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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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那幾家的包——這家的包不怎么搞配貨這一套?!卑际潜辰o女人看的,就算是自己的屬下,夸獎依然令人開心,元黛對她展示,“是這次我去馬德里,喬小姐送我的?!?/br> “噢噢,喬小姐!” 喬小姐是知名設計師,同時也是華錦的客戶,這幾年喬小姐的公司營收好,歐洲奢侈品又不景氣,他們手里有錢,頗有些往外擴張品牌的意思,業務需求激增,元黛這幾個月的出差份額80%都貢獻給她,張阿姨當然對喬小姐印象深刻,“喬小姐是厲害的呀,衣服硬是好看來?!?/br> 她用欣賞的眼神看向元黛,“西裝也是她們家的吧?是好看的——講不出哪里好,不過穿她家的衣服,我們元律人更精神了,氣質真額沒得說?!?/br> 一早起來就頭痛,昏沉沉折騰這么久,本該是渾渾噩噩半喪不喪的周一上午氛圍,哪來什么精神頭?她身邊這些女人吃她的飯,當然變著法子夸她,元黛心里一清二楚,但一樣受用——她當然也有這份自信,活到39歲,自己的長相怎么樣心里有數,就算她沒有,她那一火車的男友名單也能幫著她回想起多年來情場上的豐功偉績。 她確實是美的——律師日常穿著的確沉悶死板,元黛也沒有別出心裁標新立異,但即使是簡單的職業套裝,在她身上也比別人奪目,帶著司機走進辦公樓內,穿堂風吹起一絲鬢發,這一刻男男女女不禁都投來羨慕的眼神:太多細節說明她的身份,即使這已經是s市最頂級的辦公樓,元律師對其中出入的大多數男人來說,依然是漂亮到不能不看,又優秀到不敢逼視太久的存在。 而元律師深悉人性,她知道這都是無效的關注,卻仍享受受人矚目的感覺,一早起來就困擾她的偏頭痛悄然散去,她吸一口氣,靈巧又優雅地滑入人群。 又一個熟悉的,令人喜歡的工作日開始了。元律師在電梯一角站定,微微合眼,各項工作有條不紊地流入心頭,遠非早起時的雜亂無章,今早要看的文件有30多份,不算太多,兩小時應該可以看好,見一下新人說幾句話,這次進來的兩個新人,一個是紐約大學的llm——現在國外的法學生回流得真的越來越多了!履歷很漂亮,去big law實習過,是團隊急需的人才,立刻就可以開展工作,秦韻的母公司在歐洲,想要收購的品牌也在歐洲,跨三方的企業并購文書不是菜鳥律師能立刻上手的,三方律所的對接也需要大量外語文書溝通,他可以馬上派上用場。 還有一個,嗯,a大的碩士……叫什么來著,曲琮? 這個人名讓元黛思緒一頓:a大固然也是國內一所不錯的綜合大學,但國內法律界看重的五院四系還有那幾所頂尖大學,a大并不在其中,第一學歷在華錦這個層次的律所就有點提不起來了,當然,華錦并不是非五院四系又或者海外留學背景不要,她不會因此對曲琮有歧視,只是在估算該在她身上花多少時間。 沒有額外實習經歷,也就是說實cao經驗基本為零,emmm……她在華錦可能會待得有點辛苦了,按她的家境不知能否撐住,或多或少得投注些關心,最怕就是她邁不過智商門檻,那就拖后腿了…… 兩個實習律師,不會占用她太多的時間,元黛飛快地順過了一天的事務,又回想一遍,確定沒有疏漏之后慢慢吐一口氣,睜開眼的同時,電梯‘?!匾宦?,到達華錦在的32層。 張師傅已習慣這樣的節奏,她退后一步讓出空間,等元律師先走出電梯才跟著出去——元律師一般都會在去公司的路上看郵件提要,上電梯的時候安排流程,出電梯以后就進入工作狀態,她連腳步聲都是穩定的,不太慢也不會過急,‘噠’、‘噠’、‘噠’、‘噠’—— 但今天有點不一樣,元律師走出四步以后停住了,張師傅險些一頭撞上她,她急急地讓了一下,“元律——” “奇怪,好像忘了點什么……” 這對元黛來說是新鮮的體驗,華錦規模不太大,業務多且繁瑣,底下人可能沒感覺,但作為高級合伙人她手底下好幾個團隊,一天至少有100多個活兒從她的手里發出去,通常來說,元黛都能做到個個心里有數。今天居然有忘了什么卻又難以描述的感覺,固然可以說是今早偏頭痛帶來的影響,但依然讓她眉頭微皺,油然產生新一波淡淡的中年危機——到底年紀大了,記性都不行了? 是潤信——秦韻——格蘭德——漢達—— 順著一個個公司的名字想下去,又過了一遍,依然沒發覺任何問題,元黛面露異色,要開始過第三遍,手機正好響了一下,她恍然大悟,“哦,差點忘了?!?/br> 拿出手機打開看了一下,確認半夜四點是收到一條消息把她驚醒,只是當時看完就直接睡過去,醒來的時候已經被層層疊疊的工作群壓到下方,沒了痕跡,根本就沒想起。 【分手吧】 三個字簡簡單單,沒有更多的情緒宣泄,宣告她已恢復單身。元黛往上翻了一下聊天記錄,開始繼續往前走。 “還好?!彼唵胃嬖V司機,“和工作無關?!?/br> 知道自己智力沒有衰退,元律師不無慶幸,“——感情上的事,還不都是小問題?” 第3章 菜鳥 “這一層往那邊是并購重組團隊的,然后知識產權團隊在更遠那邊,我就不帶你們兩個過去了,你們兩個雖然還沒正式分組,但基本不太可能會被分到那兩個組去,那邊歸別人管?!?/br> “茶水間在這邊,廁所在這邊,這一層有比較多的電梯口,我們從a、d兩個口上來是最近的,然后等下行政會給你們錄指紋,不過我們的考勤沒有太嚴格?!?/br> 如果是頂尖內外所的話,入職可能會有一個很完整的流程,明確職級和律所內的一些規定,華錦的入職相形來說要散漫一些,是元律師的秘書帶兩個新人認識律所,秘書大概四十多歲,周圍人都叫她張秘,兩個菜鳥入鄉隨俗。 “目前還是用門禁卡來打卡,然后oa軟件的話,等下直接下在手機里就好了。然后三餐所里都有補貼,一餐補貼30塊,但是要實報實銷的,那個報銷流程我等下教你們用。如果加班的話,打車費也是實報實銷,流程等下發給你們郵箱?!?/br> 和律師、律師助理不一樣,律所秘書不要求專業背景,不過張秘語速依然很快,曲琮再次感到一絲異樣——她上的大學在本地算是名校,亦是名列985之列,可以說老師和同學間不太會有什么反應遲鈍的人,不過在華錦,所有人似乎都默認談話對象是不次于自己的聰明人,話可以說得很快很含糊,也只用說一遍,任何一個敢于二次確認對話內容,或是居然無法跟上對話的人,可以自動辭職。 “至于具體的工作內容,等會元律會給你們分配的,”張秘一邊說話一邊在微信上收消息,她似乎是看到了什么,頓了一下,把原本正在收束的對話又放開來?!啊緛砦抑徽f這些就夠了,不過元律今天有點不舒服,所以我就再說一些幫助你們節省時間,一會可以更有效的溝通?!?/br> “我們所規模和top所比起來不是特別大,但這幾年業務也做得很好,隨時可能有新的發展,你們也看到了,在我們這里工作,福利是不比j氏這種top內所差很多的,但是在人事上不是那么千篇一律,我相信你們也會有一些在別所工作的同學什么的,但不要把別所的規矩套到這里?!?/br> 新人入場,老人照例是要恩威并施,張秘說得很快,也沒太多不同的表情,不過曲琮身邊的成少春已經一副心領神會的樣子,這讓她有一絲慌亂——兩個人在樓下就撞見了,同為新人自然要互相照應,當然也免不得互通履歷,成少春看上去就是個老鳥,又干又瘦,眉頭紋路也重,至少有30多歲的樣子,實際上也比她大了四歲,他在國內讀完大學,工作了兩年才去紐約讀的llm。 曲琮也曾想過出國讀書,做過功課,成少春讀的是紐約大學,能讀得起這所大學的法學碩士,他家肯定殷實:紐約大學很少派獎學金,llm光學費一年就要四五十萬,課本費什么的還沒算在里面,沒有一百多萬是下不來的,而且這決計不可能是成少春工作攢下來的錢,因為本科律師可以進的律所,在工作的前兩年壓根就賺不到多少錢?!斎?,以如今中國的房價來說,賣套房子大概也可以解決,但如果不是家里有錢,大多數學生會傾向于申請同層級更愿意發獎學金的學校。只是一個選擇,就可以看出成少春的家境,而他的打扮和談吐更說明了這一點。 學法的家里人脈很重要,有錢人家當然不會缺乏人脈,能去紐約大學讀書,智商也絕對不是問題,成少春還在紐約一所不錯的白人所實習過,實習方向就是公司業務,曲琮家條件雖然也還可以,但只能說是不輸,其余從學歷、工作經驗到實習經歷都拼不過,曲琮的同學有一部分考公務員,進體制內工作,一部分進企業做法務,另一部分會申請進國內本土的大所,做訴訟業務,甚至還有一部分走學術路線,申請出國讀sjd——法學高等學位分了好幾種,llm只讀一年,約等于法律碩士,jd要讀三年,可以當做是法律博士,sjd則是學術類法律博士,讀sjd的一般都從事法律理論研究,回國直接進高校任教,不過sjd是要冷門得多了,大部分法學生都很實際,這畢竟是最理性的專業,他們很知道金錢在現實生活中的重要性。 一屆的同學一百多個,什么出路的都有,就是很少有人和她一樣直接到華錦這種所里上班,其實原因很現實——真正賺錢的非訴業務門檻也高,在國內70%都被頂尖內外所瓜分,像華錦這樣上升期的內所,招聘的也都是成少春這樣履歷光鮮的老鳥,曲琮的同學想要進華錦,多數都會去再讀一個llm出來當敲門磚,像她這樣投了簡歷被選中面試,面試后更幸運地雀屏中選的,開天辟地以來好像就這么一個。 法律界也講人脈,事實上也許甚至比更多領域更看重校友情,既然校友都沒有做這行的,當然也就沒有太多實習機會,曲琮的實習也是家人一手安排,去法院裝訂了三個月的檔案而已,事實上什么都沒有學到。華錦的節奏,面試那天還沒感覺,正式報道她一時有些適應不了,這里的一切都太快了,像是有成千上百條信息透過語言、表情甚至是氛圍傳遞,即使隨時打起精神,她也隨時都感覺自己正在錯過什么。 “別所的規矩是……” 她忍不住詢問,但一出口就意識到這話不能問——問了就說明你沒在別所工作過,那么這句囑咐就不針對你,可以不聽,更何況張秘肯定看過他們的簡歷,這句話明顯是說給成少春聽的。 果然,這是一句不該問的話,張秘和成少春同時看向她,張秘抿了一下唇,表情已說明一切,她沒理曲琮就繼續往下說,“等下元律會叫你們進去,給你們分配一下團隊和師父,之后有問題就可以去找老師,不過不要問太愚蠢的問題,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我們的考勤不嚴格是有道理的——” 她又看了曲琮一眼,在‘太愚蠢’上發了重音,曲琮縮了一下肩膀,成少春倒是對她友好地一笑,但不是很能安慰到人——這種笑就是對跌倒的小孩子,對路邊擦身而過的失能老人的那種笑,非常的友善,感覺一會他就會過來扶你的那種笑。一般來說同期生之間總有點競爭關系,但看起來成少春已經完全沒把她當威脅了。 “——按照道理來說的話,你們應該會被分給高年級律師帶,但是我們現在業務量很大,現有人手不是很夠用,所以具體還要看元律安排。元律手底下有四五個組,我也不知道你們會被分到什么組去,基本來說我們的業務流程是這樣,接到一個案子以后,負責人會先開個啟動會議確認需要多少人——這個一般是元律來定的,之后再往下分人,你們在前兩年的話基本跟著師父走,跟完一個案子以后可能會開始多線程做事,也可能會有一些別的高級合伙人愿意把你拉到他們組里,這個當然我們是不反對的——不過基本原則是要先滿足元律這邊的工作需要,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點基本的意思曲琮還是可以理解的,她沒有太多的律所實習經驗,但卻聽多了人事傾軋的花邊新聞——律所的人事其實很簡單,理論上來說,除了負責主持日常工作的主任,其余律師都可以看做是同事,可以說管理結構非常的扁平,你可以和任何律師合作,但這當然只是說說而已,曲琮和成少春是元律招進來的,自然就算是她的馬仔,沒有她的同意就擅自為別的高級律師做事,屬于立場不堅定,這可是最嚴重的zz問題。 華錦的明星合伙人就是元黛,他們還能跳去哪里?張秘也很自信這不是問題,只點了一句,喝口茶又說,“案子的事我就不多說了,前兩周應該不會分給你們太多活,最多就是讓你們寫寫摘要、找找資料,然后學會用我們的oa系統,還有些基本的職場禮儀,比如郵件怎么發電話怎么打文件怎么寫——” 她掃了曲琮一眼,笑了一下,“不懂你們就互相問一下吧,或者也可以學著辦?!?/br> 七年的法學教育給她帶來什么?滾瓜爛熟的法條?臨時抱佛腳的突擊能力?對法學理論的研(hu)究(che)能力?曲琮算是名校畢業生,績點頂尖,論文寫的很漂亮,還拿了優秀論文獎,但是這些東西累積起的自信現在慢慢土崩瓦解,她發現自己并不知道‘基本職場禮儀’指的都是什么,摘要又該怎么寫——還有,郵件該怎么發?她一輩子大概發了幾千封郵件,之前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符合華錦規矩的郵件都是怎么發的? 成少春當然還是信心滿滿的樣子,“明白了,張秘?!?/br> 按照道理,他接下來應該對曲琮說幾句‘沒經驗沒關系,我可以教你,這些都不是很難’之類的話,畢竟,她對他完全不是威脅了嘛,不過成少春似乎無意展示自己大度的心胸,他一個臺階都沒鋪。 曲琮一開始就不怎么喜歡成少春,現在她更加不喜歡他了,她覺得他從頭到腳都滴著優越感,還是很討人厭帶著勢利的那種,這種人在影視劇里一定是很好的太監。 不過她也不怎么喜歡自己,因為她表現得就像是個愚蠢的丫鬟,連元律的秘書都有點看不上她,張秘沒說出口——當然也不可能說出口,但曲琮能感覺得出來,她有點奇怪元律怎么會決定要她。曲琮各方面的條件似乎都比華錦慣用的標準差了一籌。 但她其實也有機會去名校讀書的,她的績點是可以申請海外名校的,紐約大學她也不是上不起!芝加哥大學——甚至是哈佛也許都不是沒有可能,而且她不止可以上llm,曲家的財力完全有能力輕松供她上時間更久、花費更大也更值錢的jd!成少春經濟沒問題還只讀了llm,可見他的材料也不過硬—— 書到用時方恨少,對曲琮來說,更讓人沮喪的是她本人有強烈意愿多讀一些書,只是家里人一點也不支持,曲mama怎么可能放心女兒遠赴重洋讀三年書,萬一學壞了怎么辦,萬一在外面找到工作不回來了該怎么辦! 想要做非訴,就是無意間知道這一行非常賺錢,但沒想到家人的掣肘讓她在華錦立足都覺得吃力——更讓曲琮沮喪的是她居然因為張秘幾句話,成少春一點得意心里就難受起來,千方百計邁出這一步,入職還不到半天就喪得想回家,豈不是更證實曲mama對她的評語:嬌生慣養,難成大器,最好一輩子都在父母的羽翼下生活? 她坐在電腦前學oa,身邊全是盯著電腦凝神細看的資深同事,每個人都顯得很忙,成少春的工位和她離得很遠,曲琮瞥去一眼,他對界面復雜的oa系統似乎適應非常良好,不斷點開界面查看,可能是在對比這個系統和之前工作過幾個律所的不同。 對曲琮來說,oa的各種術語猶如高數——非常費勁的話,也許可以理解一點點,但這也極可能是一種錯覺,更重要的是她覺得自己永遠都學不會,或者很難在學習的過程中獲得樂趣,一個問題第一次浮上心底:進華錦工作,是她這幾個月全心全意的憧憬,做非訴意味著豐厚的收入,而豐厚的收入當然意味著很多很多,但她好像從來沒想過,這份工作里她到底都需要做什么,這些事能不能讓她開心快樂。 電話鈴聲適時響起,打斷這不合時宜的思緒,張秘在電話那頭言簡意賅地說,“元律現在有空了,你們到辦公室來?!?/br> # 元律師一如曲琮印象中一樣,光芒四射、完美無瑕。 她今年應該三十多歲了——曲琮在網上搜過她的資料,不過只知道她是十年前加入的華錦,之前在國內頂尖律所工作,再之前應該在海外名校進修,更之前有沒有什么工作經驗,因為那時候互聯網還沒發展太好,就搜不出來了。 說是加入華錦,其實更像是聯合創始,雖然華錦作為律所已經成立近20年,不過全面往非訴業務轉型應該是十年前的事,元律師從上家跳過來之后,帶來了一批高質量客戶,這正是華錦轉型的契機。很多頂尖律師都是這個軌跡,名校畢業之后進top所工作幾年,然后跳出來,或是到更好的所去擔任更好的職位,拿更好的薪資條款,或是就自己創立一間新的小型事務所,非訴律師當然還多一條,那就是進企業做法務,這也是很多女律師的理想職位,工作會輕松很多,薪資上限低,但下限還能接受,很適合有生育訴求的人群。 在國內,活躍的頂級女律師不太多見,漂亮的頂級女律師曲琮更懷疑只有元黛一個,她看起來就是曲琮想象中最完美的樣子,和半年前在a大做性別平等講座的時候相比幾乎沒有區別——其實現在掉過頭想想,元律師也滿特立獨行的,像她這樣級別的大律師居然會接受非母校的大學社團邀請,只是非訴業務在國內一向低調,要不是那個講座,曲琮都不知道原來非訴收入可以這樣豐厚。 當然現在想想,也是她的學院不夠好,這些事在國內頂尖法學院應該是基本常識,元律師就是頂尖院校出身,不過曲琮很難想像她做實習律師時的樣子,她似乎很自然就應該是現在這樣,看不出年紀,年齡在25到50之間都可以,非常的漂亮,但同時也非常的強勢——不是那種喜怒無常型的強勢,元律師是很和氣的,只不過你自然就會知道在她面前最好別耍什么心眼,因為她也可以非常的強硬。 她的穿著——當然也是曲琮向往的那種,絕不是曲mama那種30年前的審美,元律師的衣著總是那么的合適,連套裝都顯得高級,曲琮記得她做講座那天拿了一個鱷魚皮鉑金,黑色皮面閃閃發亮,金光刺入曲琮的眼,曲mama也有一個綠色的,但曲琮一點都不喜歡,她覺得綠色很老氣。 這一次,元律師的辦公桌角放了一個包,沒有logo,但扣子是秦韻的標志性銀扣,這個包應當是限量版,它簡潔的線條一下就攫住注意力,讓她有些留戀,這個包完美地詮釋了元律師的性格,美麗,在該有的地方不失圓潤,卻又透著鋼鐵般的棱角。 “小成,小曲?!?/br> 她說話的聲音也很好聽,低沉柔和,不是太尖細的那種?!斎?,當然,非訴律師要給客戶可信任感,這樣穩定的音調是最合適的。 曲琮確實對元律師神魂顛倒,連她打招呼的用詞都覺得無可挑剔,華錦是內所,她沒有叫英文名,這點讓她在成少春面前多了一絲安全感,而且這種老派的叫法讓她想到政府單位,這是她熟悉的領域。 “元律師?!?/br> 兩個新律師乖乖和老板打招呼,成少春身上的優越感一滴都沒有了,他當然被元律師全方面碾壓——就算不說從業經驗,元律師的海外教育經歷也比他好得多。 “張秘剛才已經和我大概說過了,最近所里的確缺人,所以你們的適應期會比較短。我會給你們分一些合同去讀,看看你們的能力到哪一步,然后給你們分派合適的導師?!痹蓭煹腿岬卣f,隨后轉向成少春,“小成,你之前在simpson thacher做過實習生,我已經看過你的簡歷了,很厲害,不過你可以告訴我你在并購組具體都做什么內容嗎?” 成少春的胸膛高高挺起來,他的履歷確實足夠他抬頭入職華錦——不過表態卻還是很保守,“多數還是幫助低年級律師寫文書、找案例,寫摘要草稿,也會和秘書混一下,看格式?!?/br> “差不多是暑期實習生的常見工作內容——當然還有很多城市巡游活動,律所付費?!痹蓭熜α?,“很好,看來你的確受過基本訓練,差不多可以直接進組了?!?/br> 這是曲琮完全無法參與的對話內容,她只能聽,而且當然越聽越難受——華錦的辦事風格明顯和海外律所相近,文書、案例、摘要草稿這些詞沒什么難懂的,但她不會做,曲琮沒有接觸過任何公司領域的法律文書制作。 “最近我們會有一個歐洲的并購案,我們的客戶是大陸境內注冊的知名品牌?!痹蓭煾嬖V她們,“但母公司在歐洲,我們會代理大陸這邊的客戶,這個案子需要三方接洽,我們有一個8人小組專門負責,但說實話人手不太夠,所以我希望你可以盡快加入,分擔一些——我已經讓張秘把一些文書整理出來,你去找她拿吧,需求已經在 oa 上布置下去了,做完以后在微信群里告訴我?!?/br> “好的?!背缮俅悍浅W孕诺攸c頭,“我會盡快?!?/br> 他看起來是打定主意第一天就要加班做完作業,因為元律師沒有布置具體的時間線,很可能是想測試一下他的工作速度。曲琮能想明白他的動機,但說實話壓根不知道如果元律師這樣和她說話,她能不能得體回應,旁觀總是比自己經歷要看得清楚點,而她現在越來越慌了——如果元律師布置一模一樣的作業給她,就算有范文參考,她也很可能做不完,而她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在布置的時候就先坦誠這個事實。 她會不會第一天就被炒?因為她什么都不會? 巨大的焦慮讓她想要咬嘴唇,萬幸對成少春的厭惡讓曲琮維持最后一絲理智,任務布置完了,元律師沒有馬上說話,仿佛依然在等著什么,這是個請示‘那我就先走了?’的好時機,但成少春一句話都沒說,他看起來好像對元律師布置給曲琮的任務非常有興趣,說穿了就是想看她的笑話。 沒有人說話,但辦公室里的三個人都很明白彼此的意思,元律師并不吃驚——曲琮難過地意識到她對自己的實力大概是有數的,否則她看不穿成少春的動機,不過元律師好像無意任成少春玩弄自己的小心機,她笑了一下。 “既然說盡快,”她的語調突然冷了下來?!澳悄憔蛻撟吡??!?/br> 她的表情充分傳遞出不悅——成少春想看戲,豈非意味著,她也是臺上的演員? 他居然膽敢讓老板演戲給他看? 成少春幾乎是從椅子上彈起來的,他身上那股志得意滿本來回流少許,現在又化為汗水從額頭上飛出去,元律師斜眸哂笑,鳳眼無意間挑出幾絲嫵媚,曲琮又解氣又慌張又不禁被元律師迷住,她不是蕾絲邊,但——元律師真是——她簡直都無法想象自己該怎么樣才能成為她這樣子的人。 “好了?!背缮俅鹤吡?,也意味著她的入職談話正式開始,而這一瞬間的仰慕也隨著元律師的話鋒瞬間消散,曲琮不覺得解氣了,她現在只有慌張,然后還非常害怕被元律師看出來—— 不過,她也沒想過元律師第一句就會點破。 “你現在很慌,是吧?” 元律師單刀直入,她靠到椅背上,饒有興致地觀察著曲琮,手指敲打著臉頰,這姿態也很漂亮,但曲琮當然完全沒辦法欣賞,她也快和成少春一樣從椅子上彈起來了。 “我——” “你慌,”元律師豎起一根手指阻止她說下去,她笑得有點開心?!笆且驗槟闶裁炊疾粫?,是吧?” “你擔心自己會被炒掉——是吧?” 第4章 導師 律師都是怎么看待老板的? 很少有律師會在一間律所做一輩子——訴訟律師和律所有時候就是個掛靠關系,隨時帶著自己的客戶換個前綴,按理說度過一年的實習期之后,理論上律師就沒有老板,完全可以自己跳出來單干,但實際上一個小律師的案源往往相當有限,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要給自己找個上級律師,為他做些簡單重復的活計,同時耐心地磨練自己的技藝,培養人脈,也從上級律師手里得到一部分分紅(是多是少要看上頭良心),等到時機合適的時候,再帶著滿滿的微信通訊錄自立門戶。 曲琮雖然幾次實習都在公檢法,也很少有校友進這么好的所做非訴,但她不少同學已經在律所工作,平時群里打屁聊天,她對上級律師這個群體并不缺乏概念——舊社會的學徒制里,師父通常都是很可怕的,喜怒無常屬于標配,rou體和精神的雙重虐待更是免不了的必修課。當然現在是法治社會了,不存在rou體施暴,但如果曲琮那些同學的抱怨都是真的,上級律師這四個字大概就相當于精神病人,還是很狂躁的那種武瘋子。 出爾反爾、說過不認、公然甩鍋、遷怒痛斥、壓榨血汗,這五點要說哪個小律師沒從上司身上嘗過,那只能說明她們沒說實話。曲琮在進華錦之前偶爾想到這些,也會有點憂慮——萬一元律師工作中脾氣不好,這個她有想過也能接受,但如果真和學長他們形容得一樣惡形惡狀,濾鏡破滅的感覺肯定非常不好受。 不過,和擔憂得不同,至少到目前為止,元律師非但沒有撕掉畫皮露出血盆大口,反而和氣得要命。她看出曲琮無能的真相,也沒有現場開掉她,而是捧著茶杯慢慢地給她講,“其實這非常正常,你接受的六年專業教育并不是讓你擁有專業能力——法學院的知識教育只能直接平滑過渡到理論研究那邊去,不管你是做訴訟也好,進公檢法部門也罷,只要是做實務,總有一個再教育的過程。不奇怪,也沒必要自卑,所有人剛進律所的時候都一樣,都是什么也不會,接下來的工作中我們自然會教你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