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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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掌住她的后頸,下巴貼在側臉之上,將她推到包廂門后,擋住她大半個身子。 過道上響起極輕極緩的腳步聲,先前消失的兩個小偷忽然出現,站到了門口。借著窗外微弱的月色,小偷指尖反射出一道冰冷刀光,映在包廂墻壁上,恰好落在葉湑視線里。 原來他們還在這兒,剛才躲在另一間沒關拉門的包廂后頭——里面的人鼾聲震天,絲毫沒察覺異常。 事發突然,她的外套本就寬松,現在被扯開,露出了大半個肩頭。男人的右手掐著她手腕,五指之下就是她的紋身。她這才抬眼,定定望著身前的男人,他喉結滾動,想要避開她的目光。 這男人,是隔壁床的。 兩個小偷站在門口。視線被包廂門擋了一半,看不見里面的兩個人。年輕的那個探頭進來,高岡帶著葉湑往里湊,兩人之間雖離得近,高岡卻始終與她留了一層距離,不至于緊貼在她身上??杉幢闳绱?,guntang的體溫仍舊毫無障礙地在兩人之間傳遞。 “走反了,這間剛來過?!笨吹绞焖睦乡姾婉R臉,年輕的那個收起刀片,回頭對同伴說。 年長些的經驗豐富,他眉頭一皺,心頭突突直跳,總覺得不安生。待定神后,他拽著年輕的那個低聲道了句:抓緊離開! 年長的不敢逗留,當即往車廂連接處走。 或許是偷盜行為太順利,年輕的那個心情不錯,一想到待會下了火車就又可以快活一陣子,腳步都變得高興起來,慢悠悠跟在同伴身后,一點不見他急。 隔開了小偷的視線,高岡騰一下離開葉湑,迅速用眼神將她打量一遍。她皺了皺眉,就聽見他壓低聲音:“鞋帶借我用下?!?/br> 葉湑看著他沒說話,短短幾秒間,她的大腦飛速運轉:在餐車時她看見這男人開著手機前置,原本以為他在自拍錄視頻,現在想來,應該是借著手機在觀察這兩個小偷。 再往深了想,說不準,他也聽能懂小偷的黑話。 她目光微閃——面前這個男人,不簡單。 想明白這些后,葉湑彎下腰,動作靈活地解開鞋帶,遞到高岡手里。 拿到鞋帶,高岡悄悄拉開包廂門,挪到兩個小偷后頭:剛才他一直跟在后面觀察,這兩人年長的那個行竊,年輕的那個望風。 望風的走得慢,離他更近,高岡飛起一腳,將那人踢倒在地,然后踩在他腰上,借力一躥,如猛獸撲倒獵物一般,往另一人身上跳去。 已經倒在地上的人被高岡這么一踢一踩,慘叫出聲。這一聲喊,終于把車廂熟睡的乘客叫醒了大半,也給他的同伙提了醒。 可惜晚了,那行竊的動作再快,快不過早有準備的高岡。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被高岡反手鎖在地上,只怕再差一點,兩條胳膊就被廢了。 高岡一屁股坐住行竊的,伸手揪住望風的那個,把他往前拖了半截兒,又將他雙手反剪,手背相對,手腕緊貼,用葉湑的鞋帶綁住他,還打了個死結。 解決完望風的,又用同樣方式制服住另一個,整個過程一氣呵成,干凈利落。葉湑全程圍觀——很專業的手法,能讓被綁的人發不了力。 乘警到得很快,一來就用手銬代替了鞋帶,將小偷帶走,并從他們身上摸出贓物:幾部手機,還有一沓用信封裝的現金。車廂上逐漸嘈雜起來,包廂的門被打開,床頭小夜燈的光從門縫透出來,不時有人探出頭看熱鬧。 過道太黑,有人打開手機電筒,白光胡亂躥動。 一片嘈雜中,有驚叫傳來:“我手機呢!???!” 一時間整個車廂躁動不安,吵吵嚷嚷的,幾乎都醒了,乘務員拿著失物,讓被偷的乘客一一認領。 高岡拿回鞋帶給葉湑,上鋪的老鐘和馬臉徹底醒來,車廂動靜太大,想繼續安睡都不容易。 知道剛遭了賊,老鐘趕緊摸了摸衣服內兜——手機、身份證、銀行卡都在,沒損失??磥硗档牟皇抢乡?.....葉湑迅速把鞋帶系好,視線一轉,看向馬臉。 后者終于反應過來:“龜兒子你窮瘋了,偷老子的錢!”說完也不走梯子,直接從上鋪跳下來,發出一記重重的悶響。 那個裝著現金的信封,正好就是馬臉的。幸好有好心人見義勇為,才沒讓他藏的私房錢打水漂。他不住向高岡道謝。 “敢在火車上帶那么厚一沓兒現金,著人偷了還找得回來,算你運氣好?!背藙諉T把信封交還給他。 馬臉咧著嘴笑,這不一樣,手機里的錢有多少,他媳婦兒是一清二楚的,這年頭,只有現金才藏得住。 有了這么一出,車廂乘客們徹底睡不著了,有些興奮,還帶了點好奇。 葉湑豎起耳朵,隔壁包間正繪聲繪色地講述剛才火車上的情形。 “你是不曉得啊,那兩個小偷兇得很......你問我咋子曉得?我看到他們偷東西了噻?!?/br> 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問他怎么不出聲警告。 “人家有同伙,還有刀子,雙拳難敵四手,我是有那個心沒那個力。奉勸大家,火車上莫要帶貴重東西,你帶這些,賊娃子不偷你,他偷哪個?” 話糙理不糙,錢財都是身外之物,命更重要。 老鐘坐在上鋪一聲不吭,許久以后才悠悠嘆了口氣:“這要是解放前,小偷哪敢這么囂張啊。那個時候,整個西南都是袍哥的天下......” 袍哥?葉湑心頭一動,這名字聽著怪耳熟的。她想起來千里眼在車站給她的小冊子,上面似乎就有這個。 對鋪的高岡聽到老鐘這話,來了興趣:“為什么這么說?” 老鐘見有人想聽,頓時來了精神:“要說這個袍哥啊,是我們川渝一帶的民間秘密幫會,最早清朝就有了,那個時候的口號是‘反清復明’——” 馬臉插話:“聽起來有點像《鹿鼎記》里頭的天地會嘛?!?/br> 老鐘點頭:“對,差不多就是那個意思,袍哥也算是清朝的掘墓人了。最鼎盛的時候是在民國,據說整個川渝,百分之七十的人都是袍哥成員,上到軍閥、政客、商人,下到農民、流民,全都是袍哥一員?!?/br> 隔壁包廂的動靜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門口多出來的幾顆腦袋。 那幾人睡不著,聽見這邊的話題,覺得新奇?,F在的川渝人,熟悉袍哥歷史的已然不多,于是都擠在過道上,暗戳戳地聽老鐘講話。 聽眾一多,老鐘更加帶勁,語氣也抑揚頓挫起來,不時還晃一下腦袋:“大家都明白,那個時候軍閥混亂,有些事情憑政府的力量是辦不到的。袍哥就厲害了,跑出來維護社會秩序、調解老百姓矛盾......” 門口站得最近的那個人忍不住出聲:“大兄弟,你說的這個袍哥,未必然還是個喜歡做善事的幫派???” 聽這聲音,正是剛才在隔壁聊得最嗨的人。小偷偷東西的時候,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事后才跳出來當諸葛亮。 老鐘斜乜了他一眼,心中暗罵你懂個狗屁,然后微微一笑:“你們要曉得,袍哥最開始是叫哥老會的,‘哥老’意思是尊敬兄長,后來才改成了袍哥。袍哥袍哥......"他略略一頓,賣了個關子。 眾人屏息凝神,多少雙眼睛齊刷刷盯著老鐘,他才繼續往下:“......取的就是‘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之意——有飯同食,有衣同穿嘛?!?/br> “有句話叫‘袍哥人家從不拉稀擺帶’,”老鐘換上重慶話,“意思就是袍哥從不膽小怕事。這個民間幫派很重江湖義氣,喜歡打抱不平,哪里像現在的人,要血性沒血性?!?/br> 說到這里,老鐘揚了揚下巴:“就算是一個陌生人,袍哥也敢站出來為他兩肋插刀?!?/br> 門口的人身子明顯僵了僵。 “現在在四川重慶,還有袍哥嗎?”高岡轉移話題。 老鐘一搖頭:“沒了,解放后就沒了。這還是我爸講給我聽的——我爺爺——他那會就是個袍哥?!?/br> 葉湑坐在高岡正對面,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他的眼神亮而雀躍,似乎很感興趣。 如她所料,他說:“冒昧問一句,老爺子還健在嗎?” 老鐘一愣,隨即苦笑:“解放后,老爺子隨老蔣去了海峽對岸,七十年了,要活著也得一百一十多歲了。沒了,應該是沒了?!?/br> 老鐘像一只xiele氣的皮球,與剛才滔滔不絕的樣子截然不同。 “應該是沒了......”他喃喃重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