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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懷顥聞言愣怔,一時口吶難以回應,仍抑不住心中不甘不平,足下步伐滯了許久,咬牙再退半步。 區區半步,終究逼出宏宣帝末了的全數失望。 平懷瑱垂眉旁聽一晌,到此不再等待,抬手勾住床柱一側沉靜高束的攏帳金繩,命道“拿下”,如水床簾隨言挑落,輕飄飄擋了宏宣帝眼前的廝殺兵刃。 龍帳外飄忽燈火經刀劍斬如碎絮,戾影照射在墻,伴著間或噴灑的濁血幾抹;帳內靜謐如初,光與形皆是如舊的明黃金濤,微蕩垂簾仿佛只是被風帶起一陣細波,不染其外腥臊。 宏宣帝紋絲不動地半斂著雙目,神游不知何處去,漸漸地聽不清擾耳雜音,只憶起數十年前初化為龍,那時兄友弟恭,登基一事好似并無這般浮夸風波……想著,卻又笑了,差點兒忘了自己是如何得自欺欺人——倘若無波,他又何須在稱帝之后將同枝兄弟盡遣封地,京中一脈不留,更何須多年來教引著太子萬事籌謀,恐他輕信血脈親倫? 皇家里頭哪來那么多祥和太平,父子尚不可盡信,豈可論兄弟。 近廊處傳來一聲鈍響,是窗毀木裂,風嘯破入。 護衛中一人殺出一隙獨道,未得太子準允擅離養心殿,越窗疾去。 身后容夕提劍攔下血色刀鋒,口中“憐華”道不出,眼睜睜見人消失在窗外夜色里,知他所去之處是兵馬數重與深淵萬丈,亦明白這養心殿內更是千鈞一發,便教他是追不得追,留不欲留。 殿中兩相勢均力敵,而殿外高階之下,叛軍十二枝已合零為整,齊向龍xue逼來,形態已是危機萬分。 平懷瑱眉峰緊鎖,亦將破窗望在眼里,腦中思緒未亂,仍冷靜權衡著利弊優劣。李清玨從未坦言,以至他無從得知憐華與周君玉舊情,不過揣測憐華迫切離殿當是趕往宮外與平非卿軍馬相會,再領筑夢余人攔截今夜變數。 雖未識破六皇子暗招,但平懷瑱確有戒備——筑夢私兵一分為二,分守宮內宮外,眼下難斷勝算,便該動這一步棋了。 殿外重重雜聲愈漸壓不住胸腔中擂鼓之音,“清玨”二字如霧漫在太子心頭,令他忽有一霎棄家國天下,惟愿一人不染烽火,平安順遂。 平旦將至,遠空天外裂出一片似紅非紅的亮色。 一支騎兵踏馬疾馳,為首引軍之人鎧胄覆面,生冷盔下驀地眉心蹙攏,神色于不為人知處陡然驚變,勒韁繩止馬。身后數十戰馬蹄下騰起塵埃,而身前官道之央已有兵馬相待,列前一人于夜色中遙遙望來,似能透過鐵面將他盯得無處遁形。 “憐華……” 時如凝冰不泄,草木無聲。 周君玉緊了緊手中長槍,再下一瞬,又風涌云動,殺聲震天響…… 晨陽乍出第一縷黎明濃重之色,烏云終夜不散,而那該落的濁雨不堪重負自天而降時,竟成了冰冰涼涼的片雪。 今冬的初雪性急,踩著秋末來赴了皇家親唱的這出宮變。 養心殿外軍報頻至,不知何時傳來一訊,道叛軍阻于城外不得入。其后一訊接連一訊,再道有隱軍自皇城四方涌來,與內側平王軍馬相應,武陽侯一流委困其中,掙脫無路。 蔣常聞訊之際心中生出悲涼一喜,知時機已來,雙唇顫抖著邁過幾道尸身,至階前朝天一跪,仰頭高呼:“冬雪早至,青天難容……今有逆天而行者,欲弒真龍,謀父位,是故青天難容,青天難容哪!” 驚恐宮人倚柱瑟縮在旁,聞言齊刷刷隨之俯叩拜天,口中訥訥祈福,凌亂嗡聲似魔咒過窗襲入人耳,令平懷顥面布死灰。 一叛軍瞠目揚刀,怒不可遏向蔣常近了幾步,利刃于途中險遭攔下,“鏗”一聲驚起零星寒光。蔣常咬牙閉眼,再睜后身抖不止,冷汗層層地往下滾落,抬首懵懵地望著身旁重將面具覆上之人,不知他何時來到這養心殿外,不禁又喜又憂,顫著聲低喚:“李大人……” 李清玨刀劍未收,翻肘從那叛軍頸側抹過,鮮血濺在深色袍上。 殿內風波未止,平懷顥聽著窗外種種終覺心神不靈,未料周君玉所領精銳竟不可破圍而來,更思不破城外隱軍究竟自何而生,彷徨間聽龍榻內有話混雜著兵刃聲來道:“朕為天子此久,若不知如何守這一方龍座,此刻又豈能安于帳內,任你在此放肆?!?/br> 頓時,平懷顥渾身如墜冰窟,遍體生寒,便連帳側平懷瑱亦在聞話之時心底翻起股股難以描狀的震詫。 原來皇帝早有謀劃,所謂隱軍不是天外來客,而是皇帝親手種下的一粒護命火種。太子以為宏宣帝同自己候了一場真相,卻不過是自己伴他行了一趟暗夜。 孰明孰暗,孰強孰弱,相較量的從來都不止這兄弟二人,在這巍巍皇城之上,頂天高立之處,cao天縱地的從始至終都是堪稱為皇的獨尊者。 平懷顥再無反駁之力,早已是自顧無暇,有將士近身相護,趁亂引他離宮逃遁。群龍無首,勝負之勢轉眼分明,叛軍一黨心亂而力失,不過兩刻便被齊齊鎮壓。 至此天愈明,薄雪轉厚,粉飾滿宮陳血。 室內復靜如早夜方至,宏宣帝無聲長嘆,僵硬手指寸寸松緩下來,彼時清幽平和與片刻前之喧囂大相徑庭,仿佛游夢萬里,指望著一睜眼、一回神還能返還入睡前夕,無刀光劍影,唯有太子盡孝榻畔,替君父煎藥閱折,間或閑談片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