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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玨細聽幾句,得知自南而歸之人,前一程路需翻山越嶺,山路險峻姑且不提,那隱匿山中的成群匪寇才最是驚險。 從前往來除奔波疲累倒無甚危險,近年來不知怎的,流寇忽起,時而攔截途中,可謂害苦了這把無辜商人。 隔桌一中年男子面露惋惜,半碗烈酒飲下才似壓了長途涉險之驚,鬢間透出幾縷早白,與身側共桌一對年輕兄弟道:“你二人年紀輕輕,方入商道,曉得的自然不多……南方奇山險峻,然數年以來不過是道難行,盛世太平之下,少有匪人流竄?!?/br> “那為何如今……”兄弟二人仿似與之路程相殊,恰自北向南,尚未踏入驚心之地,忙蹙緊了眉頭凝神打聽,仔仔細細捧起小壇為他斟滿瓷碗。 商人一番善意,也樂于多加叮囑:“如今境南山中偶有山賊出沒,尤以虞山之東為最,你二人若打虞山過,務必當心!” 兄弟聽得一震,此去正是必經虞山而過,便又恭恭敬敬奉拳拜問:“倘繞行虞山西面,可否避開山賊?” “虞山西面山勢陡峻,其路難走;山腳臨江,水流湍急,亦不易于行?!?/br> 兄弟二人不禁愁容滿面,如此想來,欲平安過山,怕是只可請鏢師護行了??上н@一趟貿易本就賺得不多,經得起幾番折騰……想著訥訥不言起來,而那中年男子感慨未休,仍不住道著他前些日子劫后逢生之事。 “上旬我打虞山過路,幸得命大,來時方巧避開了那一窩山賊??晌译m僥幸躲過一劫,于我身前那一家幾口卻命喪山中……我去時只見得滿地狼藉與幾具尸身,山賊實在心狠手辣,竟連黃毛小兒也不曾放過,若非……” “若非什么?” “若非另一嬰孩被母親匿在車下,這一家子怕不是,唉……”男子搖頭飲酒,直教身旁兩位汗毛豎起,緩了一緩苦惱訴道,“我將那孩子帶在身旁,卻也不便喂養,只待何時再送了出去罷?!?/br> 李清玨手中茶盞一緊,一時間不及細思,起身行近奉禮問道:“冒昧叨擾半句,敢問閣下,那孩子現在何處?” 忽有清脆人聲插進話來,男子先是一愣,隨即聞聲側首,詫異盯他半晌,將那話在腦中轉了一轉才恍然回神,見他一身穿著不俗,又對那嬰孩頗為在意,登時禮敬回道:“正隨內子歇在二樓廂房?!?/br> “方才聽聞閣下話中之意,不知將要送去何處?” “這,唉……”中年男子無奈擺首,起身近他一步,“我長年奔波,不便將他收養在旁,這一路北去,誰家愿留則留,若終無家可歸,只得送去廟里,亦可安度一生?!?/br> 李清玨霎時揪心,仿在頃刻間想起侄兒命運,想那孩子與之無異,同是尚在襁褓便慘失至親。隨即又恨世間無道,憶及宏宣帝登基之初天下且為盛世,緣何如今愈不太平? 豈非君王漸老,佞臣欺上瞞下,蠶食百姓血rou,以至民間霍亂頻生? 此禍當平,此亂必揪。 李清玨心生一愿,鄭重揖道:“既如此,閣下可愿將此子予我?” 商人睜大眼看他,區區少年,瞧來孤身只影,如何照顧稚子? 李清玨似瞧出他心底顧慮,雙目誠誠與之承諾:“若得之相伴,必珍視萬千?!?/br> 眼前人斂眉略作思忖,少頃伸手作請,帶他往二樓廂房一敘。 作者有話說: 從劇情上來看,如果這篇文分上下卷,那么從這章開始就正式進入下卷了,主角隨之進階,成長到這一步要感謝你們的陪伴。 第四十六章 此時樓閣之上起了一陣迫切足音,李清玨與人踏著吱呀梯板,循聲抬頭一望,見一婦人手抱幼兒愣怔在梯道口,慌了片刻醒過神來,對那中年男子急道:“這孩子忽而發起了體熱……” 李清玨隨之蹙眉,先那人半步近前,在婦人愕然神色里探出手去輕撫嬰孩面額,夏時手背被刺得一燙,心知耽誤不得,稍作解釋便抱過孩子出外問診。 這時辰天將暗了,如此小城中醫館少有幾間,接連尋去兩家又都將將闔了門,李清玨繞過三五街道,好容易見著一間小館尚還盈盈透著燭輝,忙將孩子抱進館內尋醫師診治。 那中年夫妻隨他奔走一路,待孩子總算交予醫師手中才得喘息余裕,彼時額上背心皆已綿綿覆了一層汗,而李清玨生來發汗雖少,亦暈紅了半面臉頰,無暇自顧中雙眼始終兜在孩子身上,探手替他解著本就輕薄的小小衣領,體貼關懷,視同親子親侄。 男子心頭一軟,知此子予他無錯。 小兒體熱發得突然,散得亦快,醫師覺他尚幼,湯藥都未曾配得半副,只予他一支驅熱清露,交代李清玨趁夜間涼爽為他溫水拭身,再將這清露涂抹額上與頸間。 李清玨一一照辦,而那夫妻隔日啟程,便把孩子留他身旁。 小孩兒身子退熱,亮了眸子轉眼把他盯著,一雙桃花眼兒烏如黑木,亮若晨星,天生好相。 李清玨與他相望許久,自問可有私心。 他當這孩子與親侄同病相憐,故疼惜不已,不忍不顧,此為實情;然留在身旁,必傳文授武,望他經年長成無雙國士,足可為良臣忠將,為君效力,此為私情。 關切是真,期望亦不假,如此權衡,豈可說聊無私心? 為平懷瑱,他確有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