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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懷瑱就近于窗榻坐下,向他探出手來。 李清玨隨之落座身旁,從他手里接回書卷,隨意翻出一頁,指著其上“張氏”二字。 “似此篇所言,張氏孤兒自幼無親眷,生父生母為匪人所害,無依之際為一善人收養膝下?!?/br> 話至此翻過一頁。 “此善人后又收孤兒李氏,李氏身世未明,尚在襁褓時隨木盆隨水而漂。善人不忍,將兩子一道撫養,多年后兩子成人,親如兄弟,性情剛直,武藝卓群,終成武林雙圣?!?/br> 平懷瑱失笑,覺李清玨所說無錯,確然浮夸至極,但隱約之際,總感到事里透著幾分熟悉。他想了許久才露出詫異之色:“你信里曾道,憐華父母是為山賊所害?!?/br> “確是,”李清玨點點頭,略作回憶道,“我收養憐華近半年又得容夕。初見容夕時,他被人棄在虞山之腳,許是指望著過往商人將他拾走??缮侥辖俜瞬?,往來商販寧可舍近求遠,白白繞行十余日也不再打此處路過,一日間少有行人?!?/br> “如此說來,容夕與你亦是緣分?!?/br> “憐華容夕,像極了這書中兄弟,素來情同手足,聰穎懂事?!崩钋瀚k提及養子本該怡然,然禁不住心有所愧,合了合眼道,“可我并非善人?!?/br> “你若非善人,容夕早已凍死虞山?!?/br> 平懷瑱最是懂他,不愿他再胡思亂想下去,脫下鞋履躺倒在窗榻上,狀似無意間抽過書卷墊到腦下。 李清玨果不其然分了神,側眸望著他眼下青影與滿面倦意,話語聲放輕了幾分:“昨夜歇得不好?” 平懷瑱往里挪了一挪,留出一片余裕給他,待他躺下后伸出胳膊把人攬緊了回道:“這兩三年歇得都不好?!?/br> 話落無聲,李清玨閉著雙眼將掌心貼在他背后,緩緩一拍。 昨日整夜未眠,起身后強打精神參了早朝,又去鳳儀殿問了安,分明已是困乏不已,平懷瑱偏還不能入睡,懷抱著李清玨好似懷著一樽暖玉,睜眼怕驚擾,合眼怕失去,心有所恐,患得患失。 李清玨微涼手掌撫在后背,隔著重重衣物竟也烙得發燙,平懷瑱腦里轉著他片刻前出口的每一字,伴著窗外風雨聲,淺淺一垂首,吻落發間。 第五十四章 春雨嘈嘈切切墜地染塵,落在耳里反暈著三分靜,靜得李清玨一整顆心漸歸寧和,滿緒雜思四散,腦中種種盡都斂下。 過了許久,他才在回神一霎間想起,從今晨醒來等到現在,一直在等著平懷瑱從朝里帶出一顆定心丸來。 李清玨抬頭欲問,話到喉里及時止住。 平懷瑱瞧來入睡了。 這人一雙眼下似濃云般染著一抹墨影,神態卻比醒時柔和,眉心舒展,仿佛了無煩憂,胳膊穩穩攬著臂間人,如同攬著最為安心的庇佑,終在數百個輾轉難寧的寂夜之后,得來一通好眠。 李清玨不忍相擾,看著看著,偏頭在他下頜輕吻,隨即閉上清醒雙目,一動不動地陪他安睡。 平懷瑱這一覺睡過了午時去。 屋外細雨早已止了,旭陽高懸正空,道道光華如金紗拂落,照射出遍地水洼中的琉璃色澤。 李清玨被他帶著幾分初醒時的慵懶往緊里擁了擁,這么一會兒間醒醒睡睡、睡睡醒醒,本無困意但也寐得渾身骨頭都跟酥散了一般綿軟無力,瞇著雙眸低低啞啞地問:“醒了?” “醒了?!逼綉熏櫥剡^,垂首抵著他的發。 李清玨又閉眼憩了小片刻,待四肢有了些力氣,這便起了身。 庭苑幽靜,室外無人,只青植融著雨后塵泥香。 府里仆從經趙珂陽事前吩咐,除親選婢女二人,俱不往此院來。滿府上下,少有人知院里歇著何人,而又是哪般來頭。 李清玨得了清凈自在,到此時去往后院喚來婢女送水送食,回房時見平懷瑱已坐在桌旁挑了平素不愛的糕點飽腹,似猜著緣由,問道:“今晨未用過早膳?” “一早徑直去了乾清殿,”平懷瑱順手將身邊海棠雕花的圓凳往外一挪,“散朝后往鳳儀殿請了安,后又出宮來此,未得空用膳?!?/br> 豈止早膳而已,聽這話那是半口水都不曾飲上。 李清玨坐到登上默聲聽著,執起玲瓏茶盞為他續滿杯中微涼的貢品方山露芽。 此茶本自宮里來,乃宏宣帝賞了皇后,又經皇后贈予兄長,兩三番輾轉再到平懷瑱杯里,想必合他口味。 平懷瑱確感順口,伴著濃淡適宜的一盞茶水食了花餅兩只,略略填了三分飽便停下手來,等著后院廚房呈上午膳,再與李清玨一同用些。 等待時候閑來無事,李清玨這才問出先前未及開口之話:“太子今晨上朝,諸事如何?” “諸事無憂,劉尹上諫招安之策,并欲將派系中人盡攬麾下,朝中無人阻攔,父皇亦在口頭允了?!?/br> 想來自當無人阻攔,劉尹一黨擁護還怕不及,而太子左右之人亦都心領神會,各個眼觀鼻鼻觀心,暗暗等著他往坑里栽,豈會說出半個“不”字? 如此順遂,李清玨只擔心朝中無一人持反對之見,反倒會令劉尹忽而醒了神,而在心中生出警惕來,以至功虧一簣。 他將心下顧慮問出,平懷瑱聽罷卻篤定擺首:“招安之策乃是他劉尹的主意,陳大人原要做餌引他上鉤,不料他自己先沉不住氣了,如此迫不及待,又何必擔心他再轉了念頭?更何況父皇金口已開,豈有收回之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