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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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飄飄,雨瀟瀟,窗下的芭蕉叢猶碎珠玉,聲聲入耳,就像落在枕上。嘉柔歪在床上心中無賴只浮光掠影地翻了幾頁書,榻頭,燭淚滾滾,快要燃盡了,她聽到外頭似乎有動靜,不由問道: “是誰?” “我?!币坏榔届o熟悉的聲音響起,在這幕天席地的風雨聲中,像帶著叵測的柔情,嘉柔一愣,忙丟了書。 剛披上外裳,桓行簡人已經走到了眼前,他淋了雨,衣裳也沒換,嘉柔一看到他又驚又喜,從床上站起,直接跳進了他懷中。 桓行簡穩穩一接,托住了她,嘉柔皓雪般的手腕搭到他肩頭,一定眸,含喜帶嗔的,道不盡的風流婉轉: “石苞說,大將軍不會來了,你騙我的是不是?” 桓行簡愛憐地在她微熱的腮上啄了下:“這風雨大作的,你一個小姑娘難道不害怕?”想把她放回床上,嘉柔不肯,四肢像海魚一樣扒在他身上。 “小孩子脾氣,”他失笑,掰開她擱在自己頸后的手,“我淋了雨,把床弄濕就不好了?!?/br> 在她耳垂那輕輕一咬,調笑道,“有柔兒恐怕就濕得不成樣子了,容我換件衣裳?” 先是一怔,等明白他說的什么,嘉柔猛地松手,哼了聲,趕緊先溜進了被窩。 桓行簡換了干燥的寢衣,上面,帶著熏衣之香,她帳子里同樣是香的,人更是,無處不香甜。這么躺下來,人好似睡在了柔軟的云間。 嘉柔很自然地被他攬進懷中,離得近,每每總能聽得到他強有力的心跳聲,她手一伸,手指在他衣襟上來來回回游走,小臉紅撲撲的: “大將軍,我有事想跟你說?!?/br> 一掣身子,湊在他耳畔那聲如蚊蚋,“我身上許久沒來癸水了?!?/br> 桓行簡那只不老實的手立刻一滯,半撐起身,看著嘉柔幾要滴血的臉,長睫垂著,微微翕動,似乎連看他都不敢看他了。 “大將軍給我請個醫官來看看好嗎?”嘉柔咬了咬唇,像是費很大勁才問出來。 不期而遇的驚喜,桓行簡一時失語,好半晌,才想起問她:“怎么不早和我說呢?” 再一想涼州那幾日的瘋狂顛倒,他難免有些后悔,一頓,不禁捏住她腮rou晃了晃:“既然知道可能是有了身孕,方才你還敢亂跳?” 嘉柔很不好意思道:“我忘了,我本沒在意這件事,是仙仙姊姊跟我說的……我怕是沒有的事,又等了這幾日,可癸水還是老不來?!?/br> 桓行簡雖在怪罪,可臉上卻并沒有責備的意思,忽捧起她臉,狠狠親吻了一通,手松開,呼吸微促地抵著她額頭,柔聲囑咐道: “柔兒,若是真有了身孕,你是要當娘的人了,日后不能這么毛躁,知道嗎?” 當娘什么的,嘉柔心頭還是一片惘然,她只覺害羞,這件事輾轉反側怕是個空不敢跟他說??捎峙率钦娴?,有了閃失更不好,此刻,說出去心下先是一陣輕松,想到自己日后行動受拘,又有點憂傷。 “要是醫官來看,我,”嘉柔難為情地看看他,“我要是沒懷上孩兒怎么辦?” 桓行簡撫了撫她秀發,笑道:“你我還都這么年輕,這回沒有就沒有,讓醫官給你號號脈看是否需要調養身子也是好的。你不要因為這個心里不痛快,我可以等,沒那么急的?!?/br> 這下吃了定心丸,嘉柔頓時喜笑顏開的,窩在他懷里,羞赧說道:“仙仙姊姊說,我若是剛有孩兒,不能侍候大將軍呢?!?/br> “看來,你那位仙仙姊姊教你不少東西,柔兒這門學問大有長進?!被感泻喒蜗滤羌?,振奮道,“下回,也許我們就帶著小郎君去看她了?!?/br> 嘉柔眼里又爬上抹憂色,笑容褪得一干二凈,喃喃問:“大將軍,我要是生不出小郎君呢?你會很失望的,對不對?” 只有小郎君,對于桓行簡來說才有意義,嘉柔情愿自己不懂這些。情緒頓時一落千丈,她沉默了。 桓行簡看她患得患失的一副情態,哪還有在涼州的半分影子,便低下頭,嘴唇碰了碰她手上肌膚:“只要是你我的骨血,都好。當然,我是更想要小郎君,不過,我不想你太看重這個,順其自然,你我日后該怎么相處還怎么相處?!?/br> 嘉柔的哽咽,淹沒在外頭的風雨聲里,可淚水guntang,在她貼近他時還是濡濕了桓行簡那薄薄的寢衣,他察覺到了,將被角給她掖好,低沉笑著,開導她: “日后要當娘的人,不能這么愛哭,到時,孩子哭,你也哭,我可要笑話你了?!?/br> 說的嘉柔破涕為笑,她在他懷里蹭了蹭,這下倒好,涕淚全抹他身上了。 翌日,風消雨歇,桓行簡匆匆出府去請醫官,醫官來后,嘉柔那顆心被吊得老高,加上她夜里流淚,兩丸清澈明亮的眸子,微點血絲,整個人,若不是那不點而朱的櫻唇氣色在,倒真顯憔悴了。 醫官賣關子似的,緊鎖眉頭,山羊胡子拈了一遍又一遍,桓行簡在旁邊也是等得躁。良久,等醫官沖他露出個眉開眼笑的恭喜表情,他方暗暗舒了口氣。 是喜脈。 “夫人年幼時底子養得好,只需留心飲食、睡眠,余者,不必過多擔憂?!贬t官出來跟桓行簡回話,他心情大好,道了謝,收好方子命人去送醫官。 屋里,嘉柔臊著個臉只默默揪那梅瓶里的花葉子,聽到腳步聲近了,才靦腆喊了聲“大將軍”。 桓行簡一雙眼里光芒四射,看嘉柔時,熾烈又別有柔情,跟她說了好半天的話,嘉柔細聲道:“大將軍,我想你先別告訴老夫人,再等等?!?/br> “好,等更穩妥了,我再告訴母親?!被感泻喆饝乩?,嘉柔觀他神色,試探道,“我回來還沒去看望兄長……” “不行,你現在剛有身子,不能像以前,說跑出去就跑出去了?!被感泻啿坏人f完,同樣很利索地拒絕了。 連讓她把話說完的機會都不給,嘉柔微慍道:“大將軍,我當然明白這個道理,我只不過想給兄長去封書函,這也不行嗎?” 說著,手從他溫暖的掌心里一抽,她起身走開了。 桓行簡看她鬧脾氣,只得跟上:“柔兒,你這動不動生氣對你和孩子都不好,既然你提了,給太初去書當然行?!?/br> 嘉柔神色這才緩了緩,認真道:“我不是要生氣,而是……”當初夏侯至煞費苦心送她走,兜兜轉轉她還是回到了桓行簡身邊,這是她自己選的路,無怨無悔,她頓了頓方往下接著說,“兄長是我在洛陽唯一的親人,我回來了,總要跟他知會一聲?!?/br> 說著,微微一笑,“大將軍,我想讓崔娘過來陪我,在涼州,除了姨母,就是她一直照料我,我習慣她?!?/br> 書函寫好,桓行簡當著她的面直接讓人送走了。 太常府里,夏侯至收到嘉柔的書函并不意外,桓行簡既然回來了,她自然是要跟著回來的。 雨后空氣清新,池塘里飄了無數落花,危欄難倚,夏侯至一襲青袍在風中廣袖大展,他讀完信,輕輕折疊好放進袖管,臉上有憂愁。 身后,留客端茶而來,朝亭子里石案上悄無聲息一放,道:“太常?” 夏侯至轉身,坐下飲熱茶,問道:“當初在茶安鎮,柔兒真的沒再跟你說什么?” 留客接過婢子送的披風,給他披上,退到旁邊答道:“當時,奴婢病得難受,一心只想回洛陽,柔姑娘除了細心照料我,沒多提其他?!?/br> 可嘉柔確是好姑娘,留客唏噓,送她回洛陽當日,嘉柔拉著她的手,說對不住自己,是她不好。她哪里對不住自己呢?留客到現在也沒想明白。 無論如何,她總算得以回熟悉的京都,這才是她的根。留客的目光不由落在夏侯至總顯得寂寥的側影身上,久久凝視,他沒再問什么,她便也不再說話,時間一長,整座太常府都如主人那般寂寥而沉靜了。 戰事既了,大將軍兄弟二人又各自升遷,尤其桓行簡,加九錫,太極殿上來來回回推辭數次,反倒謙虛起來,天子無法,只得封邑一萬戶,食洛陽五縣稅。 至于淮南毌純,太極殿上朝臣提議要給其開府治事之權,封其為征東大將軍,以彰功勛?;感泻喴豢跀r下,不痛不癢的,只給了毌純一些金銀賞物,至于打先鋒的揚州刺史李蹇,因他虛報戰功,上表不僅被桓行簡駁回,且任何賞賜皆無,如此,大將軍對淮南的打壓之意,昭然若揭。 消息傳回去,李蹇一肚子牢sao,氣得直跳腳。壽春城里,毌純看著院子里一箱子金銀絲綢等物,心中郁郁,卻也只能接旨謝恩。 給副將張敢的賞賜,只比自己少了兩匹綢子,不過,這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毌夫人看夫君悶悶不樂的模樣,再看賞物,也覺太過寒酸了,一肚子疑惑:“將軍,這是怎么了,大將軍在壽春時,我看跟將軍說話倒客客氣氣的,沒什么架子。我還當,”她愁眉不展的,“我還當有著柔兒這層,將軍又立了功,怎么著,這回都該好好獎賞的?!?/br> 不是說,大將軍最是賞罰分明的嗎?毌夫人一陣腹誹。 毌純擰著眉頭,揮手讓人把東西合計合計都分給部下了,自己沒留,對夫人道:“你婦道人家,自然不懂,怎么能指望柔兒呢?除非,柔兒是我親閨女?!?/br> 不過,張敢當時殺得格外英勇,女兒且被帶回洛陽,倒也意義不大。毌純嘆氣,搖搖頭:“罷了罷了,就這樣吧,不管有沒有賞賜,我是替大魏守疆,報先帝知遇之恩罷了!” 封賞下來,毌純開府的希望落空,不僅是他,京都洛陽自然也有人替他不平。中書令每每在下朝后,照例留大殿聽皇帝時不時把淮南事拉出來抱怨,只能好言勸慰。 “這幾日,洛陽開始征兵,身強力壯的給他大將軍府挑完了,才給禁軍挑,太欺負人了!”皇帝的牢sao越來越多,旁邊,小黃門給斟盞清茶,遞到手邊,皇帝正在氣頭,揚袖就給潑了出去。 茶甌滾出老遠,小黃門嚇得戰戰兢兢忙去收拾。 “滾!”皇帝不耐煩踢了小黃門一腳,話音剛落,小黃門便連滾帶爬地退出了東堂。 外面秋風涼爽,這個時辰,離宮門落鎖還有段時間。 桓府里,桓行簡過來探望母親時,弟媳阿嬛和張莫愁也在,一見他進來,紛紛起身見禮。阿嬛何等有眼色,笑著對張氏道:“母親,那我先回去了?!?/br> 她這一走,張莫愁也只能要退下,桓行簡卻道:“你等等,我有事跟你說?!?/br> 張莫愁便把腦袋點了一點,安靜呆著了。 窗下,養了兩盆花,桓夫人正拿了把剪刀悠閑剪裁,開口道:“子元,我知道你忙,但家總要回的?!逼溟g暗示不言而喻,桓行簡沒反駁,只是笑著道“好”。 他一邊看母親剪花,一面很隨意地問張莫愁:“上回,走得匆忙,也沒問你來洛陽這些時日可住得慣?” 沒想到他這般關懷,張莫愁臉上多了抹胭脂色,唇角含笑道:“開始不太習慣,但住久了,這是自己的家也就習慣了?!?/br> 桓夫人聽了,一笑道:“莫愁是個實誠的孩子?!毖酃庖粍?,像剛回過味兒來,“子元,你上次走得匆忙,沒在家過夜?” 不等他回答,張莫愁已經把話接了去,笑道:“不是,只是大將軍走的時候,妾都不知道,睡得太沉,等人醒來看枕邊空空才知道大將軍早去忙事了?!?/br> 她略有羞赧地贊了句:“以前,聽父親說,大將軍夙興夜寐為國事cao勞,妾這才算見識了?!?/br> 這個圓場,打得及時,桓行簡抬眸看了她一眼,張莫愁一副跟他心有靈犀的表情卻又不愿他承情似的,只柔情蜜意一笑,很是淡然。 她的確是個很懂事又聰明的女人。 他遂也笑笑,語調溫和:“你父親近日跟你可有書函往來,想家嗎?” 張莫愁一聽他這話,腦子轉了轉,笑著答道:“想歸想,可這里才是妾的家。父親昨日確實來了封書函,說大將軍因合肥戰事厚賞了他,家里人自都是感激不盡?!?/br> 第96章 君子仇(4) 桓行簡眸光一閃,神色依舊很和氣,笑道:“回信告訴你父親,天下大業未定,日后,還有的是機會立功?!?/br> 這兩句,張莫愁仔細咂摸著應了個“是”,心里有些猶豫,看他那神色,輕聲試探說: “家父本想親寫書函謝恩,又怕叨擾大將軍,所以,信給了妾。今日大將軍正好問起,父親在信中感激不盡,妾也就轉達給大將軍了?!?/br> 一語說完,屏息等著桓行簡的反應,他自若道:“無妨,就是書函送到公府,我再忙,也不至于沒時間看?!?/br> 張莫愁心里一松,十分雀躍,面上克制著那份歡喜,低下眉:“是,妾給父親回信,一定把大將軍的話帶到?!?/br> 靜等片刻,桓行簡似乎沒什么反應了,外頭忽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求見,張莫愁當然知道他的忌諱,忙施禮退下了。 進來的,是個面皮白凈的年輕男子,行禮時,才發覺屋里還有其他人,一臉猶猶豫豫的?;感泻喪忠粨]: “直說?!?/br> “回大將軍,這些日子,中書令李豐下朝后都走得很晚,跟陛下總是交談許久?!?/br> 他一臉的風平浪靜:“這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都說了什么?” 來人答道:“除了談史,便說朝政,今日陛下發了很大的火?!币晃逡皇牙钬S跟皇帝的對話學了個遍,幾乎分毫不差,聽得桓行簡輕蔑一笑,不予評價,先讓來人下去了。 “陛下這是想逼我么?”桓行簡在母親面前毫不遮掩,一臉頭疼的樣子。 剪刀一放,桓夫人退后兩步,左右端詳著新修的花枝,說道:“你的父親,一生都格外謹慎,子元,我希望你也是?!?/br> 透過窗格,能看到院子里張莫愁那一抹寶藍身影又出現了,卻沒靠近,只是把手上的托盤轉交給了婢子。不多時,婢子便將她做的壽春糕點呈了進來。 桓夫人很愛吃酥甜香脆的點心,一邊嘗,一邊說道:“她的父親,我聽說是毌純的副將,你把她帶回來,她清楚嗎?我看她人還算機靈,剛才那番話,不像是糊涂的?!?/br> 這種點心,張莫愁在壽春時給他做過,一入口,有股玫瑰的香氣。但滋味既知,桓行簡已然不想再嘗,于是在母親遞過來一塊時,只象征性咬了兩口。 “她一心想跟我回洛陽,這個女人,很擅長抓住機會,的確聰明。母親不必擔心她清楚與否,關鍵時刻,她知道事情該怎么做?!彼褯]吃完的點心不動聲色一擱,拿起手巾,揩了兩把,沉吟道,“毌純的兒子今年十三了,我打算下道詔令,讓他來京城太學讀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