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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瑾弈放眼一看,除卻御用佳肴,平懷瑱慣常所備膳食竟與眼前無異。也不知是那人早似家人這般熟諳他喜好,還是多年過去,萬事皆乃潛移默化,是他二人愈發變得相似。 他不覺想出笑容,夾起一塊平懷瑱甚為喜愛的酸甜蘿卜借以開胃,嚼了兩下便聽李如茵開口問他:“弈兒瞧來心情明朗,可是遇著喜事了?” 何瑾弈笑容收斂兩分,想自己于母親身前也情不自禁地思念平懷瑱,著實不該。 “倒無甚喜事,說來還頗覺煩擾為難?!?/br> “何事煩擾?” 何瑾弈知她遲早要提,主動將話擺出:“前些日子,娘將水云惜文送來我院里,我原只拿她二人當普通丫頭,熟料娘卻另有心思?!?/br> 李如茵無奈露笑:“還當娘是送去豺狼虎豹了么?你不喜歡,直言便是?!?/br> 何瑾弈便直言了:“不喜歡?!?/br> “不喜歡也罷,”李如茵輕嘆,“你愿留著便留在院里做事,若不愿,送去別院亦可。你但管告訴娘,你可是心中有人了?” 何瑾弈手指一緊,夾斷筷尖上的半塊蘿卜。 “沒有?!?/br> 李如茵了然目光從他面上移到碗里,又從碗里移回面上,知他有心隱瞞,想想倒不必硬要揭穿,只道:“沒有最好,若有,你告訴娘是哪家姑娘,倘是好人家的女兒,納作妾室也無妨?!?/br> 何瑾弈明知故問:“那不知我正妻將是何人?” “你魏世伯家的千金,你打小見過的?!?/br> “不喜歡?!焙舞膿u頭,將碗中蘿卜重新拾起,吃了下去。 “魏家小女知書達理,又清麗可人,你定會喜歡的?!?/br> 來時早已打定主意,此刻聞言他依舊漠然擺首,反駁道:“不會,娘憑何斷言我會喜歡?” 李如茵無法,只得循循善誘:“我與你父親何嘗不是奉父母之命,可成婚之后琴瑟相諧,幾十年來相敬如賓,如何又不好?” “娘與父親是萬幸之人,然而不幸者居多,娘為何便瞧不見?” “弈兒?!崩钊缫鹦θ輸肯?。 話已至此,何瑾弈落筷起身,轉身向她跪下,極為決絕道:“娘便當孩兒不孝,孩兒生來不背父母意旨,但與魏家婚約,不能要?!?/br> “是不能不要!”李如茵痛心,她如何不疼親子,只是事到如今悔之晚矣,何魏兩家相交多年,早已應承數年之事,至如今才作推卻,無異于撕裂兩家情誼,“弈兒,你魏世伯乃先皇親封榮夷公,于朝中自有一席地位。你知何家十幾年來力保太子儲位,魏家又何嘗不曾傾力其中?數年交好,倘若毀于一旦……” 短短數句,如冰水傾頭,何瑾弈咬牙抬眼,萬分痛苦地望向李如茵。 他想過所有,備下說辭無數,卻未料會敗在一句“太子儲位”上……何瑾弈不做無益平懷瑱之事,不可做,亦不會做。 “弈兒……”李如茵扶他起身,不無愧對,輕聲好似安撫,“娘知你定已心有所屬,那家姑娘若肯嫁你,你便納她為妾,娘同你保證,她來何府絕不會受半點委屈?!?/br> “他不肯,”何瑾弈自嘲露笑,“他與我一樣,只求一心人?!?/br> 李如茵無話可說。 何瑾弈未被她扶起身來,卻已心如死灰:“娘放心……我娶。太子儲位,必不動搖毫厘?!?/br> 戶外寒風肆起。 不知那日如何回得寢院,何瑾弈渾渾噩噩,數個時辰未曾好好用膳,滿腦子只壓著千斤重的太子儲位,恨這皇權高座令平懷瑱高高在上卻不得所愛,令自己錦衣玉食卻終無自由。 這一日正值他十六生辰,他自覺萬般折磨,轉眼卻不得不于家人身前強顏歡笑,一碗長壽面吃力咽下,回到寢院便吐得干干凈凈。 冬風帶雪從窗縫灌入室內,何瑾弈不眠,立在桌前徹夜抄書,最后一筆落下時,整個人已被冷得頭昏腦熱。 雞鳴晨曉,婢女自廊外而來,遠遠見窗內還透著燭光,不禁透過窗隙好奇地望進去。怎知這一望頓生心驚,見何瑾弈竟還是昨夜模樣,半步未曾動過,披掛的外衫滑落在地也不知彎腰拾起。 婢女急得沒了規矩,推門跑入室內,連忙拿過一旁的錦袍為何瑾弈覆上,擔憂問道:“公子一夜未睡?” 何瑾弈側身向她,妄動之下才驟感乏力,險些一頭栽下。 “公子!” “無礙,我身骨好,”何瑾弈出言安慰,繼而提醒,“許是受了風寒,你且為我熬一碗姜湯來……勿令夫人知曉此事,以免徒增擔憂?!?/br> “是,奴婢先扶公子回床上歇息?!?/br> 何瑾弈頷首,隨她至床榻邊坐下,趁她熬湯之時先行睡上片刻,躺**前又作交代道:“派人傳話至宮中旭安殿,就說何府中來了客人,今日我便不進宮去了?!?/br> “是,奴婢記下了,公子快些歇息罷?!?/br> 婢女扶他躺好,把幾處被角壓緊,又將床帳垂下阻隔簾外冷風。 書桌旁的銅爐在夜里熄了,此刻早已透著冰冷,婢女取來火折將之重新點燃,再為何瑾弈搬近床畔一些。路過時無意望向桌面,厚厚一摞宣紙,書寫雜亂,她識字不多,不太認得,只在一片潦草墨痕中隱約看清三字——不可為。 作者有話說: 可能不是劇透: 想說希望你們看到這章先不要急,但是又覺得這種安慰沒必要。因為哪些事會發生,哪些事不會發生,都不一定就如表面所見的好或不好,最大程度的福禍相依可能就是這樣??傊奶畚覀冭?,也瘋狂愛他,故事最后的李清玨,身上所有的優與劣,大概都來自于他足以成書的洶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