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嗔道：“這孩子，怎么在外面偷聽？”

    “我怕她們偷聽，在這兒把門呢，不小心聽到了?！辈赊睂倘葑鰝€鬼臉。

    “這丫頭鬼精鬼精的?！崩戏蛉诵Φ?，“不過她知道分寸，不會到處亂說，容兒放心?！?/br>
    “我對采薇放心的?！眴倘菪Φ?。

    采薇跑進來央求道：“老祖宗，我有好些話要和四姑娘說，我帶著她到處逛逛去，過會兒回來陪老祖宗推牌九?！?/br>
    “容兒會推牌九嗎？”老夫人忙問喬容。

    喬容笑笑：“會，跟我母親學過?！?/br>
    “音兒是此中高手，你定也不差?！崩戏蛉诵Φ?，“去吧去吧，我乏累了，得養一養精神。打發人找你們的時候，你們就回來?！?/br>
    喬容與采薇說聲遵命，攜手出了后門。

    “到我房里坐坐嗎？”采薇歪頭笑問道。

    “好啊?！眴倘蔹c頭。

    采薇的院子緊挨著后花園，花木掩映碧水環繞，屋中裝飾疏朗雅致，喬容環顧著笑道：“杭城里許多姑娘的閨房我都去過，雖也有一兩處不俗的，卻沒有此處清幽，清幽中又蘊著書香，真好地方?！?/br>
    “這里以前是大jiejie住的地方，她出嫁后，院子一直空著，姑母就讓我住這兒了?！辈赊闭f著話請喬容坐炸，命琴心上茶，看著她呷了一口，笑問道，“如何？”

    喬容嗯了一聲：“沁人心脾，茶香里另有一股異香，在龍井茶里加了什么？”

    “加了枇杷干和玫瑰花瓣，水是化了的雪水，你來了才給你嘗嘗，別的人來了不給?！辈赊毙Φ?。

    “那我得喝個飽?！眴倘葸B喝幾口，又端詳著茶盞道：“這琉璃盞晶瑩剔透，只有茶葉倒顯單調，點綴了紅的花瓣黃的枇杷，口味獨特，看著又像是一幅畫，采薇姑娘好享受?！?/br>
    “有姑母照應著，得享受且享受吧?！辈赊睋u頭一笑。

    她話里有話，喬容不便多問，因笑道，“剛剛二太太提起的侄子，是你的哥哥吧？”

    “是親哥哥倒好了，只可惜是堂哥，我娘就生了我一個，那姨娘倒是生一大堆，兒女成群十分熱鬧，我娘活著的時候，我與我娘相依為命，我娘死后，剩下我孤零零的，總感覺自己像個外人，來姑母家倒是自在，可鐘家人多口雜，難免有說閑話的，好在我臉皮厚不在意，我爹銀子多，多給鐘家貼補些，老夫人還是喜歡我的?！辈赊币馕渡铋L得笑。

    “我覺得老夫人是真心喜歡你?！眴倘菪Φ?。

    采薇嗯了一聲：“應該也不討厭，有了銀子就更喜歡?！?/br>
    “人同此心，也不奇怪?！眴倘菪χ鴨査?，“你們家是商戶？”

    “不是商戶，是地主，湖州德興縣的姬大地主，別號姬扒皮，你沒聽說過？”采薇看著她促狹得笑。

    喬容捂唇笑道：“姬半城，原來是我爹提過的姬半城?！?/br>
    “就是姬扒皮，喬財神客氣，才叫他姬半城?！辈赊焙咭宦曅α似饋?，“對我還算大方，對小妾更大方?！?/br>
    “有二太太為你謀劃，你呀，且安心自在吧，何必管那么多?！眴倘菡f道。

    “我悄悄去過你的繡坊，打理得井井有條，生意紅火，風評又好，回頭客很多，我是真羨慕你，有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你是老板，你說了算?！辈赊眹@口氣，“我娘一去，我就成了無根的飄萍，我依靠著姑母，終身大事自然得聽她的，姑母期望我嫁入官門，可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對脾氣的人怎么都行，不投脾氣不愛搭理，讓我在官太太們中間周旋，想想都難受?！?/br>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誰又能隨心所欲呢？”喬容低了頭。

    “我見過張寶來，還跟他說了幾句話，濃眉毛大眼睛，說話時帶著笑，手腳麻利，挺討人喜歡的?！辈赊闭J真說道。

    “寶來是好，可我當他是弟弟一般，怎么做夫妻？想想都別扭?！眴倘菡f道。

    “有姐弟之情的二人做夫妻，總好過盲婚啞嫁?！辈赊闭f道，“若沒有唐棣，寶來是很不錯的夫君人選?！?/br>
    提起唐棣，喬容垂頭喪氣道：“昨夜里本來好好的，他偏提起雙方的家人，提起成親，然后打了一架不歡而散?！?/br>
    “都打架了？你們兩個已經如此親密了？”采薇亮著眼眸，竟是向往的樣子。

    喬容白她一眼：“你可真是奇怪?！?/br>
    “我說錯了嗎？若是不夠親密，客客氣氣的，怎么會打起來？”采薇含笑說道，“過不了一兩日就好了?！?/br>
    “誰知道呢?！眴倘萁g著手，“昨夜里做夢，夢見他騎著馬一去不回頭，我一邊跑一邊追，好不凄慘?！?/br>
    “才不會，他對你在意得緊?！辈赊卑参恐f道，“既是昨夜里沒睡好，不如躺會兒，等老夫人來了興致，不把你累得筋疲力盡，推牌九不會罷休?！?/br>
    “那我不客氣了，在你這兒睡會兒?！眴倘菪Φ?。

    繡珠進來服侍她躺下去，采薇命琴心在香爐中加了靜思香，裊裊淡香來襲，她很快睡了過去。

    睡一覺養足精神，繡珠進來為她更衣梳頭，采薇在旁托腮坐著，撲閃著眼說道：“你睡著的時候，我突然有了個好主意?！?/br>
    “什么好主意？說來聽聽?！眴倘菪?。

    “我慮及終身大事，突然想到與其盲婚啞嫁，不如與認識的人成親，尤其是彼此不討厭的人?！彼f著話笑了。

    “那倒也是?！眴倘輳溺R子里看著她，“所以呢？采薇姑娘想要做什么？”

    “玉黎jiejie成親的日子估計不遠了，我得瞧瞧她去?！辈赊弊鰝€鬼臉。

    “你這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喬容疑惑道。

    采薇剛要說話，琴心進來了，含笑說道：“老夫人派人來請二位姑娘過去呢?！?/br>
    二人忙忙起身，并肩往上房而來。

    老夫人興致很高，牌九玩了一輪又是一輪，除去午宴和午后小憩，一直到傍晚才散，喬容向老夫人告辭的時候，只覺腰酸背疼。

    依舊是采薇送她出來，來到門外小聲說道：“過一兩日就去孫府看你們去?！?/br>
    “一定要來，陪二姑娘好好說說話?！眴倘菪χ鴶[手，扶著繡珠手臂向墻邊?？康鸟R車走去。

    她剛出偏門，唐棣就看到她的身影，早早跳下來站在車旁等候，看她過來，牽緊馬韁道：“上去吧?！?/br>
    喬容隔著帷帽上垂下的輕紗看著他，頭戴青紗大帽，身穿天青色直綴，腳蹬黑色軟緞鞋，雙眸閃亮神采奕奕，下巴刮得干干凈凈，心下一松輕笑道：“看來是回去補覺了?！?/br>
    “沒有好吃好喝，大太陽底下等一日?！彼吐曕洁?，“我又不是傻子?！?/br>
    “那就好?！彼齼墒纸移疠p紗，撲閃著眼看著他。

    他臉扭向一旁：“上車吧?！?/br>
    無奈進了車廂往車壁上一靠，閉目說道：“累死了?！?/br>
    “姑娘歇著吧?！崩C珠忙道。

    “老夫人可真是精神矍鑠，年青人都比不上?！眴倘萜v說道。

    “老夫人最愛推牌九，那會兒二太太一來，總是玩兒得天昏地暗，每回去了總得腰酸背疼好幾天?！鼻烧湔f道。

    “繡珠，老夫人給你們姑娘做媒了嗎？”唐棣在前面突然出聲。

    “做了?！眴倘菡f道，“今日就為著此事去的?！?/br>
    他沒說話，突然甩一下鞭子，馬車嗖一下竄了出去，一路顛簸著回了小河街。

    巷口下了馬車，她看向他，斗笠壓得低低的，一副不準備理人的模樣。

    “走吧?！彼隽死C珠手臂，邁步往里。

    回到家中，巧珍正要關院門，一只腳別了進來，巧珍張了張口想說拒絕的話，他目光一橫，巧珍怯怯噤聲，身子往旁邊一讓。

    喬容進臥房剛摘了帷帽，他闖了進來，定定看著她啞聲問道：“將你許配給誰了？”

    “老夫人要給我做媒，我沒有答應?！彼裏o奈看著他。

    他瞬間輕松，唇角帶了絲笑意，又半信半疑追問道：“你怎么推脫掉的？”

    “我跟老夫人說了，我爹有遺命，不準我嫁入官門，也不準嫁入商戶?！彼б幌麓剑骸靶」蛹铱刹痪褪枪匍T嗎？老夫人只好作罷?！?/br>
    “我家也是官門?！彼樕闲σ庀?，咬牙說道。

    “是的，你們家也是官門，我爹確有遺命，你不信就問巧珍去?！彼行┎蝗?，可話既挑明，早晚有一日得說出來。

    他看著她，清亮的雙眸黯淡下去，唇角掀起一絲嘲諷的笑：“昨夜里，你說出扎我心窩的話，像對待仇敵一樣死命咬我，我以為那是你最狠的時候，沒想到今日還有更狠的在等著我?！?/br>
    “我知道你對遺言的重視，為了你手下將士們的遺愿，你甘愿東奔西走不遺余力，對我爹的遺命定是一樣?！彼拖骂^去，不去看他眼眸中的哀傷與絕望。

    他后退著，自言自語一般痛苦說道：“我氣了一夜，天亮的時候還是盼著見到你，你還肯看著我，還愿意跟我說話，我暗自高興，我進來想要跟你和好，我以為你會告訴我，你說的是氣話，那玉珮是我們的定情信物，你愿意與我成親，這輩子都不要分開?！?/br>
    喬容落下淚來，抽泣說道：“昨夜里我原不想揭破，今日里我也一直想要哄你高興，可是……”她激憤起來，跺著腳哭道，“本來好好的，你為何要牽扯出雙方的家人，為何總要逼我，為何總是要將一切問個清楚……”

    “我喜歡你，自然要謀劃你我的將來……”他向前幾步，朝她伸出手，指尖待要碰到她臉，她猝然別過臉去避開他的觸碰，抹一下眼淚決絕說道，“我與你沒有將來，你走吧?！?/br>
    望著他拔腳向外狂奔的背影，她跌坐下去，淚水洶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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