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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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學院教育對專業工作沒有一點幫助,那對學歷為什么又有這么高的要求? 這問題有點太細了,不適合打擾日理萬機的大律師,所以曲琮并沒打算問,但元律師似乎從她的表情里看出來了,她說,“這只是律所想要節省時間罷了,法條你不用背下來也背不下來,但律所需要你快速檢索文檔,在復雜的法律事實中梳理出事件邏輯和適用法條的能力,這一點海外院校做得好,他們的課程要求學生在短時間內閱讀大量文獻,并且寫出綜述,這些能力恰好是我們需要的,所以大律所總喜歡招這些名校的學生,也不是完全因為裙帶關系,有些合伙人不太信任自己沒讀過的學校,不過學歷的意義也就僅此而已了?!?/br> 她自己是名校畢業生,當然可以這樣說,曲琮的學歷是短板,想到成少春神氣活現的樣子總有重重疑慮,不過她知道自己現在最好應當表現出被鼓舞到的樣子,于是發動演技,感動地說,“謝謝元律師,我會加油的,我會證明你的選擇沒有錯?!?/br> “我的選擇是不可能有錯的?!?/br> 這番勵志發言對元律師來說卻仿佛有些滑稽,她笑著喝了口水,“給你們的大部分工作都很簡單,無非文字女工,智商正常的人只要不是特別粗心,進來了就沒有適應不了的,除非你的智商低于正常水平——” 她忽然壓低了聲音,現出了剛才教訓成少春的樣子,有絲威嚇地問,“告訴我,你特別笨嗎?” 想象中極為高大上,只有最聰明的一伙人才能勝任的工作居然被說成是文字女工?智商正常的人就能做……那他們聘名校畢業生干嘛? ——曲琮當然不笨!她上a大的研究生是因為她只能上這一所,而不是她只能考這一所,不過她膽子的確不能說大,又完全被這說法鎮住了,元律師擺明了逗她,她也嚇得要跳起來,結結巴巴地說,“當、當然不笨!” 元律師是真的被逗樂了,她臉上現出明媚的笑意,“那就好好干吧,成少春也就多你一個月的實習經歷而已,一個月以后,我希望你能趕上他?!?/br> 這是對話結束的信號,曲琮知道自己應該告辭了,她也模糊地意識到最后這句話大概是領導層常見的馭下心經,在員工間點燃攀比情緒,她更知道什么樣的回答是適合的,無外乎‘明白了,老板,不會讓您失望’之類的,不過她內心深處還有個疑問未解,這個念頭從她知道成少春的學歷就已浮現,元律師鼓勵她的話她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也讓疑問更濃。 這問題其實不算太冒犯,只是并不適合現在的對話場合,不過錯過這個機會,下一次和元律師單獨相處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她慢慢地站起來,在心底猶豫了一會,還是問道,“元律師,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br> 他們間的關系實際輪不到她來問什么,元律師的吩咐她照做就可以了,這一點兩人都是知道的,元律師眉毛一飛,顯示出她的詫異,但曲琮意識到元律師的性格是真的很好,她沒有拒絕,也沒有生氣,仍是饒有興致地笑問,“嗯?” “雖然工作內容簡單,但傾向就是傾向,我想……” 曲琮回想張秘對她的態度,半是猜測,“我想華錦以前應該也不例外,在應屆生里,我應該是突破華錦錄取的學歷下限了——那么,我是有什么優點,讓您看中我呢?” 任何事都有原因,曲琮有自知之明,這世界并不是一本瑪麗蘇小說,就算是,她也不可能成為主角,她罕見大膽,抬頭觀察元律師的面部表情——如果有什么用意,相信至少能流露出一絲蛛絲馬跡。 這是個很好的問題,就像元律師也是個很好的老板,她沒被曲琮的大膽冒犯,反而似乎有一絲欣賞,她笑了一下,“確實,華錦一般不太會仔細看你們學校的簡歷,不過今年是個例外,去年我去你們學校做了講座之后,我讓張秘把你們學校的簡歷都留下來?!?/br> 曲琮沒想到元律師還記得這個講座!雖然那個講座直接策動她給華錦專門制作了一份精美翔實的簡歷,甚至還因此多發了一篇論文來填充版面(現在她已知道這大概都是無用功),但說到底,不過是學生會搞的一次活動而已,對學生可能是一次開闊眼界的經歷,但在演講者來說元律師沒有任何理由當回事。 ——甚至還為這么一次改變了華錦的招聘政策! 她激動得結結巴巴,“我還以為您經常做這樣的講座——” “那你是高估非訴律師的社會影響力了,我們確實參與了很多商業界的大事,不過永遠不是主角?!痹蓭熣f,“當然我本人對這些事情也沒太大的興趣,不過那個講座的主題很特別,也給我帶來一些觸動——法律界的女性,這的確是個很有意思的議題,起碼在非訴這一塊,頂尖女律師是有些太少了。我想,如果有女學生聽了這個講座,對非訴產生一絲興趣,華錦應當至少給個面試機會,或者更進一步,讓她們進來實習一段時間。對我來說這只是一件小事,但對你們也許會有很大的幫助?!?/br> 這是當然,能在華錦實習,將來就有往同等級律所跳槽的可能,律所還是很看重第一份工作的,如果一開始就進了野路子律所,基本就永遠失去往上一級跳的機會了,曲琮的心跳得很快,像元律師這樣高高在上的成功人士還能保有這份善意,確實會讓人覺得生活可以非常美好,不過她依然有些疑惑, “但是,我們這一屆只來了我一個——” “是啊,看起來因為那個講座想來華錦的女學生并沒有太多?!痹蓭熣f,“你是不多的幾份簡歷中最符合要求的那一個——所以你要注意了?!?/br> 她的表情嚴肅起來,語氣也帶上幾分鄭重,不是嚇唬成少春的那種,“你的表現,就決定了a大法學院在華錦的形象,這扇門是會被推得更寬,還是從此合攏,就看你能不能挺住了,曲律師?!?/br> 曲琮不禁凜然,她現在已經感覺到這份機會有多得來不易——哪個大學不開設法學系?但頂尖的就業機會就這么多,傳統貴族院校的畢業生可以很輕易地把持住這些資源,因為元律師偶然一個意動,她得到了這個寶貴的機會,能不能為母校做出口碑,就看她自己了。 事情只關乎自己的時候,她沒太多自信,但當她無形間也要為別人的利益負責的時候,曲琮反倒鎮定下來,她站起身說,“我會努力不讓你失望的,元律?!?/br> 元律對她笑一笑,笑容欣賞而又不乏矜持,她接觸過的新人律師應當是很多的了,不會第一面就對誰大為激賞,總是要在工作中慢慢摸底。 “對了,”告辭之前,曲琮又說,“成律師要接觸的收購案,我們代理的是【韻】吧?——您在談到收購的時候,看了您的包一眼,那應該是【秦韻】的定制包,我注意到了它的扣子?!?/br> 【韻】是國內最大的設計師品牌,旗下有不少系列,【秦韻】是他們的高端定制線,剛開始只做男裝,近幾年開始往女裝涉獵,當然也有鞋履箱包。不過奢侈品牌還是以國外為主,很多消費者并不熟悉這個品牌,更別說他們的高端線了。而且剛才元律師也只提到‘品牌收購’,這個品牌可以是任何領域的品牌,曲琮的猜測可以說是非常大膽,元律師的眉毛挑的高高的,挑了很久,這才說。 “我得提醒你,雖然就職于一間律所,但是我們有些交易是要求嚴格保密的,沒有進組的律師嚴禁打聽內情。最保險的做法是,在沒弄清楚交易的保密需求之前,永遠不要打聽不屬于你的案子——其實這對于大部分律所來說都是常識?!?/br> 大概她是女孩子,還是因為元律師的情懷才被招進來的女孩子,元律師對她不像是對成少春那樣嚴厲,語氣里只是含了一絲溫和的警告,曲琮知道自己大概是冒犯了一些不成文的規矩,不過此時道歉只會讓她顯得更笨拙,她笑了一下,“我只是想說,我對時尚行業很了解——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也許在這個小組,我能給大家提供更多的幫助?!?/br> “我會考慮的?!痹蓭熣f,她的表情平淡下來,已不如之前那樣友好,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幾下,點亮屏幕,“現在你可以出去了?!?/br> 曲琮腳步穩定,退出辦公室合上門才捂了捂心口:剛才她可能是太大膽了點,這一步可能會直接毀掉她在元律師心中的形象,而且也和父母的言傳身教背道而馳,新人么,‘萬言萬當不如一默’,既然她什么都不懂,元律師也知道她什么都不懂,表現得越老實越好似乎是萬全之策。 但是—— 她又想起成少春的姿態:這個同期生很聰明也很精明,想要超越他應該先做到全面模仿,他為什么那么積極地表現自己?一定是因為這樣做對他在律所的發展有好處,律所大概不是事業單位,比起內斂他們更喜歡進取。她已經什么都不會了,在第一次會談中懵懵懂懂出了大丑,至少不能被貼上怯懦、膽小和平庸的標簽。 元律師……應該更喜歡大膽嘗試下的小錯誤,也不喜歡什么事都唯唯諾諾的應聲蟲吧…… 曲琮走去領自己的入職試卷,在心底有些不確定地這么想著。 # “很好玩的小姑娘?!?/br> 在玻璃門之后,元律師也正和友人閑聊,邊商議著午飯約會的地點,邊吐槽著近日的辦公室變動,“很聰明,學得也很快,甚至可以說很大膽,不過就是被家里人保護得太好了,一眼就能看得到底?!?/br> 曲琮的家里人管教得應該非常嚴格,這一點從她舉手投足很多地方都可看出痕跡,元黛有一絲惋惜,“如果她被送出國學過,可能會老練一些,現在就要看了,能不能適應我們這一行的節奏——坦白講,我不是太樂觀?!?/br> “她居然會想入這一行,真是罕見,”友人在電話那頭輕噱,“你們這一行,除非混出頭,不然就四個字,拿命換錢?!?/br> “我也覺得,她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做,非得來干這行?”元黛半開玩笑地說,一邊說一邊叫出入職登記信息表來看,曲琮父母的資料都列在上面,她打開瀏覽器搜了兩個名字,“我以為只有我們這樣的鄉鎮土妞才要搏命去拼?!?/br> “我才是鄉鎮土妞,你至少是縣城家庭的,ok?”友人吐槽她,又講,“對了,我秘書剛給我說,可能模板合同出問題了,郵件已經發過來了,你記得抓緊安排下,這件事不要上會是最好?!?/br> “好,我知道了,會叫人去跟進的?!痹煨睦镆痪o,開了oa開始看工作量,她在白紙上寫下幾個人名,不過語調依舊保持穩定,對客戶什么時候都不能慌張,得讓她們覺得事情很小?!爸酗埬銢Q定去哪吃了嗎?” “我把餐館名字在微信上發給你了?!庇讶苏f,“對了,你剛才說的那個小朋友——還是多照顧一下吧,先安排幾個簡單的案子唄,刷一下熟練度,循序漸進,不要揠苗助長嘛?!?/br> 元黛的眼睛縮了一下,她有絲嗔怪地說,“知道啦,還用你說,我們招聘個新人也要成本的好吧,進來了肯定不會不管啊——倒是你,最近還真玩起網游了?刷熟練度,這個詞組不像是你說的呀,哦,對了,我們吃午飯的時候我有事要宣布——我又單身了?!?/br> “這算新聞嗎?不過當然,肯定還是要聽全部細節——” 東拉西扯,說些生活瑣事,中午又去吃一頓半商務半私人的午餐,元黛三點多才進的辦公室,她叫司機回家給她拿晚飯送來,吃完了繼續投入工作,一切差不多處理停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半了,華錦依然有一多半的人沒有走,元黛走到辦公室門邊倒水,順便張望一下,今天的兩個新人里,成少春沒走,雙眼緊盯著電腦,正在打字,曲琮工位上已沒人了,電腦屏幕也是黑的。 她點點頭,回去翻了翻oa,把兩個人的作業都拿來看了一眼——說是作業,當然不是一個題目,其實也是為了案子服務,低年級律師主要在為中年級、高年級律師寫文件綜述和摘要,這種活對應屆生來說是很新鮮的,誰也沒有學過,該怎么寫?就是對著事務所文件庫里,她們能查閱得到的類似文檔,自己仿寫。 這種東西就像是應試作文,經過一定時間的訓練誰都可以寫好,不需要天分、靈感,成少春在紐約實習的時候就已經進行過這樣的學習,所以他的成品有模有樣,格式也經過靜心打磨,他確實可以直插直用。 曲琮的摘要,寫得還算不錯,字數過多了點,讀起來也不太通順,不過考慮到她要在一天內自學,這份成果是可以讓人滿意的。和她想得一樣,這個小女孩算得上聰明,只是過分嬌生慣養,一團稚氣,可能很難在這個行業適應得好。 事實上,元黛對曲琮的前景并不樂觀,只是她不會說出來而已,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電話?!皬埫?,我明早可能不會準時進辦公室,你負責通知曲律師,讓她進潤信那個組吧。有什么不會的,你多教一下她?!?/br> 以曲琮的學歷,她進華錦就是罕見奇觀,現在還得到元黛的特殊關照,正常人都會好奇,但張秘一年能賺這么多錢當然不是沒有理由的,她從來不問太多?!昂玫?,元律,不過——” 連這樣的‘不過’都很少發生,元黛說,“怎么了?” “一般新律師進所都有師父帶的,但是之前何律師辭職了之后,您說潤信的情況比較復雜,就沒有指派高年級律師,現在潤信組里都是年輕人——” “噢?!痹煜肫饋砹?,潤信的案子的確沒有復雜在案情上,案子本身簡單,博弈都在案件之外,她咬了下嘴唇,想到原本自己打算休假一周,和男友去附近海島共度兩人世界,但現在這塊時間空了出來,便很快下了決定,“也對,那這個案子就劃在我這里好了?!?/br> “那這樣的話——” “嗯,既然是這個樣子,那就由我來做她的導師吧?!?/br> 第5章 外勤 曲琮的職場路確實不是太順,在華錦入職一周,和曲mama的關系已經瀕臨破裂,曲家的氣氛緊張到極點,今天一早她又和mama口角——當然,在曲家永遠不存在母女惡言相向的事情,但曲mama居然沒送她上班,這已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 “早上好?!?/br> “來了啊,今天把早飯帶來吃?” “是啊,今天坐地鐵,覺得快一點?!?/br> “還以為你們家司機放假呢?!?/br> 華錦所在的大中心大廈至少兩三千人辦公,每天車水馬龍川流不息,按說很難留意到同事是怎么進出辦公樓的,曲琮也是聽到這句話,才知道原來同事們慧眼如炬,連這樣的小小細節都沒放過。她不禁好奇華錦同事間到底存在幾個微信私群,這其中又八卦了多少她的事情。 這么想不是自我中心,她學歷不夠,別人多說幾句也很正常,曲琮笑笑說,“哪有司機開家用轎車的,那是我mama,她前幾天順路送我?!?/br> 這是事務所,不是菜市場,八卦也有分寸,同事笑笑放過她,“快吃吧,被老板看到你在工位上吃東西不太好?!?/br> 事務所紙質資料多,而且不是每一份都可以隨便重打,有明確嚴格的內務要求,在工位上吃東西可能會引來昆蟲,所以也在被禁之列——這條禁令不算嚴格,加班上頭的時候誰還會特意跑去茶水間吃東西?不過現在是大白天,同事的提醒算是挺暖心的,曲琮先打開電腦,把包放到工位上又拿出一本無所謂的資料攤開,營造出自己已經到了的氛圍,這才站起來說,“嗯嗯,我先去倒杯水?!?/br> 說著就順便把星巴克紙袋拎過去——這都是吃過虧的,她前幾天來了去洗手間,沒開電腦,回來老板已經到了,這就是在老板之后進辦公室,在華錦這大概是比【在老板之前走】也就次了一等的大罪。元律師沒說她,不過同組成員那幾個中年級律師的表情也夠受的了。 至于說現在是去‘倒水’而不是去吃早飯,也都有小心機在里面,老板問起來,“咦,電腦開了怎么不見人”,如果她說了‘吃早飯’,同事順理成章可以轉述過去,倒水會更保險些。曲琮目前還沒吃過這種虧,不過她畢竟不笨,還是很懂得舉一反三、未雨綢繆的,小心一些不會出大過。 在茶水間三口兩口,把可頌夾火腿配著熱茶塞下去,紙袋折好塞到可回收桶里,她拍拍手端著一杯熱茶走出來,和同事眼神一撞,兩人彼此一笑,“老板來了沒???” “還沒呢,今天可能不會很早進來了?!?/br> 扯上幾句,同事轉頭瞄向電腦,開始翻看文檔,今日上午份的閑聊就到此結束了,曲琮打開oa——老板倒是還沒來,但她的活早就被分發好了,今天要寫大概兩份摘要,還真不算太多。 終究還是沒能加入【韻】并購案的小組,曲琮現在跟的是一間制藥企業潤信的案子,潤信正準備購買一項制藥專利,華錦負責進行法律風險審查,當然后續還會出具法律意見書和交易合同,這種算是較為常規的案子,并沒有人專案負責,她的同事手上都有三四個案子正在跟進,曲琮還在適應期,正摸索著自學寫摘要,她最大的煩惱不是無法勝任工作,元律師說得很對,非訴律師——至少是她這個層級的非訴律師,工作并不是太難,所謂的摘要其實說白了,就是把一份或者幾份合同看一遍,總結出上面需要的點,比如說現在正在做制藥企業的案子,上級律師可能會希望看到別的制藥專利訴訟案件中常見的侵權認定標準,而曲琮就要從案例庫里檢索到足夠的案例,寫出總結給老板參考。 對她來說,她只是寫一份摘要初稿而已,之后還會有中年級律師審核,所以壓力并不會太大,可以參照范文來做,有什么拿不準的點就去看看案例和判決書,曲琮也有心把工作做得精細些,她上半天都在看案卷,中午快吃飯的時候,張秘又叫她過去,“你昨天發的摘要我看了,格式還是不對,你看,這一行的行間距是錯的,明顯窄了,下一次你最好自己調整,如果不會的話可以問劉秘?!?/br> 律所工作有個一般人不太了解的點,是曲琮在學校里沒學到的,那就是對排版整潔非常的講究,標點、字號、字體、大小寫、版式,都容不得一絲錯誤,當然論文也有相應的撰寫格式,女孩子也喜歡把文檔做得漂亮,她還以為自己是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出錯的,但入職以來發的三四份文檔依然還是被挑出不少毛病,萬幸張秘性格不錯,曲琮雖然被教育,但不至于玻璃心破碎哭著走出辦公室?,F在更漸漸習慣一份文檔內容不變,格式改上四五遍的日常。 “噢,又被張秘抓來罵了?!?/br> 這次過來,不知是否倒霉,還迎頭撞上元律師,她剛進辦公室,司機幫她把包拎進去——元律師今天又換了個包,這一次是鱷魚皮鉑金,顏色沉穩,但依然被氣質點燃出酷勁兒。 元律師自己站住腳和曲琮聊天,用很了解的語氣問,“又是格式出問題了?” 聽說有名的律師脾氣都不會太好,因為常年從事對抗性行業,總是不自覺在挑釁對面——心眼也多,也聽說有名的女強人脾氣都不會太好,特別是中年女上司,是職場最不好處理的物種。不過元律師完全破壞這樣的印象,曲琮入職一周,對她只有越來越崇拜,她知道老板沒生氣,新人律師犯這種小錯是可以被原諒的,只要不一犯再犯就好了,所以大著膽子抱怨說,“我不太明白,這一毫米真的這么重要嗎?客戶甚至看不到這份文檔?!?/br> “你這份摘要是不怎么重要,但習慣很重要?!痹蓭熣f,她如曲琮所料,很愿意也很享受指點機靈后輩的感覺——曲琮猜元律師會喜歡這樣,因為她mama就很好為人師?!胺窃V律師的作用,就是最大程度地幫助客戶掌握自己在法律世界所處的位置,有沒有風險,有多少風險,這兩句話可以說是我們工作的主要內容,我們要考慮到所有的可能,也掌控住所有可能——所以我們工作中的一切,包括文書格式也要好好的掌控,畢竟,非訴可不像是訴訟,律師和客戶面見的時間并不多,你的文檔就是你的第二張臉?!?/br> 曲琮點頭受教,又趕忙說,“我現在格式已經很好了——張秘,差不多也沒毛病了吧,是不是?” 她碩士剛畢業,在律所算是新嫩,做祈求狀還是挺可愛的,即使一樣是‘中年女強人’的張秘也不禁笑著說,“學得是還算快的?!?/br> 說著,和元律師相視一笑,元律師點點曲琮,“挺機靈的?!?/br> 司機幫她倒了杯茶出來,元律師談興不減,接過茶杯問道,“來律所一周了,感覺怎么樣?是不是和想象得很不一樣?” “還挺好的?!鼻s緊說,“因為本來沒有想象,所以感覺也沒什么不好接受的地方?!?/br> “不覺得壓力大嗎?”元律師問。 “還好?!?/br> 元律師就笑了,她笑起來是很好看的——元律師就是那種雖然處處都顯示出大律師的靠譜,讓你知道她極為嚴謹又很有能力,但又在這些之外讓你充分感受到她的有趣的人,曲琮想了很久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用風情是不合適的,只能說很有魅力。 “那就說明我們的新兵教育是失敗的?!庇糜腥さ膽B度說出來,這種話讓人不知道是真是假?!耙歉惺懿坏綁毫Φ脑?,那你就還沒有真正融入?!?/br> “是——是嗎?”曲琮嚇了一跳,但她已經知道元律師不喜歡大驚小怪動不動漲紅臉道歉的傻白甜,臉皮厚能開玩笑的風格更吃香,“也可能是因為我學得夠快,夠聰明就感受不到壓力啊?!?/br> 元律師果然被逗樂了,她又點點曲琮,“行,有自信是好事?!?/br> 但很快又正經了點,“不過,能進華錦的有誰不聰明?并不是聰明就沒有壓力——入職一周,你沒交到多少朋友吧?” 曲琮不得不承認,她還沒能打入同事社交圈,一般來說,總會有比較友善的老鳥來帶你吃吃午飯、認認路什么的,要么就是同期同事來往頻繁,但華錦的企業文化似乎就是比較冷漠的那種,她同組的前輩都忙,經常吃飯是叫外賣在茶水間解決的,成少春倒是和那個組混熟了,經常同進同出,坐在她旁邊的幾個偶爾會寒暄幾句,但都是今早吃早飯那種類型的暗戰,曲琮并不是沒感受到在華錦工作的壓力,在這里你似乎不能默認大家都友善,氣氛緊繃才是常態。 她沒有反駁,元律師就繼續往下說,“這一周你都只加班一個小時,最晚七點就下班,走得比我還早——其實,如果能干完活,我倒是不在乎,但是你很聰明,小曲,你知道槍打出頭鳥的道理的——做非訴,一定要會打點關系,客戶關系,同事關系,都是關系,明白我的意思嗎?” 曲琮想要辯白說,她也情愿每天都加班到十點,就算只是看案例庫也完全沒問題,只是她怎么把家里的壓力說出口?她望著元律師精致又年輕的面孔,忽然也很想問,她每天都八九點下班,客戶關系和同事關系大概都處得好,那么,家庭關系呢——還有時間處理家庭關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