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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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開始大亂。 本關的死嚴的屋舍門窗,遠比襄平城的城墻更脆弱,魏軍整齊劃一地分成一道道黑色羽翼迅速潛入交錯分叉的陌巷之中。很快,門窗被毀,凄厲叫聲破空,雪亮的兵刃將匯集成漩渦的人流像驅逐牲畜般推向西城門。 烈陽下腐rou的氣味人們業已習慣,只是尚不知,這新一輪的屠戮已在前頭不遠處。到處是稚子婦人的哀嚎聲,道路街鋪在沉寂幾日后忽又漫上了無數身影。 到最后,只剩開合不定的窗子在風中咣咣作響。 襄平城女墻上,桓行簡迎風當立,眺望遠山。西南首山在望,一個月前,自己曾在首山腳下射殺大將楊樂,那是他在戰場上的第一筆功勛,山脈無言,依舊靜默矗立。 身后,石苞輕輕喚了他一聲,桓行簡會意,下了女墻一躍而上“白蹄烏”,直驅西城門。等下了馬,漠然掃一眼黑壓壓被束縛住的襄平城男子,有老有少,無一不掛著駭然失措的表情,只是出奇的沉默。 林子里早挖出數十個深坑,那邊傳下大都督指令:尸體集中焚燒后掩埋,首級留下,另備生石灰以防瘟疫。 桓行簡手中慢慢轉著鞭柄,在一眾將領的注視下走近了,筑京觀這種非常手段,在中原混戰時極少用。眼下這一幕,血腥里見慣的諸人也竟然有那么絲絲期待和興奮。 年輕的貴公子看起來,波瀾不驚,他奉軍令監造京觀:此刻,日高風和,天空纖云不著,手中烏金馬鞭輕輕一揮,刀刃上便閃過無數倒下的身影。 桓行簡看了半晌,空氣中令人作嘔,他并不改顏色。獨獨的,兩腿間如兇悍饑餓野獸跟著血腥一陣陣蘇醒,他嘴角莞爾,似是自嘲一笑,轉過身對上早覷自己半晌的石苞,宕開一句閑筆: “姜修還在府里?” 作者有話要說: 下次更周二晚上,老規矩,下周四開始上榜,隨榜更,就是榜單要求多少字就更多少字,入v后如無特殊情況日更。 多謝諸位支持! 第7章 一捧露(7) 石苞為人機敏,立刻明白桓行簡話外之意,斟酌措辭:“他在府里,不過,可能很快要走了,姜修膝下那位女郎年滿十四,要回洛陽定親。聽說,托付的媒人不是別人,正是夫人家里的中護軍?!?/br> 里里外外,該打聽的早打聽清楚,石苞語氣不疾不徐,一邊留心桓行簡的反應他并沒什么多余反應。 原來托付的是夏侯太初……可底下依舊叫囂著,難能冷卻,他一個人往林子里走,靴子踩的長草窸窸窣窣地響。石苞先是不解,想跟著,桓行簡瞇了瞇眼,似笑非笑,乜斜了他一眼: “你要看嗎?” 女人能分的早都分光了,不知經了幾輪,桓行簡自然不會用別人用過的東西,他這莫測神情一露,石苞明白過來,咳咳兩聲,退開了。 回到城中,桓行簡才知道這日嘉柔一行人起了個絕早,車馬備齊,已經離開了襄平城。 他微微詫異,獨自一人往嘉柔住過的華屋里來,陳設依舊,幾上瓷白的細頸瓶里插著盛開未敗的軟香紅,白的瓷,紅的花,一屋子馥郁的香。而梳妝臺前,有半盒未用完的花鈿,桓行簡隨意拈起一枚,銅鏡在前,無須心力,輕而易舉就能勾勒出那個嬌弱的少女是如何呵開粘膠,對鏡點綴,如此的美麗和青春。 她也真的是太放肆了,很欠收拾?;感泻喴恍?,把梳妝的玉盒輕輕蓋上了。 遼東既平,水路走得極為順暢,再換車馬,沿途隨著時令推移風景有殊,嘉柔興致始終不高。等入了洛陽地界,城門高聳,檐牙如飛勾勒得一派大氣簡練。 洛陽城依漢舊制而建,東三門,南四門,西四門,北二門。帝都東有制邑之險,西有崤峘為屏,前臨少室,卻負太行,號稱四險之地,六達之莊。進了城,南北兩岸設有華表,高三十丈,上頭雕刻的鳳凰雙翅振開,呈沖天之勢,如此氣派,當真是帝都,崔娘一行人是第一次來洛陽,免不了嘖嘖稱奇: “真不是涼州能比呀,當初到長安,說長安比咱們涼州氣派,到了洛陽才知道什么叫天子腳下!” 嘉柔這才稍稍被外頭的車水馬龍吸引回些注意力,掀了簾子,等車馬過開陽門御路朝東走,經國子學堂,見那二十五石碑依舊如昔,表里刻字,寫的是《春秋》《尚書》兩部,用篆、科斗、隸三種字體,此漢右中郎將蔡邕所書,時人稱之為“熹平石經”,歷經戰火,殘存于此極是寶貴。 關于洛陽的記憶,一下活泛過來,四年前的一個仲春午后夏侯家的兄長曾帶她來開陽門看這浩大雄偉的石碑。洛陽沒變呀,嘉柔終于綻放一縷淺淺的笑意。 眼下時令,桂子飄香,逢了一場淅淅瀝瀝初秋的小雨,道旁翠色如洗,銅駝街上酒肆、食店等羅列兩邊,行人密密。京都的貴公子們輕衣緩帶,坐著一步三晃的牛車,車廂極大,羽毛成陰,從容出行。 等過延年里,聽前方遠遠傳來馬蹄聲,橐橐的腳步聲,叱咤聲,再定睛,見烏泱泱一干人簇擁著幾匹高頭大馬也不知上頭坐了什么人物,順著官道,一路張揚地出城去了。 她們的車馬被驚,明月奴嫻熟老練地扯著韁繩靈巧避開,卻還是無意撞翻了一家賣香糖果子的攤鋪,又與另一輛牛車撞上。 幾人在里頭碰了腦袋,崔娘慌得查看她。隨后,趕緊下了車,先同攤鋪的主人周璇。 車里無聊,嘉柔把裙子一擺,探出頭,提裙小心下來,到旁邊看人在那熱氣騰騰吃湯餅。和她們一樣,那輛牛車也是為避貴人出行,才有意外。 早立了兩名十六七歲的少年人,金蟬曜首,寶玉鳴腰,不巧和嘉柔打上照面。 一個鳳眸微張,坦坦蕩蕩地投來一道輕薄流散目光。另一個,則面色蒼白,倨傲自持,同嘉柔一碰目光,說不出對她是喜是厭,下頜高揚。 “輔嗣,說傾城佳人佳人就在眼前,當與禮贊?!毙l會盯著嘉柔,看少女眉目如畫,一張臉,玉碾就,雪堆成,他這道甚毒的目光,便飄飄然再繞回這個叫做蕭弼的同伴身上,調笑說,“我看她正符合你說娶妻當需絕色的要求?!?/br> 蕭弼早慧,垂髫之年能通老莊,手頭正在注《道德經》,得談玄宗主吏部尚書青眼,他自己卻是天下沒幾個能入眼的人物,說起話來便毫不客氣,狠狠皺著眉: “我是要絕色不假,”說著,余光瞥嘉柔乘坐的馬車,“可也要看門第?!?/br> 少年人的驕傲一覽無余,嘉柔平白無故被他兩人評頭論足,再好的涵養也要惱了,秀眉一蹙,幽幽望了眼蕭弼,攔住身旁想上前理論的婢女,轉身要走。 少年被她這么看一眼,蒼白的臉竟沁出一點紅來,薄唇緊抿,沖著嘉柔的背影脫口而出:“哎,你……我蘭陵蕭氏自然要娶門當戶對的女郎?!?/br> 可是關我何事呀?嘉柔又覺好笑,可她臉皮太薄知道自己是受了輕視雖不知道他們兩個怎么就瞧出自己門第不高的。 “哎,你到底是誰家的女郎,回頭蘭陵蕭弼定是要往你家里去提親的?!毙l會壞笑,眼睛里細細碎碎晃著些捉弄,跟著起哄。 “我不叫哎,我有名有字?!奔稳岙斦鎼懒?,冷下臉,聲音卻很輕,蕭弼撐不住臉上微紅,換成輕蔑神態,“那你說說看,你名為何,字又為何?” 旁邊紈素是十七八歲的大姑娘,見這一幕,仔細看蕭弼打扮倒不氣他什么了,暗道嘉柔的終身大事輪不到她一個下人插嘴,折身去找崔娘。 這人真是無禮至極,嘉柔想呸他一口,到底不雅,自己也做不出,真的扭頭走了。裙角輕移,香風細細,留給蕭弼的是她手腕上的那只跳脫,在日頭下,一閃而過的華彩。 “哎,我跟你說,蘭陵蕭弼是洛陽城里最善談玄的人,誰也辯不倒他,回頭他注好了《老子》第一便送與你!”人都走了,衛會還在賣力替蕭弼自薦,完了,笑的輕浮散漫對上同伴的臉,“你矜持什么,明明就是看上了這小女郎,我看她裝扮,定是未嫁,你又未娶怎么求不得?” 話戳透了說,蕭弼目中頓起一層惱怒,面色又白又冷:“誰告訴你我看上她了?我又幾時說注好《老子》送她?” 縱然兩少年相交甚篤,他脾性卻說翻臉就翻臉,衛會習慣,繼續笑,“這事不難,我讓人跟上便是,回頭告訴你?!?/br> 說罷,真的喊了一小廝,去跟嘉柔的車駕。 “我心不在娶妻,只在黃門?!笔掑黾饫执嗳醯哪?,眉眼間,滿是不平之氣,深悟老莊的少年人,言辭精辟,在這個年紀卻是做不到老莊的超然物外。 衛會當然明白,蕭弼曾帶自己文章去拜會吏部尚書,兩人氣息相投,尚書高看他一等許了黃門侍郎,可大將軍不允,幾次落空,尚書即便與大將軍交好也是無奈,只能先攬他入了臺,耐心勸慰:卿如此青春,再期黃門不晚。 “黃門不遠,絕色卻難得?!毙l會想把這筆帶過去,怕他沉心,蕭弼望著車馬遠去,奮袖一振,不過慘白著臉也岔開話,“遼東的露布你看了嗎?虞松的如椽大筆,亦不過如此?!?/br> 藐藐之意,傾瀉不留,衛會嗤地笑了眼角眉梢那股慣有的毒辣和鋒芒也是從不肯收斂,貴胄子弟,賣弄不完的聰慧傲慢: “大都督這回打了個漂亮仗,不過,我替他占了一卦,正是上九,肥遁,無不利?!?/br> “怎么?”蕭弼一哂,“上九最在外極,無應于內,心無疑顧,為遁之最優,士季連大都督下一步的路都給打算好了?” 衛會眼中極是精明,目光一調,看向城門方向,仿佛眼眸里還殘存著方才諸騎浩浩蕩蕩往城外游玩的絕影: “你也看到了,大將軍每每兄弟出游盛況難擋,如此權勢,猶熊熊烈火。大都督何等酷忍,越是打了勝仗回來越是要避人鋒芒,他出征前,我聽說就上了告病的表。輔嗣等著看吧,我這一卦到底是準與不準?” 蕭弼了然,卻不甚關心,隨意說道:“那又如何?他難不成一直當縮頭烏龜去不見大將軍了?” 言語間的不遜,家常便飯一樣。 笑他才高卻一點也不諳朝堂的門道,衛會嘴角扯了扯:“你不懂,大都督這種呢,患的自然是時疫?!?/br> 說完,斂了笑意,對蕭弼是肺腑之言:“我母親向來有識人之明,文皇帝的事,她當年預言皆準。如今,她勸我離漩渦遠些,以免累及自身,你也是,我說了黃門不遠來日方長,輔嗣不要太心急了?!?/br> 蕭弼睨他一眼,仰頭看看天,風云欲變,卻滿不在乎,拂袖上了牛車,眨眨眼:“我不管,我要回去繼續注我的書?!?/br> “那是那是,他人注老莊,不過隨波逐浪之句,好一些,至多是起出言外,誰也比不上你蕭輔嗣精道?!毙l會半真半假調侃,摸他衣角,給擺平了。 蕭弼冷哼一聲:“如此蹈襲,最是鈍賊,我自是一流人物要涵蓋乾坤,無間可伺!” 說的衛會拊掌直笑:“好,你是一流人物,輔嗣看我呢? “你?”蕭弼面如覆霜,卻還是笑了,“至多二流半!”衛會絲毫沒有要惱他的意思,只是勾唇一捻牛車上斜插的桂枝,輕撫說: “我這個二流半人物回去,倒不忙筆墨,我要好好琢磨琢磨當下的冷灶熱灶,是個什么燒法?!?/br> 洛陽城里貴族多居上東門一帶,東北角偏南,明月奴趕著車在嘉柔的指點下順著御道往南去,到永康里,見一朱門大府,一掣韁繩,穩穩停住了。 從遼東出發前,姜修親自給夏侯至去書一封告知嘉柔的大略行程。這個時候,明月奴把帖子一拿,上前遞了,不多時,有兩年輕秀麗婢子出來相迎。 夏侯氏的府邸在巷陌盡頭,任街上如何繁鬧,這里卻是幾多清凈。堂屋環繞,曲房連接,過嘉柔熟悉的涼風堂,她忍不住上前摸了摸長在中央的一株柳樹,正是離開洛陽那年跟閏情姊姊所種。 當年不過幼苗,而今枝葉大張遇秋轉衰,想必到來年春天又是一番蓬勃景象。 被婢女引領著到前廳,先奉上些新鮮果蔬,少頃,一人開始煮茶,執起精致銀勺慢慢碾起玉缽里的雪鹽。另一人則往銅香爐里添香,復又輕輕合蓋,默默退出。 不見主人過來,崔娘以為受了冷落很想說上幾句,見嘉柔不急,只在那兒四下打量了半晌才等到夏侯至換過衣裳從內院而來。 等一人影進來,崔娘眼前猛地一亮:二十余歲的年輕郎君,頎長玉立,入得眼簾猶帶明月之輝,舉手投足,俊致眉眼間的風姿著實令人心折。 這才是洛陽城里真正的世家公子啊,崔娘心底輕嘆,明白夫人為何定要送嘉柔回洛陽來定親,涼州雖好,到底還是拘了眼界。 一眼認出夏侯至,嘉柔抿著嘴的笑,她從不怕他。但如今長大了,不知從哪里生出幾分忸怩,有點情怯味道,跟他款款見禮: “兄長?!?/br> 仍是舊稱呼,仿佛這一聲“兄長”把一路風塵都抖落盡了。 夏侯氏是本朝第一門第,夏侯至年少成名,先帝在世的青龍年間,一度和桓行簡等勛貴子弟清談明理,聚眾交游,年紀輕輕,已經是玄學領袖。同桓行簡一樣,兩人和當年一眾友人皆被先帝以“浮華朋黨”罪名免官就此賦閑在家。終先帝一朝,“浮華”案牽涉的年輕子弟終無出頭之日,直到正始元年,得大將軍親厚,方再度出仕,先為散騎常侍,很快遷中護軍一職掌宮廷禁軍大權。 被稱作“玉人”的夏侯至,卻并非真如玉人一般冷硬,此刻,淡淡把嘉柔上下打量過,低眉淺笑說: “是柔兒?” 一點不曾改變,還是記憶里那道溫和閑適的腔調,嘉柔害羞點頭,腦子里一想自己再不是四年前在夏侯府里不辨日夜,閑來斗草,忙時讀書的小孩子,竟是來嫁人的,無端起了惆悵。 “你身量長了這么多?”夏侯至示意嘉柔坐下來,和他一道進茶。 屏退下人,裊裊霧氣升起更潤得人臉眉黑唇紅,一雙眼,清亮亮的。夏侯至抬眼依舊在觀察著她,笑道:“我聽你父親說,你還去了遼東,如何?” 縱然經年未見,他跟她絲毫沒有生分,嘉柔不再拘束,卻驀地想起一人來,身子一抖,好似那兩道鮮血在臉頰一直不曾真正干涸。她不由放下茶甌,撫了撫臉: “不好?!?/br> “怎么個不好?”夏侯至仍拿她當小女孩,這一句聽來,像是在生氣。 嘉柔便垂了腦袋:“我去的時候,王師破了城,后來,我聽崔娘說大都督把公孫輸手底下設立的百官都給殺光了?!?/br> 頓了一頓,嘉柔眼睛里忽然浮上薄薄的一層水光,定定看向夏侯至:“不僅如此,我來時,聽說大都督傳令下去讓人做京觀,襄平城外頭,到處都是死人坑?!?/br> 夏侯至轉動玉杯,微微后倚在足幾上,聽嘉柔把在遼東的見聞細細說了個遍,不予評判。這個時候,家仆進來送一封書函,夏侯至拿刀細細裁開,覽畢,信隨手放在匣中: “是毋將軍,我已有兩載不曾見他了,他還問起你到了沒有?!?/br> 這個時候,嘉柔留心到他眉眼間有些許倦色,怕叨擾到他,便說:“我去內院探望李姊姊,她知道我來了嗎?” 李閏情是夏侯至唯一的夫人,府中未有其他姬妾,一提她,夏侯至面色不算太好,忖度了會兒,說: “你李姊姊病一段時日了,總不見好,皆由我親自照料,又有禁衛軍的事情要忙,不瞞你說,這段時日我當真是焦頭爛額。柔兒,先去桓府吧,見見清商,大都督帶著子元去了遼東,她一個人在家不過教導女兒,早等著你來?!?/br> 嘉柔怔了怔,隱約聽見后院悠悠蕩蕩傳出飄渺笛聲,聲音幾多繾綣,又幾多寥落,猜出大概是李閏情。要說識樂,當年在夏侯府里住正是她教的自己。 想到這,嘉柔只是溫順地點了點頭。 夏侯至已經起了身,分明也是聽到了笛聲,一邊往外走,一邊說:“你放心,你家里將你托付給我,我自會給你定一門于你有益的親事?!?/br>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周四早八,上榜后時間統一為早八,老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