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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安殿宮婢及時添來碗筷一副,何瑾弈抽回手來,從旁捧過灰喜鵲逗弄,聽平懷瑱刻意交代:“今日旭安殿內不留人伺候,你且傳告左右,勿令人打擾?!?/br> 宮婢福禮應下,退離時闔了數重簾外的厚重殿門。 殿中無閑人,平懷瑱又肆無忌憚地失了正經,挪近凳子將何瑾弈攬緊用膳,一邊往他碟里夾些菜肴,一邊欣然問道:“瑾弈今日如何消遣?生辰前夕,萬事隨你?!?/br> 何瑾弈想了一想,未及作答,先從衣襟里摸出一只朱紅色錦囊,珍之重之地系到平懷瑱腰間。 “扶樂郡南珠塘寺,寺中住持乃得道高僧,世人傳其為菩薩金身轉世,寺中求愿祈福頗為靈驗。我原想與你同去,但你行遠一趟著實困難,更怕路途之中有何難測風云……前些日子我告假兩日,便是陪著母親去廟里敬香了,家中長嫂有喜來報,母親親往一趟想求個母子平安?!?/br> “哦?”平懷瑱聽他細細碎碎,說了半晌都未說到這錦囊上來,等得眼里笑意深邃。 何瑾弈系穩離手,目光從那錦囊挪回他面上:“你既不易去,我便替你求來平安,錦囊里的符文供于佛座之下已足七七四十九日,昨日快馬加鞭送來京城。你平素戴著,勿輕易將之打開,以免遺失符紙?!?/br> 平懷瑱捏一捏袋身,假意不滿:“只求平安?” 何瑾弈笑:“再無其他比你安然無恙更加重要?!?/br> “有,”平懷瑱一本正經,“最為重要,是你無虞;次之,是你心中有我?!?/br> “我無虞,亦心中有你,”何瑾弈少有哪時能把情話說得比他更無遮攔,調侃似的將他手掌按到心口處,可惜道,“你若是女兒家,我定八抬大轎抬你過門?!?/br> 平懷瑱格外驚訝地把他盯著,往前親了兩口,直親得他繃不住笑容才厚著臉皮回道:“嫁妝已備妥,就等你抬我過門?!?/br> 說著,指一指桌上呆頭呆腦的灰色鳥兒。 何瑾弈好笑不已:“那分明是我下來的聘禮?!?/br> 平懷瑱不與他爭了,一塊甜酥送到唇邊,塞他滿嘴。何瑾弈想起早膳未用,這時節里飯菜涼得又快,若鬧下去兩人都不必再吃。 他認真嚼咽著嘴里清香滿溢的金絲棗酥,腮幫鼓動,逗得平懷瑱撐頭大笑。何瑾弈懶得理會,但隨他去樂,從盤里拾出些酥屑喂給“聘禮”吃,心平氣和地撫著它微微透藍的瑩亮尾羽。 平懷瑱笑夠了又來哄他,怕方才那下令他噎著,盛上一碗暖湯道:“說來明日可是瑾弈生辰,哪有你慶生卻送禮給我的道理?” “你不要便還來?!?/br> 平懷瑱一把將錦囊護得好好的:“要,豈能不要,給了還妄想收得回去?” 何瑾弈忍俊不禁。 平懷瑱見他露笑,面上神色亦柔和下來,重問一次先前的問話:“瑾弈尚未答我,今日打算如何消遣?” 何瑾弈喝著暖湯一想:“賞雪煮茶,撫琴弄劍,亦或什么都不做,悶在房里閑話整日?!?/br> “那與平素有何區別?” “那太子有何好主意?” “沒有?!?/br> 何瑾弈再度失笑,莫可奈何地瞧他一眼。 想來宮里確乎無甚新鮮,況且天寒飄雪,便是出院走走都多有不便,除了何瑾弈方才所言,實在想不出還能作何消遣。平懷瑱悵然一嘆:“方方正正一座皇城,規矩難免太多。若放在民間,我能帶你玩遍天南海北,做一回紈绔子弟給你瞧瞧?!?/br> “不知太子紈绔起來是何模樣?” 平懷瑱答:“許是欺負何家公子,調戲何家公子,強搶何家公子,再摟著何家公子上賭坊,一擲千金,博他一笑?!?/br> 何瑾弈聽得連連擺首:“何家公子可笑不出來?!?/br> “那何家公子教我如何我便如何,如此可能笑得出了?” “你這張嘴?!焙舞囊云淙酥肋€治其人之身,一塊甜酥塞過去,罷了不再同他胡說話,好好講道:“外頭天涼風大,你我今日就歇在殿內可好?晚膳時候再同飲那壇相思酒,醇酒驅寒,可供你我把酒言歡?!?/br> “好,”平懷瑱兩口吞了甜酥,笑盈盈地糾正他話里紕漏,“是‘如狂相思酒’?!?/br> 何瑾弈但笑頷首。 這一日兩人果不行出殿去,室外冬雪之景似與己無關,吹不散內室暖春。 取暖銅爐上煎著一壺方山露芽,滾滾水汽逸出,盡是至雅之氣。何瑾弈與平懷瑱相偎而坐,說說近日里來的家中小事,如幼妹眼瞧著又長高幾寸,以及長嫂有孕,大哥是如何歡喜。 家長里短,何瑾弈從前不愛講這些,覺得男兒志遠,多的是家國大事與之慷慨而談,談論時更顯情緒高昂,憧憬著有朝一日可見平懷瑱身居高位,指點江山。然正因鮮少聽聞,平懷瑱才格外津津有味,萬分投入地聽他道出每一字來,暗覺如此瑾弈可比從前更具煙火氣,實在柔和。 何瑾弈說了許久,期間不慎倚在身旁肩頭上睡過去幾回,昨夜少眠,輕易便被爐中暖氣蒸得昏昏沉沉。 白日時光匆匆而過,他一會兒說話一會兒淺寐,上好的方山露芽沒品上幾杯,倒時刻惦記著那壇香醇濃郁的陳年花釀,始終不忘,好容易待到晚膳時候,不假人手便親自抱上桌來。 平懷瑱忍不住笑話他:“從前好酒無數,你總說貪杯傷身,自律養性,向來不肯多碰,怎的今日如此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