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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諸皇子中,必屬六皇子平懷顥最是顯眼。太子倘真遇害,要她親兒如何洗冤? 宜妃深知刺殺太子一事,幕后主使該是何人。故而眼下承遠王沒便沒了,武陽侯已與劉尹結識,這不顧大局之人留來無用,為免他再胡言擅行,倒是死得正好。 宜妃憤憤難平,至此仍恨承遠王一意孤行,險些害苦了平懷顥。罷了,尚不足以安心,遣平懷顥獨往旭安殿一趟。 所謂做戲做足,她要平懷顥佯作手足情深,予平懷瑱數句體貼關懷,好在宏宣帝眼里行端坐正。 平懷顥起初不肯,只怪母妃不憐,很是鬧了一陣,然而終究拗不過,只得委委屈屈地來。這一路上他越行越怕,氣惱、憤懣、不平,皆化作心虛、惶恐、畏懼,思及從前與太子針鋒相對之事,唯恐一去難反,遭其報復,愈感惴惴不安。 尤其先皇忌日那事,一遭白虎之過令他領教頗深,至今記憶猶新。 太子若尋他解恨,暗中囚困……太子若以臟水潑他,污他派人行刺……太子若……太子、太子、太子…… “六皇子久候,太子請您入殿說話?!?/br> 平懷顥一驚回神,渾身顫了顫,面色慘白,眉間一粒汗珠順鼻梁滑落墜地。 “六皇子?”蔣常見他一動不動,探手又請,“您請?!?/br> 平懷顥咬牙上階,腦中胡思亂想散了,空洞洞一片。 殿內平懷瑱唇角帶笑,親執壺斟上半盞云霧茶,裊裊熱煙伴著悅耳水聲。 “六皇弟可是這旭安殿里的稀客?!蹦遣璞K被極緩地推至圓桌一側,茶面淺漾,平懷瑱微垂首順下眼角,自兩尺開外望去,雙目更比平素狹長三分,可惜俊朗面容遭無眼利刃割出血口。 平懷顥瞧得心頭一抖,忘了行禮問安,愣愣聽他施然述道:“這云霧茶采自廬山之巔,承日月精華,為清露滋養,前味清苦,后味回甘,濃郁清香,堪稱極品。如此好茶,逢六皇弟至此,怎可不邀你一品?”平懷瑱說著,抬掌示意他近前落座,待他動身,忽而浮出一絲兒陰仄來,“想來六皇弟年少,哥哥便以茶代酒,好好敬你?!?/br> 平懷顥險些往后退上半步,兀自鎮定片刻才青白著臉色上前,直勾勾望著那茶,偶爾抬眼望一望平懷瑱與他身后侍衛。 那侍衛瞧來面生,但不知緣何令他甚感熟悉。然不及深思,平懷顥已被此人周身寒意逼得愈發忐忑,胳膊抬也不是,一動不動更是不妥,徘徊兩難。 少頃,平懷瑱有意催促:“六皇弟來都來了,豈可不品杯妙茶再走?” 道話間廊外宮婢行一字入殿,各個手奉玉碟,其上瓜果酥點一應俱全,花樣繁多。 “若傳了出去,還道是為人兄長的不夠體貼?!逼綉熏櫭嫔D沉,門窗應聲掩下,夏陽阻絕于外,令室內光影晦朔。 送食宮婢將玉碟擱置桌上,扶平懷顥強坐桌旁,驚出他喉里一聲顫音。 數位女子看似溫柔體貼,實則將之牢牢制穩,旋即拾糕點喂他,不容回絕,若他不肯便強塞入口,掙動間撒得碎屑落滿衣襟。 “糕點重火,清茶疏火,廬山云霧佐金玉香酥,六皇弟不妨多食一些?!?/br> 平懷顥被驚紅了雙目,滿嘴點心仿佛皆被下了斷腸劇毒,寥寥幾口便禁不住陣陣作嘔。 平懷瑱冷眼旁觀,看他好一陣難受,竟當真在這殿里吐出些穢物來。他擺一擺手,幾名宮婢施禮離殿,徒留六皇子扶桌干嘔,恨不得將所食所飲盡數吐出。 平懷瑱慢條斯理地看了會兒戲,好半晌見他重又抬眼,這才慢悠悠探出手去,自玉碟中拾起糕餅一角怡然嘗了半口,又捧起茶盞淺啜。 平懷顥瞧得愕然,自驚惶中堪堪回神,總算明白太子無非是有意恫嚇,登時又窘又怕,滿心委屈。 終究不過十歲幼齡,平懷顥驚魂未定,再難坐片刻,起身匆匆逃也。 第四十二章 今六皇子往來太子寢宮,無半分兄弟情倫,從頭至尾一字未曾道出口來,去且狼狽,不及出院又遭人攔住。 蔣常如請時那般躬身敬勸,探手呈上錦帕一方:“六皇子拭了眼罷,莫令宮人瞧去笑話,免得惹來誤會,于太子與您兩相無益?!?/br> 六皇子瞠著赤紅雙目看他,不肯伸手去接,抬袖一抹臉,轉身跑出院去。 蔣常側首望著他惶惶背影,待瞧不見了才往殿里行回,過廊而入時,順道將那門窗扇扇推開,重令夏輝入室,為靜物披覆片片暖光。 殿中納涼冰閣絲絲兒冒著煙氣,平懷瑱神色轉靜,蘊滿眸底的厭惡之意漸消漸散。地下污穢已在眨眼間為人清掃,整一室浪定如初,好似從未生波。 平懷瑱遣退宮人,稍一側身,將李清玨拉坐桌旁。 桌上尚余半盞溫茶,為平懷瑱方才所飲,李清玨捧來手中緩緩飲下,面無情緒,只腦里疑慮千回百轉,心思極重。 他知平懷瑱所做戲碼皆在威懾,可六皇子所表所現倒不似偽裝。這小孩品性雖惡,心機卻浮于其面,眉間眼底除懼怕驚惶再別無其他。 李清玨心中忽生一念:難不成太子遇刺,當真與六皇子無關?可若不是宜妃、劉尹,又該是何人? 李清玨思來無解。 如此也不急與平懷瑱講,他把手里茶盞擱下,轉眸望向平懷瑱眼角傷口。 “該換藥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