕知道你不會只有我一個人,我還是想人生就這么短,只活一次。我既然心里有你,何不一試呢?我也相信,你待我有真心,只是這份真心我無福消受,不錯,我出身鄙陋,我父親也沒什么功名,我跟大將軍這樣的洛陽高門子弟,本就不匹配。你我因緣際會相逢一場,是錯的,”嘉柔揩了揩眼角,自嘲一笑,“我說太多了,仔細想,說再多也沒意思的?!?/br> 臉頰上水光光一片,嘉柔眼睛眨了眨,她的眼皮腫得發亮,又疼又澀?;感泻嗢o默聽了半晌,只道: “狼牙還是你的,不管你要不要,柔兒,我也不想替自己辯解什么,在你面前,我沒什么好偽裝的。沒錯,我不是什么忠臣,也不是什么君子,有人擋我的路我絕不手軟,你若后悔跟我,我也沒辦法。但只要你在我身邊一天,我都愿好好待你?!?/br> 話音剛落,“啪”的清脆一聲,劈在了他臉上,桓行簡沒有躲。 嘉柔臉漲得通紅,氣得發抖:“你閉嘴!你,你這個人太虛偽了,你要殺我兄長,排除異己,你要做的事沒人能攔住你,你怎么有臉說你愿好好待我?你明知道,我被困在后院的一方小天地里,唯有煎熬,你好好待我?你說這話,能騙得了誰?你既做了這事就不要再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令人作嘔?!?/br> 這一掌,她用盡力氣,掙的傷口作痛,嘉柔轉身伏在枕上咬緊唇無聲哽咽起來?;感泻啺脒吥樆鹄崩钡?,他波瀾不驚,凝視著嘉柔,良久,將她肩頭輕輕一握,扯上來被子,低聲道: “去見他最后一面罷?!?/br> 嘉柔一滯,倏地抬眸,好半晌怔怔無言地望著他,等反應過來,再次慟哭不止。 這一案,天子的旨意很快下來,凡涉案者,一律誅殺三族。太極殿上噤若寒蟬,內官尖聲尖氣把圣旨讀完,四下雅雀無聲。 許允抬了抬頭,桓行簡那雙眸子隨之不悅地掃了過來,下朝時,直接將人攔下,質問道:“我自收李豐等人,中護軍那日急急忙忙來大將軍府是怎么回事?” 問的許允啞口無言,冷汗如漿,吭哧半天不知怎么應答才好,那副窘迫樣兒,桓行簡看在眼里冷哼一聲作罷。 許允看著大將軍前呼后擁的,被那黑壓壓的一群儀仗就此簇著出宮去了,這才提起袖子,拭了拭汗。 可桓行簡沒急著出宮,先至禁軍,巡查一番,回到公府發現桓行懋還未動身,他將氅衣一脫,坐在了案前,一面挑要緊的奏章看了,一面問道: “還有事?” “阿兄,”桓行懋忍不住上前,“看在昔日情分上,饒了太初吧。當年……” 他的眼淚都到眼眶邊上了,馬上決堤,桓行簡冷靜抬首看他:“子上,是我昨天的話不夠清楚?” “就算不是為了昔日情分,以太初的聲名,你殺了他,輿情洶洶,與我桓家又有幾分好處?太初自長安返京后,外不結交朝臣,內不蓄養姬妾,他都到如此田地了,阿兄何必要非要置他于死地?”桓行懋素來敬重兄長,尤其自太傅病去,長兄如父,那份恭敬更是愈發深刻。此刻,罕有地想掙一掙。他白凈的臉上,多了幾分粗糲的風霜,喉嚨間,則像卡了一塊隴西大地早結的寒冰,浸骨的涼。 桓行簡拿起朱筆,心平氣和地垂首勾畫起來:“看來,士季的話你是沒聽明白。太初是什么人,我們一道在這洛陽城里長大的,你不清楚?他是宗室里最有名望的人,他的父親是文帝的貴臣,就是太傅也比不上。李豐為什么會找上他?你以為,太初真有本事推翻我?裴楷說他這個人,是‘肅肅如入宗廟,但見禮樂器’他當個太常掌祭祀才是最適合他的。不過,不管他有沒有本事,他都是個好由頭,他是反對我桓家的最好利器,在這廟堂之上,只要想反我桓家拉上夏侯太初是最好的選擇,他一日不死,那些人就會一直蠢蠢欲動。我說這么多,你明白了嗎?” 聽得明白,那又如何呢,桓行懋恍惚想起嘉平年間的某一個春日,院子里,那架葡萄正抽著新嫩的綠芽,生機勃勃。少年春衫薄,他無賴躺在葡萄架下翻書,一錯眼,就見一襲青衫的太初含笑來拜訪,他一開口,神色清明極了:“子元何在?”如春風風人。 有那么一剎,他覺得大家都可以永遠少年不老不死。 太初的風采,唯有兄長可比擬,不過,那已是嘉平年間的舊事了。 葡萄架來年依然會發芽,可太初,還是要死了,桓行懋心里悲涼地想到,他擦去眼淚,靜靜道: “弟回長安了?!?/br> “嗯,路上小心?!被感泻喓茏匀坏乇磉_了下自己的關懷,頓了一頓,補充道,“我希望你日后不要太感情用事?!?/br> 桓行懋只覺滿嘴苦澀,他嘶啞地應了聲。 當晚,洛陽城開始淅瀝起雨,沒有跟衛毓打招呼,桓行簡披了氅衣,乘馬車,在廷尉大牢的后墻停下了。 他讓石苞在外頭相候,撐一把油紙傘,手里,似乎還拎著什么走進了雨幕。 獄官見這年輕的貴公子乍然出現,心中疑惑,他只是淡淡道:“我要見夏侯至?!?/br> 獄官對他態度十分恭謹,為難道:“郎君,沒有長官的旨意,我等不敢隨意放人進來?!?/br> 桓行簡點了點頭:“我知道,爾等暫且回避,我只是有幾句話想跟罪人說?!?/br> 這獄官今日當值,偏是個異常較真的,還在阻攔,桓行簡并不動怒,吩咐道:“衛毓此刻應該散衙了,你去看看,他若是在,就說桓行簡來探監,讓他放行?!?/br> 啊,這個名諱,獄官先是一驚再咂摸著眼前人直接稱呼長官姓名……腦子很快轉過來,忙朝他深深一揖:“屬下不識大將軍,還請……” “罷了,你恪盡職守,應該的?!被感泻喴粨]手,示意他帶路。 牢獄里氣味不好,獄官小心指引,唯恐熏到了貴人惹他不快,幾次意欲開口,看他神色,尋常得很,便只管一路將他帶到深處。 牢鎖發出陣陣聲響,里頭的夏侯至聽到聲響無動于衷,只是闔目安坐,高窗那,沒個遮擋,凄凄冷冷的雨便似揚灰一般飄灑進來,落在臉面上。 其實,窗子那是有株榆樹的,每逢春深,總有一枝蔥郁會伸進來,為這晦暗囹圄作一抹哀艷點綴。眼下時令,草木凋零,榆樹只剩一身的枯枝敗葉。 “太初?!被感泻喎帕藗?,袖管下,是一壺清酒。 夏侯至終于睜眼,他頭冠依舊戴得端正,衣角不過沾了些許灰塵,可那鬢角,不知是誰幫他修的干凈體面。 名士有名士的死法。 桓行簡進來,像是分毫不在意,一撩袍,盤腿坐下,看看四處,從小案上尋了個看起來潔凈明亮的瓷碗,開始倒酒。 酒液傾注,泠然清脆。 此情此景,像極他們的少年時代,嬉笑于一室,兩相對坐,只不過如今你身陷囹圄,道盡途窮,我則肅肅清舉,霸業加身?;感泻唸虊氐淖藙莶蛔?,夏侯至有一瞬的恍惚: 仿佛那少年時的旖旎時光仍潑灑在煌煌洛陽城,仿佛那人筆墨一轉,和著翰墨清香浸滿桃花青山,淋漓的尾鋒仍足顯風流。慘綠少年,霞姿月韻,座上連璧寒木春華,浮白載筆,彼時他們尚不曾玉簪珠履,紫綬金章,不過是一個個的翩翩少年郎,驅車上北邙,走馬銅駝街。 “你瞧平叔,他說唯幾也能成天下之務的是你子元,唯深也能通天下之志的是我,聽起來還不錯,是么?”年少的夏侯至頭一偏,貼在桓行簡的耳畔輕笑,就是這樣的冬日,他呼出的熱氣,讓桓行簡脖間一暖,素來矜持自重的桓行簡只笑而不語,噙酒而視,頓了頓,方難得促狹地回應了夏侯至,“乍聞是不錯,可平叔這招,是為了拿你我襯他呢,太初不知道最后一句嗎?唯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平叔覺得自己神著呢畢竟手有如椽大筆,身負墳典之學……” 語畢,兩個素來親密的少年人忍不住趁掩袖飲酒時相視低笑起來??尚β曃疵赓_了些,引人注目,渾然不覺的楊宴,看到他們笑,抓起一把五行散朝兩人灑了過去。 漫天的飛霧,滿座賓客跟著大笑不止。 笑著笑著,桓行簡將夏侯至輕輕一拍,欲要起身:“走了,我家里規矩大,今日已經太晚?!?/br> “不聽我新譜的琴曲?”夏侯至意在挽留,桓行簡克制著笑意,“改日,一定?!鄙倌耆烁O窸窣窣起身,在楊宴笑罵他煞風景的聲音里離開了聚會。 那時候,光陰尚未真正剪裁其魂,風霜,也未砥礪心靈。 夏侯至知道自己沒變,他也知道他變了。 只有一樣,他們恐都未能透過光陰輪轉,看到當下這一刻。 “這里,好像不該是大將軍來的地方?!毕暮钪燎逍堰^來,尖刻開口,桓行簡低眉一笑,內斂沉默,那神情,更是像極了當年: 兩人初見,他便是這般低眉一笑,漆黑的長眉入鬢,彼此讓禮:“在下河內桓行簡,字子元?!?/br> “此次若事成,你便是大將軍?!被感泻喦謇涞穆曇魧⑺禺斚?,酒一端,遞給他,“來,暖暖身子?!?/br> 夏侯至沒有拒絕,接了過來,一入口,嘗出少年滋味曾是摯愛的春酒。 “難為你費心?!彼伙嫸M,亮了亮碗底,桓行簡笑應:“爽快,不過太初一直都很讓我費心,不是嗎?” 兩人默契地對視著,彼此的心意,都再明白無誤。 “直說罷,我身上你還有一件可利用之處?!毕暮钪脸爸S開口,一瞬間,適才脈脈溫情的一段虛渺回憶突然斷裂,兩人在各自暗含意味的目光中皆迅速忘卻當年。 只話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