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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逸出輕響,室內李清玨聞之抬眼,原正臨窗閱書,戶外晴陽因綿綿細雨漸消漸散,許久過去只覺雙眼疲憊,直至這一分神才發覺是光線黯淡之故。 李清玨就此擱下書卷從窗榻起身,雙腳方踩到鞋履之上,那落了一半的繡竹垂簾便倏然輕漾,行過一人來。 平懷瑱面上困倦在那瞬間褪去,上前半蹲**子為李清玨穿戴打理,令他一時愣神忘了推拒,只在腦中朦朦朧朧地勾起往事,仿佛置身場景忽地變了……那時仍在幾年前的何府南苑,何瑾弈一覺醒來見眼前人陪在身旁。 堂堂太子躬身為他穿鞋理襪,還捉了他的腳不讓躲,笑意深深地說著不成體統之話:“這地方我都親過了,躲什么?” 李清玨心頭狠狠一震,身骨隨之輕顫。 不過些微動靜也落在眼里,平懷瑱當他受了涼,往那臂上捏了捏,但覺蔽體衣物輕薄,尚值早春實在不該穿得這般少,忍不住說了兩句:“時節尚早,穿成這樣歇在窗畔難免易感風寒,我知你自幼身骨上佳、少病少痛,但也不該如此不愛憐自己?!?/br> 李清玨懸在腦里的舊事緩緩散盡,眸底微不可查的幾分失神飄渺轉眼無蹤,搖搖頭寬慰道:“清晨起來覺得暖和,看書入了迷,未發覺戶外已落起雨來?!?/br> “嗯,”平懷瑱頷首一應,起身行向簾外,過不片刻抱著一件厚衫回來為他覆好,假作無意道,“若不知好生照顧自己,我又如何放心再讓你走?!?/br> 那語氣輕之又輕,李清玨聽到耳里頓感意外,一直不知如何開口之事反倒由平懷瑱主動道來,卻不知僅此一句究竟隱忍了幾多心疼與不舍。 想不出如何應話才是,李清玨無奈默了半晌,身后亂發被平懷瑱探手撫了數下,重又垂懸如瀑。 墨發掩清眉,星目映薄唇,時隔此久,李清玨比之從前更添英氣,未改是玉容如舊,君子如風。 平懷瑱于此凝神將他望著,而李清玨目光亦正在他面上,看那雙眼底清清楚楚地照著自己,片刻后視線微挪,探出手去輕撫眼角那道凹凸不平的驚心疤痕,以指腹撫了幾遍,又往下摸了摸他的衣裳。 “淋著雨了,換一身罷?!?/br> “不必,區區細雨?!?/br> “春雨涼骨,倘不多加顧忌,來日則易起濕痛之癥,”李清玨話里有話,學他方才那般狀似無意道,“太子這般大意,臣又如何安心再去呢?” 平懷瑱怔怔攥住肩頭手掌,愈發攥緊。 李清玨被他不經然間捏得手骨鈍痛,卻是半分眉頭也未皺過,但管由他如此,終與他坦白心中打算。 “數日后伴你及冠,我便折返南境虞山?!?/br> 平懷瑱問得不留余地:“這一回要等上多久?兩年?三年?五年?” 若是能夠,李清玨不回來他可親往之,哪怕年年僅見上一回也算安慰。只可惜道路崎嶇,往來一趟即逾十日,身為太子離不開這般久,身處刀山火海更不可離去這般久。 他唯獨能做的,是佯裝從來都不曾有過李清玨這個人,更無境南藏兵之事,安安穩穩、沉沉靜靜地囚于宮中度日,不令任何人將懷疑目光投向李清玨匿身之地。 李清玨久久不作答復,聽著問話眼里難以抑制地浮起些徘徊難決之意,久違痛色令面上神情鮮活不少。 平懷瑱看在眼里,自是知他為難,更明白李清玨一去數年全然是為了自己,不禁隱隱懊悔起方才沖動之下的脫口而出,倏不再追問任何,只握著他的手從肩頭拿下,垂眸俯首靜默抵在額上,萬千眷戀。 未幾,忽有一聲落入耳中。 “逢年此時,我都回來?!?/br> 平懷瑱睜眼抬首,眸里一重重喜。 李清玨順眉看著他,從那掌心抽回手,緩緩探到腰間寬解衣物,總算令他換下微潤潮衫。 先前冒雨在外,短短數步長短,其實衣裳為雨沾濕的并不見多,行入房中好一會兒已近半干,著實傷不著身,不必多此一舉。然而平懷瑱未再推拒,眼瞧著李清玨從內室柜里尋來一件寬松袍子為自己攏在外頭,周身一陣陣地氳著暖。 他念了這關切太久。 身邊那樣多的宮人長年累月日復一日地看顧著他,百密無疏生怕怠慢,可寒了、餓了、乏了,平懷瑱只愿聽李清玨問一聲好是不好。 這聲音終不止在夢里。 “好,逢年此時,我在京中等著你?!?/br> 平懷瑱卸下一身來得過早的離愁別緒,尚能得數日相伴之期,不妨耽之溺之,珍惜朝暮光陰。 室外雨聲漸大,春風夾露拂入窗框,濕了李清玨方才順手擱下的一卷雜談。平懷瑱見狀將木窗探身闔攏,把那卷書拿到手里拭了一拭,垂目一瞧,是名不見經傳的《浮世錄》一本,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許久以前李清玨并不愛看此類書籍,所閱盡是精粹國學,對這般江湖散錄提不起半分興趣,論其“虛偽不真”。 如今捧一卷而不釋手,可見當真轉性不少。 平懷瑱信手翻了翻,隨口問道:“這書講什么?” 李清玨覺此問將他難住,思索片刻回道:“講人性?!痹捖湟娖綉熏檪仁淄?,再作解釋,“諸事未必真,其情卻不假。我從前以為這般書里所載之事極盡浮夸,盡是虛構,非得如今親眼去瞧了看了,才知是真?!?/br> “如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