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荊地棘_分節閱讀_45
二人正是舐犢情深,卻見有人匆匆推門,一眼就看見柳離與阿碧在鏡前一副耳鬢廝磨的模樣。柳離聽見開門聲,正想呵斥誰人如此無禮,一抬眼就看見刀世子立在那兒。那柳離趕緊推開了阿碧,頗為窘迫地站起身來:“刀世子大駕光臨,竟也不先讓人通傳一聲,實在使我有失遠迎?!?/br> 刀世子背手而立,側眼打量了一下這位傳說中的“阿碧”,又看了一眼柳離,說:“是我失禮,我打擾了你倆了?”柳離趕緊解釋:“不、不是……他,他有東西掉眼睛里了……”這蒼白的解釋讓阿碧很是無奈。阿碧將發髻挽起,插上一把鑲瑪瑙的篦子,側著臉冷眼看刀世子,真是十足一個傲慢姣童的樣子。柳離趕緊說:“阿碧,別無禮,這位可是刀世子!”阿碧便懶洋洋地行禮:“拜見貴人?!?/br> 刀世子見他這樣傲慢不恭,更覺得是個禍害:“你明知我是誰,還如此怠慢,想必是不打算進刀家家門了!”阿碧便答:“阿碧粗鄙之人,實在從無妄想踏入貴人的門楣?!钡妒雷永湫Γ骸澳闵傺b模作樣,我本也不想過問這些事。若是尋常,我只叫你死掉則可,只是看在離邑主的臉面上,才跟你說幾句話。你也別不知好歹?!?/br> 阿碧便站了起身,說:“總聽說刀世子是狩獵之高手,卻不想您竟會放著獵犬不管他咬不咬,卻專去管野兔跑不跑?”刀世子聽了笑了:“真是伶牙俐齒,放著做孌童豈不可惜,怎么不去考狀元?”阿碧冷笑:“若是機鋒勝過您就能做狀元,恐怕千里長的金榜都不夠提名了?!?/br> 那柳祁看這個刀世子不順眼很久了,這天才能過個嘴癮,自然杠得爽。只是柳離見他如此放肆,額頭青筋突突的跳,趕緊將阿碧拉到自己身后,對刀世子賠笑說:“這個……阿碧腦子不好,您別見怪!” 刀世子便說:“我不那么認為。他的腦子是很好的,臉蛋兒也不錯。給你半個時辰,將他洗干凈送來我這兒?!绷x大驚:“這……這咱們這兒不能做逼良為娼之事!”刀世子便道:“我不管,你自己看著辦?!闭f完,刀世子拂袖而去。 柳離急得一陣亂轉:“這是什么路數?他怎么突然看上你了?”柳祁卻說:“他那里是看上我了?他只是要把‘阿碧’強取了,好斷了刀女的念想?!绷x卻說:“他要強取就強取,怎么還得我去送?這不是破了我的規矩么?”柳祁掃他一眼,說:“你還是那么純真嗎?他怕刀女發火,便要甩到你身上。是你自己說不能逼我,結果卻因為刀世子一句話將我送去。到時候,刀女明知自己拗不過親哥,就只能拿這個做文章,遷怒于你。把你當作炮灰,他們兩就還是親兄弟,你懂不懂?” 柳離嘆了口氣,說:“和這些貴人們,真是玩不過的?!绷顚W著孌童的樣子扭了一下手里的帕子,挑唇笑:“那也得玩。到了這一步,不是你玩他們,就是他們玩你!” 柳離無奈至極:“我只想占著我的一畝三分地?!绷钚πΓ骸澳阆矚g怎樣就怎樣?!绷x倒有些意外:“爹爹不是老嫌我不上進?”柳祁想著自己一路走得那么辛苦,卻笑了:“你現在這樣,也戒了那些花天酒地的事了,可見是長大了。我也沒什么好說的?!绷x坐回在地上,想了半天,說:“最近我聽說許多風聲,說虞族和兇馬不太平,是么?”柳祁知道他心里所想,便答:“現在已經大安了。虞族那邊又翻了風浪,是勾結了兇馬,又去滋擾中原邊界。咱們三危自然是聽命中原的,不得不有些動作?!绷x坐直了身:“我們這樣子,那敖況尚在虞族為質呢!”柳祁看了柳離半晌,便按住了柳離的肩,說:“這話我輕輕告訴你?!绷x警醒起來,四顧一下,再回來說:“爹爹,您說吧?!?/br> 柳祁便說:“其實也不必這么要緊,這事遲早大家都知道的。虞族再次反叛,中原的皇帝已經容不得他們了。三危一直對天家忠心耿耿,又多次立功。更何況虞族這么種兇悍族群,從外部殺是殺不死的,這回倒不想在那邊為質的敖況使用反間計,大立奇功……”柳離睜大眼睛,他倒難以相信那個看著老實敦厚、云淡風清的敖況竟然是使用反間計的高手:“這是真的嗎?”柳祁便說:“我看假不了?,F在虞族王室基本上都捏在他手上了?!?/br> 柳離怔忡了。柳祁便說:“若不是它,這次反叛也不會平息得那么容易。上次反叛剩下的余孽也清干凈的——這也等于虞族有有血性獨立的貴族被清除得差不多了。天子卻已經無法信任虞族了,貴族幾乎全部刈除,精兵全部坑殺?!绷x只覺背脊發冷:“天子如此年少,卻如此……”柳祁勾唇一笑:“是啊,天子可不容小覷。我早看出他是這樣的人,只要動搖到他天子權柄的,寧肯殺錯一千,不肯放過一個。其實把他扶上天子之位的金太尉也是心里明白的。不然他也不會放棄到手的榮華富貴,和傅魅假死跑到山里去?!绷x大驚:“金太尉和傅魅是假死?”柳祁發現自己說漏了,但也不在乎了,天高皇帝遠。 柳離生于侯府內院,長于天家深宮,對朝堂的事隱約聽聞風聲,卻所知不多,但旁觀著后宮那些起落,也能對人心詭譎稍有所感。那柳離卻道:“在那個位子上的人,大多如此?!绷畋阈χc頭:“可不是,我若在那個位子上,也必然如此?!绷x抬眼看著柳祁,有些驚訝。柳祁卻說:“我是對你太好,你才看不出,我擅長狠心?!绷x茫然一陣,卻道:“爹爹是天生如此嗎?”柳祁一怔,卻道:“大概吧。我想,你認為是‘老實人’的敖況也是。生于帝王之家,不能不懂這個?!绷x總難相信,柳祁又道:“敖歡機敏,又有刀劍相助,敖況頭上也有個多疑的大王子,他之前風花雪月,反而是最好的活法。但到了虞族為質,你也知道什么環境,他還能那樣么?”那柳離卻仍懷疑道:“總不能真的生于鐘鼎之家就個個一定心機深沉吧?”“自然也有不是的。比如說,死于非命的先帝……”柳祁又有所感,摸著柳離的臉,“還有你jiejie?!?/br> 柳離的心也痛起來了。 第95章 一個人的性命是很容易消失的,尤其是在虞族或是三危這種兇狠野蠻的地方。中原那邊起碼還有禮義廉恥的袈裟。 于是最近三危這邊又出了一件命案。 說是命案也不知算不算,自殺算是命案么? 現在王城的人對刀劍兩家聯姻的事品頭論足個不停,又說刀世子要搶奪刀女喜歡的那個侍酒。結果侍酒不甘受辱,在酒館里自殺輕生了。 柳離蹲在酒館門邊,想著:“我這生意還做不做了?” 一個古代創業青年的迷茫。 做與不做,都是一樣的。刀世子逼死了阿碧,是既定的事實。刀女雖然不至于為了個侍酒跟刀世子鬧翻,但鬧一鬧還是要的。刀世子向來寵這個弟弟,便由他天天在家里鬧。只是這么鬧,刀世子也鬧心,更何況大家都笑他搶弟弟的男寵,結果人家死都不肯跟他。 刀世子有氣無處使,便撒在柳離身上。 當然,柳離好歹有點身份,刀世子也不能真正傷了他,便使人鬧他的酒館。那柳離的酒館也開不成了,他頭一次的創業就此以失敗告終。 “唉……”柳離自然氣他那個不成器的老爹,“你年紀也不小了,搞這種把戲做什么?吃力不討好。你說你真將略叔和刀女拆散了也就罷了。只他倆也不能因為一個侍酒自殺而分開啊?!绷顓s說:“他們是刀劍聯姻,怎么拆得散?而且我是真心為略兒好的話,也該讓他與刀家結盟。我只是不能叫他們恩愛罷了。刀女總是試圖要略兒的心,現在是不能了?!?/br> 柳離一頓氣結:“你是為了這無聊的理由做這么無聊的事嗎?”柳祁答:“無聊人自然做無聊事。情呀愛呀,本就無聊得很?!绷x更氣了:“我不無聊呀!我是酒館就這樣沒了!你怎么問問我呢?”柳祁原就自我中心,并不以為意,但他也知要安撫兒子,便握了握他的肩,說:“橫豎你的酒館是開不久的?!?/br> 柳離一怔:“為什么?”柳祁便道:“你的離邑都要保不住了,你怎么能夠長久地在這兒呢?”柳離大驚失色:“離邑是天子所賜,怎么保不???”柳祁只道:“這是機密之事,也尚未有定論。我不能細說?!绷x聯想一番,便說:“當然、當然。大概和最近虞族、兇馬的事有關吧?天子就想把這個離邑隨便賞人了?”那柳離倒是聰明靈慧,那柳祁不置可否。那柳離卻冷笑:“既然如此,那也是最近你才知道離邑要易主的。但你要扮‘阿碧’,卻是更早之前的事了。你那個時候不知道我保不住離邑,卻已經打定主意要我保不住這酒館了!”那柳祁便道:“不過是小小酒館,你弄不過這個,再弄一個,也是一樣的?!绷x氣結:“你!”柳離也不能罵“艸你娘”之類的話,只能拍了半天的桌子,悻悻地跑掉。 柳祁無奈地在這關門大吉的酒館里躺著。他又想著,酒館現在關門了也好,清靜不少。他便躺在榻上,拿著剩下沒賣出的酒,喝了幾杯,又醉臥在榻上。 過了半天,卻有人進了屋來,坐下了半天。等柳祁醒來,已是傍晚。柳祁睜著惺忪的眼,一見眼前的人,又驚又喜:“略兒?你怎么在這兒?”劍略冷著一張臉看他:“離離將事情告訴我了?!绷钶p輕一笑:“這孩子!”劍略倒真是訝異柳祁輕松承認了:“你……你真的做了這樣無聊的事?” 柳祁便道:“你們怎么一個個都說我無聊呢?”劍略冷笑:“難道不是?無聊,幼稚,愚蠢?!绷顓s伸出手來,要撫摸劍略的臉頰。劍略絕情地避開了,臉上鄙夷之色甚濃。那柳祁嘆了口氣,望著自己落空的手掌,說:“你真冷,或許這就是你原來的樣子吧?之前的溫情脈脈、斯文儒雅,都是偽裝?!?/br> 當男寵的略兒要溫情脈脈,當情郎的魏略要斯文儒雅,如今的劍略舍棄了柳祁,終于做回了自己。誰經歷過劍略從小到大所經歷的一切,心也是不能不硬不冷的了。 柳祁看著劍略的臉,那樣的劍略,依舊精致漂亮,卻覆上了冰霜,儼然是另一個人了。柳祁輕輕一笑:“你又為何要在我面前裝樣子?殊不知,你這個模樣,我更是次次見到都愛不過來?!眲β岳涞溃骸笆掌鹉氵@一套。你到底想要什么?直說!” 柳祁答:“我想要你呀,難道還不夠清楚嗎?” 劍略似乎早就料到柳祁會這么回答。畢竟他是跟了柳祁大半輩子的人,那柳祁的好話情話,他從小到大不知聽過多少了,他一直相信,然后發現每一句都是假的。柳祁說最喜歡略兒了,結果為了傅魅,轉手將他送給金太尉,還叫他聽話,好好伺候太尉。柳祁又說喜歡和劍略一雙一對,結果轉身就和敖歡做野鴛鴦。這些日子,柳祁總似對他戀戀不舍,結果天天和常無靈睡一個被窩。這樣的柳祁,總是滿嘴謊言。 那柳祁見劍略一點觸動也沒,便也急了,只說:“你說我無聊,離離也說我無聊,又說我這種把戲一點用都沒有,不能阻礙你與刀女結婚。反而很容易讓我自己受害??晌也慌?。若我不做這個無聊的事,你今天會來到我面前,這樣好好的和我說話嗎?” “你也休要做這個樣子,顯得是我辜負了你一般?!眲β該哿藫蹌倓偙涣蠲^的衣袖,說,“以往我從無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我問你要不要跟我走,你說不要,我也不逼你。你既然跟我來了,我也對你很好。我請你做我的夫人,你也不肯,只要做情人。既有你一個情人,我也不要夫人,娘親給的親事我也不答應。甚至后來你做出那種無恥的事,我也不過鬧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仍來找你,問你,愿不愿意跟我去丹蓬島。你那時候只消點一個頭……”劍略說著,竟有些咬牙切齒:“你只消點一個頭,我就能裝作無事發生。你知道這對我意味著什么?我連那種事情都能忍,可你呢?你是怎么樣回應我的?” 劍略的臉本就皎白,現在卻因痛苦而變得煞白,手指尖似乎都抖動起來。 這仿佛是劍略難得的失態。 柳祁也怔住了:“我……” 劍略眼中似乎是憤怒,也似乎是痛苦:“你讓我覺得自己很可笑?!?/br> “現在的你,也很可笑?!眲β运坪跗綇拖聛砹?,冷冷地凝睇著柳祁,“那個時候如此,現在又作情圣姿態?給誰看呢?” 柳祁感受到劍略內心的痛苦和憤怒,可是柳祁卻伸手扯住了劍略的衣袖,直視著劍略的眼睛說:“是,我從不是一個情圣。我就是個自私鬼。想要的東西一定要拿到手?,F在我想要你,那我就是不擇手段的。你罵我也行,但我不會變的。我要你,就是要你!” 劍略渾身一僵。那柳祁趁機抱住他,摸到了他的臉頰,珍惜無比似的去吻他的唇。那劍略卻猛地撇開臉,將柳祁推開,惡狠狠地罵他:“我不會再信你了!你這個魔鬼!”說著,劍略拂袖而去。 但和之前劍略的冷淡高貴退場不一樣,這回的劍略,有種狼狽逃跑的意味。 柳祁感受著手掌中殘留著的劍略皮膚的觸感,一陣感慨。明明以往是那么唾手可得的親近,現在卻變得那樣稀罕起來??墒沁@種稀罕,又讓柳祁無比興奮。 第96章 劍略向來清冷卻纏綿,隨手就能摸到,如他雪白的床帳,現在卻變成了山尖的一掊雪。 然而,他又不畏懼登高。 柳離高興地回到了酒館,見柳祁一臉悵然的,便說:“略叔來找你了?”柳祁看向柳離,說:“你跟他說了阿碧的事?”柳離大方地點頭:“我實在不想你太過痛快?!绷钫酒鹕韥?,對柳離笑笑:“傻孩子?!闭f著,柳祁便要走了。柳離見柳祁一點不氣急,他自己反而急了,拉著柳祁說:“你也沒所謂?”柳祁便扭頭對柳離說:“當然不氣,你是我的好離離。你要是不惱我,我就高興了?!绷x一時也不知該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