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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常將頭死命兒點了點:“當真明白!李大人放心,奴才對太子永無二心,萬死不辭!” 那夜暗暮中所言字句,蔣常確是一點一滴地通透了,只不過未能先知李清玨為何忽然道出這一席話來,直至翌日他不辭而別。 以至此時此刻,哪怕如何放肆,蔣常都定要對太子予以勸說,不可令李大人心寒而歸。 四周空氣凝滯般沉郁,寂靜中唯有方才一聲“放肆”仍輕蕩耳廊。 平懷瑱緩探手將他一扶。 蔣常眼眶頓熱,謝禮起身。 未幾,不及再道一字,驚聞殿門之外一陣慌亂,有三兩宮婢跑進院里,儀態盡失,遙遙落了跪:“太子,皇后娘娘病?!锬锊∥A?!” 一霎間只聞腦中轟然一響,平懷瑱箭步行出,顧不得束發弄儀,疾步間整罷外裳向鳳儀殿而去。 第四十七章 御駕臨殿,檀木寬椅背雕威武龍騰靜置院中,太醫院醫師莫敢令宏宣帝龍身入殿,使一眾宮人隔了遙遙數丈安放此椅,更在天子腳旁團團燃了四方熏爐,又有宮婢數幾持高扇于后,散氣除滯。 平懷瑱匆忙入院,見宏宣帝御座在前,撩袍單膝一拜復又向殿行去,怎知方邁出一腳便有一言沉靜入耳。 “回來?!?/br> 平懷瑱瞠目駐足,回首已是滿眼血絲,額角青筋突突作痛,直將雙拳攥得袖袍生顫。 宏宣帝眉心擰緊,皺起的額間似有一卷慰藉不平之狂濤巨浪,不知何時越漸衰老的晦色眸中容著深淵般的暗沉,眼神定定落在太子身上,圈住他一整個心神俱亂之貌,沉聲仍是那兩字:“回來?!?/br> 平懷瑱一動不動,與皇帝僵持半晌,體統、孝道競于腦中跌來撞去,直撞得心骨鈍痛不已,終不得不將萬重不甘壓下,邁步至御座一側,凝眼遠望著燈火通明的鳳儀主殿,聽著自內而出的凌亂碎聲,心緒如麻。 殿內太醫早已沒了主意,皇后如今毒痘悶得遍身都是,神智時而昏聵,時而清醒,走氣如絲,然每逢醒時總似有話欲講,手指無力顫動,雙唇囁嚅不休。 承遠王妃不管不顧攔開太醫,替了雁彤傾身至那唇邊聽皇后說話,伴著虛弱喘息,只有斷斷續續幾字傳來:“本宮……還不能死……” 王妃霎時淚涌不止,偏頭攥緊了榻畔太醫覆體官袍,用力捏出一把皺褶來:“徐太醫救救皇后罷……” 話里徐太醫最為皇后所信,每有不適總傳他請脈問診,自患天花以來亦屬他最常照料。承遠王妃緣此獨獨將那將熄未熄的希冀全然托付與他,面上神色趨近癲狂,指節亦緊得泛白。 徐太醫額上汗流如注,萬分無奈之中只想著若是能救,又何敢置當朝皇后于窮途之中?可一整間太醫院耗盡心力,兩旬未令皇后之癥得分毫緩解,到眼下已是無計可施。 “除非……” 好一晌過去,有極低兩字溢出口來,王妃一時難斷是否未有聽錯,回首瞪眼將他望著。 徐太醫神光不定地抬起頭來,抬袖拭著面上冷汗,思來想去歷時許久,把心橫了出去,還用那難以辨清之聲近在王妃身側講道:“娘娘此狀唯有一危路可行,若此路不成,再無力回……” 話到此處生生吞下不祥之語。 承遠王妃愣了片刻,瞬即明了幾分,將殿中旁人盡遣出室,連那一眾太醫也半個不允多留,只余徐太醫與雁彤在旁說話。 室內靜下,徐太醫斗膽相告:“恕臣直言,皇后娘娘已近氣絕,皆因毒痘未發,而毒窒于體、攻于心……欲解此癥,唯有以毒攻毒。然行此舉,即便可令痘毒發于其表,天花得愈,但新毒入身,娘娘將長年與湯藥相伴,不過續命一時而已?!?/br> 王妃聽懂此話,言下之意是他亦無萬全把握,就算新毒得以逼散天花之癥,也不定皇后尤能殘喘幾時。 躊躇之際,忽聞榻邊一聲鈍響,皇后不知從何處尋來力氣,狠狠扣住了床邊木欄,微微頷首,啟唇緩道:“施毒……” “娘娘!”雁彤潸然跪伏床畔,卻無半字后話,只因不可勸亦無從勸。 皇后渾渾雙目望著繡鳳羅帳,恍恍然入眼是以金絲銀線織就的絢爛赤尾,針腳綿綿密密如她為后多年所享之榮華富貴,亦如夜夜夢回時揮之不去的魔煞鬼影。多少年華,多少晝夜,她未有一日如少女般雀躍,而是無時無刻不在提防四下,唯恐暗處刀劍不知何時便會刺向她與太子之軀。 而今平懷瑱尚在途中,未至帝位,刀劍如舊蠢蠢欲動,她不可死,她怎可死。 “施毒……”皇后徐徐又道,“本宮……不會就這般沒了……哪怕只一年、一月……一日……本宮也要往后活著……” 雁彤聲聲哽咽。 徐太醫心緒萬端凝重,不再多作猶疑,取毒潤針。 根根銀針為毒所浸,不時遍布周身,皇后細碎戰栗,汩汩溢汗,原已麻木之體竟似漸漸有所知覺。 窗外銀月轉落,晨星散盡,朝霞于天際乍破,半輪旭日殷紅如血。 院里眾人隨之候罷一宿,便連宏宣帝也半刻未曾離去。 經久,鳳儀主殿之門忽生輕響。 有女子自內行出,鬢發未整,面容憔悴,筋疲力盡地從門檻內邁出步來,遙向宏宣帝福身相稟:“皇后娘娘……痘毒發了?!?/br> 眾人皆是大喜之色,甚有鳳儀殿宮婢雙腿一軟頹坐地上,喜極之淚順腮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