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生不如
兩周前,海南。 病房里發出壓抑的哭聲,一間小病房擠滿了人,都是接到電話趕過來的,悲傷的,真情流露的還有無動于衷的,相比于其他臉上掛滿了淚水的人來說,坐在病床邊握著老人手的年輕人就顯得有些冷漠了。 他就是那個無動于衷的人,甚至眉頭揪在一起:“吵,要哭的就出去?!?/br> 病房里的各個親戚和不相干的人聽見少年的話愣住了,接著有個人小聲嘀咕:“這也太沒良心了吧?!?/br> 病床上的老人戴著氧氣面罩,一天過去了沒有睜開過眼睛,發不出聲音,只有微弱的呼吸。 只有手有時候會顫動一下,這是唐竽發現的,他只好緊緊的握著老人的手,期待老人的手動一下,可是顫動的幅度越來越小。 老人已經九十二歲了,對于一個人來說是高壽,唐竽問過醫生,老人現在所有的器官都衰竭了,再先進的醫療也救不回來,現在給老人插上氧氣面罩,老人等待的也只是慢性死亡。 就這幾天了,這是他從醫生那里得到的訊息。 從壓抑的病房走出來,唐竽坐在醫院的門口,醫院門口車來車往吵吵鬧鬧,他坐在一個有些臟的長椅,已經兩天沒合過眼,沒怎么吃東西。 不餓,吃不下去東西,還想吐。 這種靜靜等待人死去的滋味太難受了,盡管醫生告訴他沒救了,結局只是死亡,他還是期待老人能醒。 唐竽低著頭,從口袋里摸出打火機,火苗燃燒出來,他立即狠狠地吸了一口,因為吸得太猛烈,沒吸進肺里,全在嘴里,“咳咳?!碧企奈嬷韲?,劇烈的咳嗽起來,咳著咳著眼淚也咳出來。 唐竽再從口袋里摸出手機,顫動的手翻著通訊錄,然后按下電話號碼。 電話打了好幾個那邊才接。 “你好,這里是……” 唐竽:“讓唐明清接電話?!?/br> “你是?” “唐竽?!?/br> “原來是唐少啊,唐總現在正在開會,您可能要稍……” “我說,讓唐明清接電話,現在馬上,不管他在干什么,馬上讓他滾過來聽電話!” 忽然的暴怒聲,唐竽扯著嗓子嘶吼,一雙眼睛瞪得通紅,因為用力,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路人經過他旁邊都嚇得趕緊離開。 電話那頭是一陣沉默,許久之后一道中年聲響起:“喂,找我什么事?” 唐竽稍微冷靜了一下:“爺爺身體不好,你回來一趟?!?/br> “我很忙,沒時間……” “我他媽說爺爺現在不行了,你他媽的趕緊趕回來!” 唐竽仿佛失了理智,對著手機怒吼,整個人在劇烈的喘氣,擠壓在瓶子的怒火一瞬間爆炸開來,這邊怒了那邊因為他的聲音更怒,立馬把電話掛了。 唐竽氣得當下就把手機摔了。 這不是第一次了,從爺爺身體越來越不好的時候他就給唐明清打了很多道電話,接聽的就那么幾次。 每次都是錢錢錢的。 “我會打錢過去,安排你爺爺住好點的醫院,讓人買好的補品?!?/br> “我會請人照顧他,唐竽你不要一天到晚給我說個這個,馬上回學校學習?!?/br> 爺爺只有唐明清一個兒子,病房里來了那么多人,除了平時跟爺爺奶奶關系好的一些人,其他的唐竽根本不認識,這里誰要死了,快死了,總是傳的很快,也最吸引人“看熱鬧”,病房里大部分都是一些不認識的。 但是這些和爺爺沒關系的,唐竽不認識的,也都來病房做著表面的工作,過來嘆息一聲,在這里哭一嗓子,可是爺爺的親生兒子呢? 三天過后唐竽爺爺還是走了,去的時候不□□詳,一直吐白沫,唐竽就握著老人的手,溫熱的手在他手中慢慢地變得冰涼,變得僵硬,那一刻唐竽低著頭泣不成聲。 他不知道怎么熬過那幾天的,為了維持生命吃東西喝水,吃了就吐,腦袋也是昏昏沉沉的。 唐竽很難受,生命中對于自己很重要的人離開了,離開了這個世界,阿婆在他耳邊說這是喜喪讓他不要難過。 看著阿婆的笑容,唐竽告訴自己,自己不能這么脆弱,之后阿婆只有靠他來照顧,阿婆的眼睛看不見,現在阿婆只有自己了。 唐竽強迫自己吃東西,近乎自虐一般,吃了吐,然后吐了又繼續吃,就著水吞下去,這才慢慢的好轉,不再想吐,他也不再全身發軟。 阿婆的身體不好,唐竽在靈堂跪著守夜,跪了三天。 而在最后一天的時候,幾個穿著西裝的男人來到阿婆家,闖進了靈堂,假模假樣的點了幾根香。 唐竽喉嚨痛得要命,也發不出什么聲音。 他沒有表情地,用盡力氣才讓嗓音發出微弱的聲音:“出去?!?/br> 為首的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就是何成,他過來告訴唐竽:“你爺爺的后事唐總都交給我來安排了,唐少您放心?!?/br> 唐竽在這悲情當中忽然想笑,握緊拳頭,這些人是過來干什么的,他們憑什么過來,有什么權利給他爺爺點香。 這是爺爺的靈堂,唐竽努力壓抑自己的怒火,不想讓這里遭到破壞,也不想這里被打擾,他從地上起身,站了一會兒感受到筋脈流通之后,才慢慢的走出去:“你們滾出來?!?/br> 一步步地往外面走,等到離開了那棟樓,在黑色的小巷里面,唐竽毫不猶豫的動手。 發泄般,不要命的,拳拳到力。 何成沒什么戰斗力,但是何成另外帶來的幾個人是練家子,唐竽像瘋了一般,一拳一拳的揍下去,揍著揍著更是想象這些人就是唐明清,他揍得是唐明清本人。 那個男人,竟然冷漠如此。 在唐竽上初中時,爺爺有一次因為腿腳不好,在樓梯上摔過一次,那次住院,唐竽也是希望唐明清回來看一下爺爺,那個男人的的口里仿佛只有金錢。 不管這邊發生了什么,那個男人就不會回來一次,嘴里還竟是對這邊的貶低,對爺爺奶奶的貶低,看不起他們,認為他們文化低。 現在爺爺去世了,那個男人也冷漠到仿佛什么也沒發生過,那可是他的親生父親啊。 黑色西裝有人帶了刀,因為唐竽失去了理智,他們幾個練家子在他的面前沒有招架之力,被唐竽揍得動彈不得,唐竽真的要揍死他們,最后還是一個人從口袋里拿出了刀,刀刺傷了唐竽的手臂,唐竽才慢慢的恢復清醒。 “呵呵……”清醒的唐竽無力地順著墻壁坐下,身邊是倒地不能動彈得幾個人,他笑著笑著又哭了,那一刻真的恨透了自己的父親。 事情也變得最糟糕的方向發展,唐明清那個畜生還用阿婆來要挾他,讓他必須轉學,去他們那邊接受所謂的更好的教育。 == 唐竽提著唐明清的領子,拳頭停在空中,拳頭下面是張驚慌失措的臉,唐明清握著他的手:“唐竽,你要做什么,你敢打我,我可是你爸!” 何成打完電話走進來,就看到這一幕,趕緊過來拉扯:“唐少,唐少?!?/br> “唐明清,你還是人嗎,那可是你爸啊,你沒在爺爺面前盡過孝道就算了,爺爺生前的最后一面也不能見嗎?!?/br> 唐竽的五官扭在一起,淚水從他的眼眶奪出,空中攥緊的拳頭動了又動。 抓著衣服的手慢慢松開,唐竽翻身躺在地上,牙齒緊緊的咬在一起,哭得狼狽,慢慢的伸出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本以為見到這個男人,拳頭能毫不猶豫地揮出去,他本來就沒把這個人當成自己的父親,可是在看到那張長了皺紋的,害怕的面龐時,拳頭怎么也揮不出去,唐竽恨自己的軟弱。 好累,身體累極了。 唐竽在睡覺得時候聽見有人敲門,可是他一動也不想動,眼睛也不愿睜開,就那么躺在床上。 房間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見,唐竽翻了一個身,淚干了沾臉上很粘稠,他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在床上一陣摸索,摸到枕頭下面的手機。 手機光亮,唐竽瞇著眼睛,看清上面的時間,晚上八點多,他感覺自己沒睡過去,但是時間告訴他應該是睡了一覺,冥想和空想沒有到四五個小時。 唐竽心里很煩躁,他一到煩躁,遇到煩心事的時候就很想傾訴,打開qq,本想跟路吐槽一些今天的事,但想到晚上路一般很忙,唐竽又不想說了。 最后發了個“現在有時間嗎?” 哪想到對面會秒回,第一次看到秒回的唐竽還有些不適應。 【路】有!非常有! 唐竽想了想,組織了一番語言把今天的事告訴了路,加上他差點揍了他爸一頓的事全說給了路。 路就像他的一個樹洞,還是會回話的樹洞。 然后唐竽等啊等,那邊先是發來一長串的感嘆號,然后再是一排的憤怒表情。 【路】雖然但是,我還想說一句,你爸簡直畜生不如! 唐竽看到畜生不如四個字崩了一個晚上的臉微微松動,他在床上翻了一個身,他覺得他爸是畜生,路直接說畜生不如了,想想路這個形容詞更是恰當。 肚子有些餓,他打算找點吃的。 我出去吃點東西順便透透氣,有點餓了。 【路】你要出去,一個人? 嗯。 【路】外面很危險,你又是剛到那個城市,人心險惡,壞人也多。 我很強的。 【路】哈?你那么弱弱小小的樣子,哪里強了,孤身在外一定要保護好自己,有什么不對勁的立馬跟我說知道嗎?。?! 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在路眼里成了一個弱小的形象,但唐竽也懶得解釋。 從房間出來,如他所想,家里又只剩他一個人,阿姨做好飯菜,在沙發上留了張便利貼,讓他自己在微波爐熱熱吃。 唐竽仍然打算去外邊找點吃的,裹上厚實的衣服,三月底北方這邊還是很冷啊,海南那邊這個季節可以穿短袖了。 不過大城市的,就算再冷的晚上也比他們那兒熱鬧,唐竽搜尋記憶企圖找到熟悉的街角和商店。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路癡,就算手機開了導航也走不到,他兩年前的暑假因為興趣愛好瞞著所有人來過這邊一趟,他想找到一個披薩店。 記得好像是在這個地方下,那個地方離地鐵口很近,唐竽在這附近轉了幾圈還是沒看到那家披薩店。 可能披薩店倒閉了吧,他想。 算了,隨便找家吃的,人少的店子就行。 唐竽又轉啊轉啊,穿過各種巷子的時候他有些煩躁的想,待會兒怎么回去,還是不要去小巷子之類的地方找東西吃,就在地鐵口,或者公交站附近吧。 一家西餐后門,門從里面打開,一個年長的在訓年輕人:“你今晚能不能別看手機了,一個勁兒的盯著手機看,還要不要工作了?” 接著一個穿著后廚服的人提著兩袋黑色的大垃圾袋走出來,唐竽就背對著門口。 穿著后廚服的人在唐竽的身后說:“不好意思,麻煩讓一下?!?/br> 唐竽以為自己聽岔了,眼睛從手機上抬起來,順帶著往旁邊走幾步,一個人從他的身邊經過。 唐竽看到廚師帽下面的那張側臉,驚愕地開口:“陸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