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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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晉庭看了看那汗巾的一角還繡著幾支蘭花,便知道此物主人是誰。 他聽話地開口咬住,重新閉上了眼睛。 異物在身體里穿行的刺痛,彌漫在鼻端的血腥,崔晉庭緊閉雙眼,盡力想些其他的事情來分神?;秀敝?,他分辨出了一絲幽香,不知道是從汗巾上來的,還是從和瑤華的身上傳來的。讓他的心神漸安。 藥效漸漸發作,無盡的倦意涌了上來,崔晉庭迷迷糊糊地暈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歡顏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8章 狠心人和可憐人 一通忙亂下來,已經是月上中天。恩哥兒明日還要上學,閔嬸早已經將他安排在正房中睡下?,幦A收拾完東西,又給崔晉庭配好了藥,親自煎好了,端到了東廂房來。 望著躺在恩哥兒床上的這個大麻煩,瑤華不禁眉頭深鎖。這人一回兩回的不拿命當一回事,她沒意見,可竟然讓人送到她這里來,這是幾個意思。 閔江也守在這個屋子里,但在外奔波了一天,又遇上這個意外,他實在累壞了,倒在窗側的竹榻上,呼嚕打得震天響。 瑤華沒有驚動閔江。她小心將藥汁盡數倒入了細口壺中,放到了床側。打量著崔晉庭的那張亂七八糟的臉。殘留的脂粉,汗跡,還有些骯臟,讓常年照顧恩哥兒的瑤華實在忍受不了。于是擰了張帕子,給他輕輕擦拭。 沒擦兩下,崔晉庭迷迷糊糊地張開了眼睛。 兩人的視線直直地對上了。 她這副姿勢實在是尷尬,瑤華手一頓,避開了他的目光,只當他是恩哥兒,端足了長輩的架勢,“你醒了?” 崔晉庭嗯了一聲。 “那就起來吃藥吧?!爆幦A趁機收回了手。 可是崔晉庭微微一動,就眉頭深鎖,想來是扯到了傷口。 瑤華只能扶他一把,然后取來銅壺靠近他嘴邊。 崔晉庭就著她手,一口氣將藥汁飲盡,然后眉頭皺得更緊了。 瑤華莫名就想起來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的那句“怎么連糖都不放”,心想這人多半又是嫌苦。若他是恩哥兒,她少不了要拿個糖丸哄一哄,可是這位崔公子嘛,他給她添的麻煩已經夠多的了。若是可以,她只想將他掃地出門。 但是已經走了九十九步了,也就不差那一步了,“既然喝完了藥,公子還是早點歇息吧,公子身上不光是這處刀傷,內傷也要調養。不過,還請公子聽我一言。我的醫術實在算不上高明,往日也只是在山中走獸身上練過手。所以也不知道能給公子治成什么樣。還望公子日后行事需得小心謹慎,我也不是什么傷都能治的?!?/br> 崔晉庭沉默了一會兒,低聲問,“你在關心我?” 瑤華心想你莫不是傷了腦袋,我是想讓你以后別來煩我,你到底從哪里聽出來我在關心你的?,幦A手指用力,差點在銅壺上捏出幾個坑來,逼著自己心平氣和地說,“公子想太多了,還是早點休息吧?!闭f完,也不管他如何,端起藥碗銅壺就離開了。 崔晉庭腦子確實有些不清醒,若是清醒,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在此刻問出這句話來?,幦A走了之后,他忍不住將這片刻情景顛來倒去地再三思量,竟然隱隱地品出些甜味來。最后糊里糊涂的,竟然覺得自己這次受傷,竟然也不錯。心中只盼著明日能快點來臨。 可是誰知,第二日,瑤華就不露面了,只讓閔江給他料理傷勢。待到了第三日,崔晉庭沒有發燒,人也精神了一些?,幦A就讓閔江去了琉璃坊,讓羅掌柜用轎子把崔晉庭給領走了。 琉璃坊內,薛居正看著崔晉庭鐵青的臉色,笑得快從凳子上滾落下去?!皼]想到,真沒想到。你崔二郎的這張臉,居然也有不頂用的時候。我還以為就憑你的這副皮囊,和家小娘子怎么也會柔情蜜意地將你照顧得無微不至,可沒想到,還沒到兩日,連傷都沒好呢,竟然將你趕了出來?!?/br> 崔晉庭臉色冷得簡直能刮下一層寒霜來。 薛居正看了看桌上那些小瓷瓶,那是閔江特地送來的,瓶口都附上了服用的說明。他拿起一瓶細看,贊嘆道,“原來我還以為和娘子就是個美人。卻沒想到還是個特別有性格、特別有本事的美人。你瞧瞧,又能制黛,又能治病救人。無論哪一樣本事,都足以讓她嫁到一個不錯的人家了?!?/br> 他收斂了些笑意,做到了崔晉庭的身邊,“崔二,看來和娘子說不想嫁人的話是真的。你如今又一心跟那老賊硬抗,危險的很。那老賊暫時不能拿你如何,但是要想對付和娘子姐弟,那還不是想怎么就怎么。你今后若是沒事,還是別去找和娘子了吧?!?/br> 崔晉庭仿佛沒聽見一樣,徑直走到床鋪便,倒頭便睡。 薛居正擔憂地看著他,心中暗自禱告,可千萬別是他想的那樣。 瑤華給他配的藥丸里有安神止痛的效果。崔晉庭倒在床上,半夢半醒間,他好似又看到初見時,和瑤華那雙明亮如火焰的眼睛,第一次抬頭看他;在荒村的小院里,她不時回頭,滿眼溫柔地回望著她弟弟;而這樣溫柔的眼神,前兩天的晚上終于落在了他的身上,雖然,可能不是他所以為的那個意思。 崔晉庭猛得睜開眼睛。不能想了,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事情未成之前,怎么都是拖累她。崔晉庭披衣而起,對一旁服侍的心腹小廝吳山道,“將這些藥品收拾好,小心帶回府中。今日我們就回去?!?/br> 待回到崔府,剛入家門,就撞上了他的堂兄崔晉儀。崔晉儀人如其名,儀表堂堂,也是京中有名的美男子,而且在他那大伯母的精心呵護之下,名聲比他好上太多??纱迺x庭從小跟他一起長大,自然知道他是個什么貨色。 崔晉儀正在送朋友出門,看見崔晉庭回來,面帶微笑,和聲招呼,“二郎,你去了何處玩耍,怎么好幾日都不歸家?” 崔晉庭右手持著馬鞭,有一下沒一下地砸在掌心,“有勞大哥掛念,重陽節跟世子、薛五他們出去玩耍,他們尋了個好地方,所以才忘記歸家了?!?/br> 崔晉儀那朋友看了看崔晉庭筆直的身姿,還有面容氣色,心中放下疑心,跟崔晉儀告辭離去了。 崔晉庭望著那人離去的放心,口中似乎隨意問起,“這是什么人?似乎沒見過?!?/br> 崔晉儀面上的不自然一閃而過,掩飾地笑道,“也就是新認識的朋友。上門來討論文章?!?/br> “是嗎?”崔晉庭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懶得去理他,大步流星地往后面去了。 崔晉儀忙喊了一句,“祖父讓你回來之后,立刻去見他?!?/br> 崔晉庭聽得眉頭一皺,但是腳下還是轉了個方向,往祖父崔洮的院子走去。 崔洮正在書房跟心腹議事,聽得崔晉庭來了,不由得長嘆一聲,“喊他進來?!?/br> 崔晉庭進了書房,朝崔洮恭謹地行了一禮,“見過祖父?!?/br> 崔洮揮手讓其他人都退了下去,“這幾日你怎么不回來?連重陽祭祀你都不參加,你心里還有沒有這個家?” 崔晉庭聞言抬頭,直直地盯著崔洮,“祖父,祭祀是為了什么?不就是為了讓死去的人心安嗎?如今,明明知道我爹是被人害死的,大伯卻恨不能將我綁了手腳,送去阮太師府上任打任殺才好。這樣的祭祀,死人不安心,活人不死心,參加跟不參加,有什么區別?!?/br> “你這個孩子!”崔洮氣得直喘氣,“你怎么就不能理解長輩的一片苦心呢?” 崔晉庭冷笑,“還請祖父為我解惑,這片苦心到底為何?” 崔洮忍住氣,“二郎,你爹當年也是你這番脾氣,所以才得罪了阮太師。若是他當年忍住了脾氣,以和為貴,也不至于落得……落得那么個下場。如今你雖然翻出了證據,扳倒了晁尚書,可是也被阮太師盯上了。你要是再折騰下去,遲早要走上你爹的老路啊?!?/br> 崔晉庭笑笑,“若是不能為我爹報仇,我這個兒子,活著又有什么意義?” 崔洮深深地望著他,“可是這崔府,不光只有你一個人。你爹走后,你娘又丟下了你,是你大伯和伯母把你拉扯大的。你若是真孝順,難道就不應該替他們想一想。你跟阮太師作對,將你大伯又至于何地?你不是與他為難嗎?” 崔晉庭氣笑了,“祖父,不如分家吧?!?/br> “你胡說什么?我還沒死呢?”崔洮火冒三丈。 崔晉庭冷靜地道,“祖父您心里一直都清楚伯父伯母待我如何;您心里也清楚。我大伯母為何時時忌憚我,為何處處防著我,四處替我宣揚‘好’名聲,你心里更清楚。她心心念念的東西,我根本不在乎。一日不分家,她便一日視我為眼中釘,rou中刺。念在我能活到如今,到底托她高抬貴手的恩情。我也不與她計較。您還是早日分家吧,這樣她心里安定了,這府里也就安定了。我日后便是闖出什么禍事來,也是我一個人的事。不會拖累他們?!?/br> “此事不要再提了。只要我活著一日,就休想?!贝掬樕蠏觳蛔?,轉過身去不愿看他。 崔晉庭其實早知如此,他心里也說不上多失望,只行了一禮,便退了出去。 待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崔晉庭攆走了丫鬟,只讓吳山進來服侍。梳洗了一番,服了藥后,倒頭便睡。如此半個月,白日出門假裝玩耍,實際找個地方休息,晚上回家繼續休息。天天如此,四處游樂。 阮太師的派來頂梢的人才漸漸去了疑心,盯他盯得沒有那么緊了。 崔晉庭剛松了口氣,便收到琉璃坊給他傳信,說是閔江請他去見一面。 崔晉庭心下隱隱期待,明知道不可能,還是馬不停蹄地趕去了。果然,到了琉璃坊,只有閔江一人,他帶著銀剪烈酒給他拆了傷處的縫線,又交給他一些新的藥丸,囑咐他按時服用,便行禮離去了。 崔晉庭望著窗外悵然若失,薛居正在一旁看著他,也感覺到有些不可思議的凄涼,若說以前只是覺得崔晉庭是三分可憐,如今碰上了鐵石心腸的和娘子,便給他湊足了十分。 一個十分可憐的囂張人。 第19章 初次登門 除卻了崔晉庭這等麻煩,和瑤華的日子過得十分輕松。 恩哥兒勤學上進,每日只需到了時間提醒他安歇就行。她平時很少出門,只是偶爾出城收些藥材,回來煉制,以防不時之需。平日在家中,不是制黛制墨制藥,就是在書房中讀書,默寫昔年父親所著的書籍。日子平靜且充實。 閔嬸忍不住提醒她,“姑娘,你可是說過,待天涼之后,要去煜大爺府上拜會的。如今已經入秋了,你總不能拖到入冬再去吧?!?/br> 和瑤華嘆了一口氣,這才真正的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罷了,我寫一份帖子,你讓閔叔送去那府上吧?!?/br> 和煜接到瑤華的拜帖十分驚訝,親自拿給母親徐老太太看。 徐老太太也很詫異,“接到老家的信還是春末的事情,說昭哥兒家的這位姑娘行事十分的不穩妥,心高氣傲看不上族中給她安排的婚事,竟然帶著弟弟出走。族中遍尋不著,還托我們代為尋找。怎么無聲無息地來了京城,這是何時的事?!?/br> 和煜也不知道,“今日方才接到帖子,說是若是方便,明日便來拜見母親。我明日正好休沐,便回她讓她明日上午過來?!?/br> 徐老太太嗯了一聲,“罷了,到底還有和昭的一條骨血跟在她身邊,便見上一見,若是需要幫忙,便幫上一幫。但是她姐弟二人,在這京城無依無靠的,如何能久居,還是回去受族人照拂才是?!?/br> 和煜懂了徐老太太的意思,“兒子知道了?!?/br> 第二日,和瑤華帶著恩哥兒乘坐馬車去了和煜的府上,可是人進了徐老太太的壽安堂,竟然讓徐老太太和和煜都大吃一驚。 和瑤華難得裝扮了一番,穿了一件淺青繡白鶴的褙子,一頭秀發挽起,沒有帶冠,只用一柄象牙骨梳插著,別致又清雅。身上沒有多余的飾物,只雙手帶著玉鐲,白玉映襯雪膚,瑩潤旁著剔透,見之忘俗。而恩哥兒穿了一身明湖學館的學子服,安靜守禮,機靈而不張揚。 姐弟倆并肩而立,眉目如畫,十分養眼,進退有度。這哪里是來投靠親戚打秋風的落魄姐弟,便是京中大家子弟也難有此風范。 徐老太太看和煜一眼,口中忙親熱地喊道,“可是華姐兒和恩哥兒,快上來讓我看看?!?/br> 姐弟倆乖巧地來到她跟前,給她行了大禮。 徐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婉蓮一見徐老太太這般和藹,連忙上前扶起瑤華姐弟。徐老太太一手拉了一個,仔細端詳。 這姐弟倆長得五官極為好看,便是比起她的嫡孫嫡孫女,也是絲毫不差。兩人肌膚瑩白,手掌細膩,一看就不是過苦日子的。徐老太太不由得心中生疑。 眾人互相見禮,客套話說了一番,和煜便開口了,“恩哥兒,春末時,族中曾來信詢問你們的下落,這半年時間,你們去了哪里?” 瑤華來之前,早已細細囑咐了恩哥兒。 恩哥兒站起來,恭謹地回話,“回稟伯父,我們確實是春末就來了京城。因為買宅,入學,課業頗多,諸番瑣事,所以才拖到了今日。還請伯父寬恕?!?/br> 和煜和徐老太太對望了一眼,什么,還在京中置宅了?這姐弟二人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徐老太太拉著瑤華的手輕輕拍了拍,“華姐,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為何你姐弟二人要離開老家,特特趕來上京?” 和瑤華面露為難之色,看了看徐老太太,又看了看和煜,苦笑了一下,“稟伯祖母,父親過世后,我們姐弟沒經歷過什么大事,連父親的葬禮都辦得頗多曲折?!?/br> 徐老太太心里一頓:這話說得頗有深意,她們姐弟沒辦過什么大事,可是族中那么多大人呢,紅白之事辦了不知多少,怎么會頗多曲折?就聽瑤華又繼續道。 “父親安葬之后,恩哥兒需得守孝。我們姐弟便在父親的墓前結廬而居,直至守孝結束。也是族中長輩體貼,給我安排了一樁婚事,要送我去鎮子上的一戶人家……”瑤華頓了頓,為難地吐出了兩個字,“做妾?!?/br> “什么?”徐老太太這下是真的驚到了,“做妾?” 瑤華苦笑,“按理說,我父母親都不在了,族中長輩的安排,我也應當順從??墒?,若是我去做妾了,恩哥兒怎么辦?莫說恩哥兒如今年歲還小,便是日后恩哥兒出人頭地,有個做妾的jiejie,他如何能抬起頭來?族中長輩的這份好意,我只能辜負了?!?/br> 明明是族人心存不良,欺凌她姐弟,可是她娓娓說來,那些風刀霜劍仿佛真的不過是些不需在意的和風細雨。 瑤華又道,“其實,父親生前已經在老家購置了數百畝的良田,足夠供恩哥兒上學讀書了。但是我違逆了長輩的關愛,心中實在不安。而且恩哥兒也是喜歡讀書的孩子,京中良師益友云集,我便帶著恩哥兒上京來。老家的那些田產,想必有長輩們替我們照料吧?!?/br> 這做妾,田產,和煦的來信中可是只字未提的。徐老太太與和煜心中透亮?,幦A未必說得全真,但和煦的那份來信必然不可全信。 “那你們如今住在何處,可有人照顧?”徐老太太面露關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