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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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護軍,恐怕要得罪了,勞煩醫官查腹?!?/br> 言下之意,是要除了夏侯妙的衣裳查驗,聽得眾人一驚,連夏侯至也聞之不忍,阻攔道: “絕不可!” 桓行簡臉色頓時鐵青,冷冷看著昔年好友:“天官是打算侮辱我,還是侮辱我妻?” 氣氛陡然緊張起來,劉融見狀,愈發下定決心,打斷道:“怎么,中護軍不肯讓查,到底是心虛,還是其他?” “諸位有所不知,有中毒者指甲不青,口鼻不烏,唯腹部積毒而顯?!睏钛缬朴频纴?,將目光一一掃過眼前眾人,落在桓行簡身上,眸如火炬,“中護軍,夫人的親兄弟都在此,我等不敢存侮辱之意。只是不知,中護軍你讓還是不讓?” 第27章 蒿里地(4) 蒼云煙色,一載朔風寒,滿堂北邙人,桓行簡在這輕飄如細刃開口仿佛就能刺破空氣的聲音里,神色冷卻: “好,內子由爾等來驗,倘若驗不出什么,今太初既在,可否讓內子入棺安息?” 一語既出,劉融等人神情有些不太好看,顧及夏侯至,楊宴想了想,道:“太初,不得已為之,還請你……哦,醫官只需探查肚腹顏色即可?!?/br> 話雖說完,楊宴同劉融一匯目光,隨即錯開,靜等著夏侯至表態。此時,阿媛忽從叔父身旁跑出,跪摟夏侯至的腿,哭道: “舅舅,舅舅要讓人毀壞我母親的身體嗎?母親生病本就受了許多苦,她總是咳,活著的時候不見你們來照看母親,為何死了還要來害我母親,我不許!” 靈堂之內,稚子哀號,縱是鐵石心腸也要聞之愀然。 見阿媛發絲凌亂,涕淚糊臉,夏侯至宛如懷抱湯火,忙蹲下撫慰她:“不,舅舅不會的,阿媛不要害怕?!闭f著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一抬臉,對上桓行簡悲憤沉默的眼,道: “我同醫官還有子元留下,他人且先避嫌吧?!?/br> 劉融等似有猶豫,看樣子,不是很想避嫌,桓行簡自嘲冷笑一聲:“大將軍信不過我,還信不過太初嗎?大將軍擔心是我桓家害了清商,這個時候,我們桓家害她有什么好處?明知她的表兄是當朝大將軍,娘家是夏侯氏,她若是真不明不白被我們害死了,大將軍和征西將軍哪一個會饒了桓家?” “好處未必在眼前,中護軍,你說是嗎?”楊宴跟著一笑,不過話說完看向劉融道,“大將軍,就交由太初親自查驗吧?!?/br> 話既如此,一時間,屋里的人悉悉索索抬腳走得干凈,只剩他三人。由桓行簡輕輕解開了夏侯妙的衣裙,小腹本青脹如許,可入目所見皆被尸斑所覆,不好分辨,夏侯至看的一陣心悸,不忍細究,撇開臉去。 “這……”醫官支支吾吾,拈須沉吟,一時半刻的似是拿不定主意,掂量著不知如何開口,夏侯至低沉問他,“你可看清楚了?”說著咬牙把meimei的衣袖朝上擼去,果真,也是尸斑成片。 金堂萱草,黛眉春水,竟成眼底rou死靈滅,夏侯至痛不可當勉強支撐,心中氤氳著讓人窒息的怪誕。這些年,他看過太多的生死,自漢室微末,天下群雄并起,不知多少生靈涂炭,又逢瘟疫荒災,故交親朋命如飄蓬,說自人間散了就散了。 “將軍,恕下官也難能判斷?!贬t官迂回地說了句。 桓行簡雙目依舊紅著,死死盯住他:“什么叫難能判斷,事關桓家清白……” “子元,”夏侯至打斷他,“好了,讓他去跟大將軍復命去吧?!?/br> 如是鬧一場,外頭石苞在天寒地凍里生生迸出一脊背的汗,黏黏糊糊,好不難受。見人都進去了,忽的瞥見嘉柔也拉著阿媛小手上階,疾步一攔,有意撞了她,嘉柔抬眸,對上石苞那雙寒意透骨警告意味十足的眼神,不明就里,只緊緊牽住阿媛。 劉融等人見醫官的話模棱兩可,沒個準頭,心里氣惱只能強壓著問:“到底是有沒有問題?” “這,回大將軍,因尸斑所遮已然看不清肚腹本來面目,下官實在不敢言之鑿鑿?!贬t官分明是個左右為難的模樣了,礙于夏侯至在場,瞧今日這情形晦暗不明的,心一橫,道不偏不倚兩頭都不得罪。 氣氛僵住,此刻桓行懋也從長安一路疾馳到了洛陽城里,一見家門口列了兩隊兵丁,暗覺情勢不妙,等進來,一臉悲悲戚戚噙淚小跑到靈堂。 “嫂嫂!”桓行懋早瞥見了各路人馬俱在,也不管,回想夏侯妙往昔對眾弟妹的溫柔關愛,半是真情半是作態,嚎啕起來。 他這么乍然出聲,劉融冷睨過來一眼,極不甘心,語氣硬邦邦的:“今日看來是叨擾太傅了,至親亡故,難免心急,太傅不會怪罪吧?” 說完,卻狠狠剜了夏侯至一眼,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客套話一完,帶著人馬,又浩浩蕩蕩離去了。 只楊宴在臨走前,湊近說道:“你是磊落君子,桓行簡可不是,太初啊,清商可是你唯一的親meimei,今日你回不過神錯失良機,可嘆可嘆!” 說完,倒去桓睦跟前不知真假的作了一揖:“太傅,今日多有冒犯?!?/br> 這才直腰在眾目睽睽之下,飄然跟著去了。 桓行簡藏于袖中的手微微抻展,吩咐人把父親送回去,轉身時,同桓行懋碰了碰目光,什么都沒說。 這幾日,桓行簡只飲了些白水,一日一餐,也用的極少,夜間不睡,獨自守靈。 此刻,那張本就棱角分明的臉,更顯尖銳,高聳的眉峰下眼睛深不見底。他走到神思恍然的夏侯至身旁,疲憊道: “清商該入棺了?!?/br> 兩人一前一后走到夏侯妙身旁,夏侯至顫著手輕輕撫了撫meimei的鬢發,上頭,戴的是當初桓行簡下的一樣聘禮,一枝金釵。 “我有話想單獨問你?!毕暮钪撂ь^說。 桓行簡垂眸凝視著夏侯妙,涼意深藏,坦然道了個“好”字,兩人一道抱起夏侯妙,將她小心翼翼放進了木棺之中。 把所有人等都屏退,阿媛戀戀不舍地不肯走,嘉柔柔聲勸她:“走吧,阿媛,你舅舅和父親有話要說,回頭我再帶你來,我們一起守靈?!?/br> 阿媛似乎一夜長大了,那張稚氣小臉上,忽露出與年紀不符的鄭重:“好,柔姨,過一會兒你一定帶我來,我要陪母親?!?/br> 靈堂終于只剩了他倆人,夏侯至一雙眼,早隱忍得幾要滴血,罕有失態地將桓行簡衣領揪起,兩人趔趄著踢翻了腳下長明燈,彼此看著對方,皆像受了傷的猛獸。 “我告訴你,我是為了阿媛,你說,清商到底是怎么死的?” 桓行簡回望于他,面上并無半分驚愕,動也不動:“我剛才說的夠清楚了,你知道,我這個人不喜歡過多解釋。你要是非覺得我害死了同床共枕八年,為我生兒育女的發妻,那你就去告訴大將軍,我父親如今早軍印上交,大權不在,我也不過就是個禁軍長官,征西將軍和大將軍要收拾桓家,易如反掌有些夸大了,綽綽有余總是夠的?!?/br> “你……”夏侯至一副進退失據的模樣,忽然,一拳帶風沖著桓行簡而去,他也不躲,往后踉蹌了兩步,跌坐于地,兩手撐在了身后。 “縱然不是你害她,可清商為何會郁結于心?你對她,多有虧欠因為我知道你桓行簡根本就不是長情之人!”夏侯至俯下身來,又要將他拎起,桓行簡轉頭吐了口帶血唾液,眸子極冷: “你是在怨我嗎?她為何郁結于心你是不是應該去問你的表兄?” “問我表兄?”夏侯至君子作色,亦如雷霆,“你我心知肚明,改制之事,是要割如你河內桓氏一般的豪族世家身上的rou,所以太傅敷衍我。再有,洛陽城經戰火紛紛,該不該重修?先帝年間那些不斷上表稱所謂大興宮室的老臣們,哪一個家里不是莊園無數,良田萬頃?豪族與朝廷爭利,與百姓爭利,終先帝一朝,愈演愈烈,你心里不清楚嗎?你若是大將軍,宗室仰仗,你桓行簡又會如何行事?!” 句句帶刀,字字見血,兩人皆都忘記了上一次這樣毫無顧忌推心置腹說話是什么時候了?;感泻喪冀K壓著情緒,漠然道: “你跟我吼什么?我從未臧否過你改制之事,什么叫我河內桓氏一般的豪族世家,論家世,夏侯不是本朝第一望族?你家里沒有莊園還是沒有良田?正始改制,改的都是別人家,你是不是也心知肚明?歷朝歷代,改制都不是易事,cao之過急,朝令夕改,圣人說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征西將軍,你以為呢?” 兩人目光糾纏,誰也不退一分。許久,夏侯至慢慢松開他的衣領,神色黯然:“我從未忘記過年少時立下的志向,縱然玉有微瑕,來日方長,可雕可琢?!?/br> 桓行簡拿手背擦了下嘴角,一道紅痕,赫然躍上,心底冷嗤而已。 “舅舅!”阿媛忽然從靈堂外跑了進來,本都走了,走到一半忽然掙脫了嘉柔的手往回跑。嘉柔無奈,只能在后頭追她,兩人到了跟前,聽見的正是rou身搏斗之聲。 “舅舅,別打我父親!”阿媛闖進來,驚恐地護在桓行簡胸前,哭道,“今日大將軍來想殺父親,舅舅不知道嗎?我已沒了母親,難道舅舅要看我再沒了父親嗎?” 童言無忌,夏侯至又驚又痛,略顯茫然問阿媛:“誰告訴你的?” “沒有人,是我自己看到的,今日他們要逼父親承認母親是他害死的……”阿媛嗚嗚地哭,回身摟住了桓行簡,小臉卻別了過來,看夏侯至,“求舅舅不要讓大將軍殺我父親,母親是病死的,不是父親害死的,我知道她病得很重連我也不大想見,是沒精神照料我了!” 夏侯至聞言淚如雨下,視線模糊,看著meimei留下的唯一至親骨rou哽咽點頭:“好,舅舅答應你,不會有人傷害你的父親,不會?!?/br> 語落,阿媛敏捷地從桓行簡懷里起身,走了兩步,鄭重其事地跪倒對夏侯至叩了三叩:“多謝舅舅?!?/br> 夏侯至不由蹲下緊緊地摟住了阿媛,一時無言,唯有不斷摩挲她的小巧發髻。他再次同桓行簡對上了目光,桓行簡嶙峋孤坐,神情寡淡,雙唇因連日苦熬已經脫皮,只有下頜那依舊是一道流暢緊繃的線條。 這讓他在重重疑慮中,不得不放棄一些念頭。 靈堂外,嘉柔聽到阿媛那幾句,猶遭雷擊,忽然意識到阿媛年紀這樣小,已經沒了母親。是啊,難道還要她再失去父親嗎?嘉柔懂那千般滋味,她心里苦澀極了,怯怯朝里頭看了一眼,昏黃燈光下,夏侯妙的棺木靜默無聲地置放在那兒,好似質問,又好似征詢。不,嘉柔癡癡地想,姊姊最可親可敬她一定不想看到兄長和夫君有如此齟齬。 嘉柔心急急地跳,她斷不肯輕易去篤定說一件自己無法確認的事。當日畫室的一幕幕,竟如玄意,困死在胸中。外面,道旁兩邊一盞盞的白燈籠延伸到目光盡頭,曲折一合,全都氤氳到如墨潑灑般的夜色里頭去了。寒風刺臉,浮光掠影,把她穿著喪服的纖薄身段勾勒得別有凄艷。 聽里面阿媛忽然叫了聲“柔姨”,嘉柔猛地回神,呼吸不穩,哈出一團白霧搓了下冰冷的手垂首進來了。 長明燈重新擺放端正,她跪在那兒,往里添了些紙錢,火焰一亮,照的她秀致面龐跟著紅潤兩分。 “夜里寒氣太重,柔兒,你不必守靈,帶阿媛回去歇息?!毕暮钪琳D下思緒,溫聲說道,嘉柔慢慢半抬了目光,搖搖頭,“兄長,就讓我再陪陪姊姊吧?!?/br> 說著,察覺到桓行簡那道不濃不淡的目光似乎落在自己身上,嘉柔一個寒噤,佯裝不知,擁著阿媛在蒲墊上坐到半夜,兩個人都困倦到極點,碰著頭的打瞌睡。 桓行簡同夏侯至卻都各自清醒著,再無交談,只時不常地往燈里添酒,斷續燒著紙錢,空氣中盡是悲哀飛塵的味道。 因為冷,嘉柔迷糊著眼朝身上蓋的被褥里拱了一拱,朦朧間,聽一道低啞的聲音近在眼前:“別硬撐了,回房?!?/br> 嘉柔睫毛一顫,看清是桓行簡頓時便被定住了,混沌間,只有一個念頭: 我要跟兄長離開這里。 第28章 蒿里地(5) 下葬這天,洛陽大雪。 一棺既起,不可落地,風雪飆揚亂瞇人眼,行路難,在山在路也在人情反覆間。送葬隊伍與風雪一色,孤松危立,寒石崎嶇,嘉柔鬢發上綴了玉屑無數,視線阻斷,只有一脈又一脈的涼意直往脖頸里鉆。 已然哭到眼酸,此刻,倒沒了多少眼淚,身上的喪服□□枯了的胡枝子所纏,浸透飛雪,她記得它的枝條修長裊娜,從仲夏到孟秋,葉上浮起白露,開出極小卻濃艷的紫紅花朵。如今,葳蕤一變蕭條,讓人要凝神思量才能記起它美麗過的容顏。 一時間,悲從中來,嘉柔不知道日后思及夏侯妙是否也如此。那些荊條纏住衣角,勾連回憶,一枝一葉,凋萎于世??珊ψ用髂赀€會再抽出新芽,開遍山野,而夏侯姊姊不會回來了,她眼中那片濕涼的水光迅速彌漫成霧沉沉的一片: 春天多好呀,這個世上總有人等不來某一個春天。 北邙山上墳塋無數,王公貴戚,多少弄權人。夏侯至佇立風雪中,神思深陷,放眼埋骨之地不由想起昔日少年人的一句戲言: 吾等俱是北邙人而已。 話是楊宴說的,富貴膏芽,偏要談天地,言生死,黔黎之苦不知,人間之愁未嘗,一張嘴便是百年身后事。 “帝非帝,王非王,千騎萬乘走北邙?!彼鸵髌皤I帝年間洛陽小兒的謠讖,抬眸間,和桓行簡一接,對方顯然是聽到了,在紙錢飄搖里,眉宇染白,薄唇緊閉,不過把微鎖的目光投向了遠方。 下山時,步步蹉跌,阿媛滑了一跤被桓行簡提溜起來抱在懷里,她人小,失去了母親便格外想粘父親: “是不是舅舅要走了?” 小小的孩童,也是疲累極了,腦袋一歪,窩在了桓行簡的肩頭。 “嗯,舅舅在長安還有政務要處理,不能逗留太久?!彼铰某练€,目光一調,知道嘉柔和夏侯至在后面。 阿媛眼珠子咕嚕嚕轉著,小臉凄然:“是不是柔姨也要跟舅舅走了,父親,我不想讓柔姨走……”說著,嘴巴一皺,又是個想哭的模樣。 心底深處的那抹殺意頓起,桓行簡淡薄無聲,天地間仿佛只回蕩著腳踩雪泥的雜亂。 回了桓府,照喪禮流程還有一頓晚飯,不過本族親友。夏侯至被桓行簡留下,眼下,似乎也并無用飯的心情,懷抱著阿媛久久無言。 最終,強打起精神說:“閏情還病著,等雪一停,我就啟程回長安。臨走前,有一事得跟你打聲招呼,柔兒要回涼州。我本想的是,讓她搬去我府里住,也該準備出嫁的各項事宜了,她執意不肯,想從涼州發嫁,我不好太駁她的心意?!?/br> 話音剛落,阿媛從夏侯至懷里噌的起身,一口氣跑到嘉柔的園子,后頭跟幾個婢子,一路緊跟,生恐跌了她。 嘉柔脫去喪服,換上素色衣裙,發髻輕挽,正收拾東西。小幾上,擺著幾樣清淡湯粥,兩盤點心,早擱的半溫不熱也不見動一下筷子。 聽門“砰”地開了,打斷了旁邊左勸右勸崔娘的聲音,見是阿媛,嘉柔丟開手里疊放的衣裳,忙回身抱住她: “阿媛,你用過飯了嗎?怎么手這樣涼?” 阿媛鼻子一抽,便哭了起來:“柔姨,你別走呀,母親不在了,舅舅要回長安,你要去涼州,父親又要當值就剩我孤零零一個人了!” 一連串的話,把嘉柔聽得酸楚至極,未及開口,阿媛把個小臉仰的水光光一片,嗚咽哀求:“柔姨,別走,我一定聽話你讓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別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