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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安殿內柔燈溢光,隨風微爍,候著歸來之主。 平懷瑱看了蔣常半目,繼而抬步邁入殿里去。蔣常亦步亦趨地緊隨其后,過門檻回身攏門,整一殿中杳無閑雜人等。 因閱折久坐,平懷瑱身骨已乏,一襲朱袍亦生起道道皺痕。蔣常俯身替他理平袍擺,直起身后從襟里摸出一封書信與他,揣了半日早已透著暖。 平懷瑱接到手里,封外無字,當即料得是何人送來,滿目倦意頓時散得無影無蹤,迫不及待拆信展閱。 信里所陳,是已擇定入宮人選,只待太子安排妥當將二人召去。此外尚有數字予他警醒,是李清玨昨夜遺忘之事,今日思之又思好容易想了起來,一并書在紙上,道宜妃值此關頭斷然不會安分守己,太子務必萬分謹慎。 平懷瑱閱罷此言凝神細思,昨日聽得風聲,宜妃確有活絡心思,皇后初一失明,她便迫不及待去向宏宣帝討要權柄,不想碰了冷硬釘子。 一計不成不知還生何計,平懷瑱覺李清玨所憂在理,當戒備非常才可使皇后免遭她毒手。如此想來,筑夢樓那二人越早接進宮里越好。 平懷瑱莫敢耽誤,欲將那兩人安置宮人之中,偽作貼身太監緊隨皇后左右,罷了又覺不妥,只怕宮人調度易生紕漏,若要旁人難以插手其中,非得是他太子之人方可。 思來想去,借趙柯陽太子太保之銜往他殿中侍衛里添上兩人最是合乎情理,再由他撥去二人庇護鳳儀殿,如此一來,宮里絕無人能說上半句不是。 然此一念及至翌日告與趙柯陽時卻遭駁回,趙柯陽蹙眉不展,怪他思慮不周:“太子所慮不詳,皇后畢竟是為女子之身,守殿侍衛難以近身,更難徹夜守護?!?/br> 平懷瑱經他提醒恍然大悟,立時兩難。 “舅舅所言極是,是我不夠嚴謹。既不便以侍衛身份行事,可還有何良策?” “權衡其弊,自然是擇其輕者從之,”趙柯陽拇指指腹緩壓桌面,指下薄霧隨他動作一生一滅,伴他低語,“偽作鳳儀殿宮人最是可行,宮人近身伺候不易招來懷疑。至于宮中調度,掌宮之權現仍在皇后手里,想來暫且無憂?!?/br> “好,便依舅舅所言?!?/br> 平懷瑱聞言頷首,早作安排,隔日將那兩人接入宮中,遣至鳳儀殿與皇后長相陪伴。左右無人生疑,只當皇后如今行動不便,這才添了多人照顧而已,算不得稀奇事。 如此平懷瑱總算安下一份心,不再終日記掛著皇后安危,如故每日晨昏定省,旁的時候多是精心伴在養心殿中,替皇上批折理事,于旁躬身侍親。 然而百密一疏,我明敵暗,終難設防。 這日午后,宏宣帝服罷湯藥睡下,平懷瑱替他解落垂簾,折返案后提筆蘸染朱色,細勾卷文。 室內寧靜燃著一爐止咳清香,平懷瑱鼻翼間充盈素凈枇杷味,頗覺舒緩之際,忽聞龍榻內過簾傳出陣陣愈厲的咳喘聲來。他心驚擱筆,起身疾步近榻,挑簾一瞬見宏宣帝正欲支起身來,厚掌緊覆攀龍雕云柱,手背青筋暴起,瞧來煞人。 “父皇!” 宏宣帝難以應他,胸膛起伏不定,數聲后吐出一口濁血,濺紅金絲細繡的明黃錦被。 平懷瑱觸目驚心,無暇再顧禮節,側坐龍榻探臂扶著宏宣帝后背,另一手承于頜下接了滴滴余血。 那掌心血漬先是殷紅無比,片刻后漸轉烏紫,平懷瑱心下一凜甚覺怪異,登時既驚又怒。 王公公聞聲趕來,珠簾四漾險欲碰碎,他惶惶邁著步子,方一過簾便被太子瞠目低斥:“人都去哪兒了!愣著做什么,速傳太醫!” 王公公遙望著榻間血色驚得雙腿發軟,顫著嘴唇囁嚅應下,尋回神智轉身向外疾去。 宮人懷揣著重重懼怕,步伐倉促地進出里外,呈水換被忙于伺候。太醫院一眾醫師如臨大敵,面色沉沉地負藥匣穿行宮墻之間,向著養心殿所在之處凝重趕來。 平懷瑱心驚膽戰地等來太醫,心有不祥揣測,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太醫令診脈之手,只怕所料成真。 時辰點滴游走,室如冰窒。 良久,太醫令斂眉收手,起身回退兩步,惶恐拜于龍榻前,身后數位太醫亦隨之跪伏在地。 “微臣惶恐,皇上此乃中毒之兆?!?/br> 此言一出,平懷瑱腦中頓生嗡鳴,閉眼深吸一氣。 終是如他所料了…… 宏宣帝今又吐血,竟是因毒所致。 湯藥中經人投入索命血草,細研成沫,遇水即溶,無色無香。而他無所察覺,親手一勺一勺,喂親父服下此毒。 所幸毒不致命,太醫來得及時,堪堪將余毒逼出。然宏宣帝經此一難身骨更虛,當下臥床不起,仿被抽了三魂七魄。 平懷瑱壓下心驚之后倍覺震怒,下令徹查弒龍重案。 事關天子安危,宮中侍衛不敢怠慢,將整一養心殿翻得底朝天,當夜便揪出那名下毒宮人。宏宣帝昏睡之中無法親審,平懷瑱將其囚于天牢暫行關押,未料待宏宣帝轉醒后再為傳喚時,那可憐宮人竟已慘死獄中。 陰森墻面終年不見天日,漉漉布著一層濕霧,其上青苔連片狂生,潮氣撲鼻。 慘死宮人左手緊攥磚石,右手食指遭石鋒割出幾道深深傷口,血已凝痂,順著墻面滑落在地。 平懷瑱順眸往上,那道歪歪斜斜拖拽數寸的血痕之上留了兩字血書,淋漓寫著“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