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更令她欣慰的,是昨夜玄鏡司趁防備空虛潛入章家別苑,因章家的護衛被盧珣他們殺得七零八落,夜幕里進出皆如無人之境,不廢吹灰之力。那座庫房中,果然偷藏了成堆的軍械,且上頭皆沒有朝廷鑄造的徽記。 可見章家仗著早年投誠之功,何等肆無忌憚。 而昨晚盧璘兄弟合力,雖無盛煜坐鎮,仍將章家從庭州派來的那條大魚捕入網中。只是激戰在所難免,玄鏡司雖大獲全勝,卻也折損了不少兄弟。 盛煜聞訊,面上唯有寒意。 待副統領趙峻趕到時,由趙峻親自押解,將人送進玄鏡司牢獄嚴審。 這些事一件件處理完畢,已近晌午。 夫妻倆用過飯,魏鸞精神頭好了不少,遂套車回城。 盛煜既已釣出章家的暗樁,這番對決后亦無須再隱藏行蹤,與她一道回曲園。入城后經過五香齋,因魏鸞聞著道旁餛飩的味道清香誘人,還陪她下車,各自吃了一碗。出得店鋪,迎面還碰上了出宮辦事的周令淵。 東宮儀仗威儀,清道而過。 盛煜懷里攬著魏鸞,亦避讓在側,目光與周令淵相撞時,似有火花四濺。 ——自鏡臺寺刺殺案后,先是周令淵被禁足,踏不出東宮半步,后是盛煜裝病幽居,不曾在曲園外露面,彼此從未打過照面。但兩人的隔空交鋒實則愈演愈烈,在太子妃被廢,東宮顏面盡失,章家鋒利爪牙被拔后,有些事就差一觸而發。 盛煜勢如破竹,步步緊逼。 而章家沒有退路,被裹挾著的周令淵亦不愿退讓分毫。 兩人各自目露鋒芒。 一瞬對視,在周令淵瞧向魏鸞時,盛煜微微側身,拿脊背擋住他的視線。 魏鸞則始終恭敬避讓,在人群里垂目。 不曾察覺兩個男人的眼神交鋒,亦不曾察覺盛煜護食的姿態。 她此刻記掛的是魏嶠夫婦。 果然,夫妻倆剛到曲園,門房到竹編鏤金的墻門邊來迎時,便稟報道:“敬國公府派人問了好幾回,問少夫人近況,說一旦少夫人回來,便讓咱們遞個消息過去。主君——”他請示般看向盛煜,“這就遞消息過去嗎?” “去吧?!笔㈧献晕醋钄r。 很快,魏嶠便帶著魏夫人趕過來了。 …… 魏嶠這兩日過得頗為煎熬。 先是章家送來消息,說岳母章太夫人病勢沉重,雖搬到了郊外別苑的溫泉附近將養,太醫卻束手無策,怕是熬不過這兩日了。來遞信的是章太夫人身旁頗受倚重的嬤嬤,當初看著魏夫人長大的,教導陪伴之情不淺,說話時神情含悲,欲言又止。 魏嶠因當初章皇后的事,心存顧慮。 但魏夫人卻顧不上那么多。 聽聞親生母親重病將死,又是這些年十分信重的嬤嬤親口報信,血脈至親,她即便明知前面是坑,怕也要忍不住跳進去。更何況,在私心里,她總覺得章皇后那樣歹毒是因身在宮闈、步步險惡,被章太后教成了那樣。 對于親生母親,她并不愿想得太壞。 是以即便魏嶠當時隱晦阻攔,魏夫人仍受不住擔憂心焦,當即答應與嬤嬤同去。 魏嶠沒法拿猜測組織她,只好陪她前往,多帶幾位隨從。 誰知夫妻倆到了章家別苑,竟被竇氏公然扣下,隨從亦被人看守。 直到兩日后,才被送回魏家武師的手中。 魏嶠當時就覺得不對勁,還以為是魏峻察覺異樣,跟章家撕破臉皮后才派人來接,誰知回到府里,才知道竟是魏鸞帶人去討的!而夫妻倆登車時,跟前只有接人的武師,并不見魏鸞的蹤影。 那一瞬,魏嶠想起了別苑外的青帷馬車。 軟簾落下時,里面坐著的必是魏鸞! 他當即派人去曲園探消息。 得到的回答,是魏鸞當日乘馬車出城,尚未歸來。但少夫人留了話,說若敬國公府派人來詢,只說曲園自有安排,叫他們不必擔心,也千萬別出門,靜等消息即可。如此說法,愈發坐實了魏嶠的猜測與擔憂。 亦明白章家此次行事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憤怒憎恨之余,將此事細細說與魏夫人,叫她明白章家的險惡居心。 魏夫人雖性情溫柔,卻不愚鈍。 當日趕著去別苑探望,是因這些年母女情深,她不愿將母親往壞處想,更不敢拿母親的性命去賭——否則,若章太夫人當真重病而死,她不止失于孝道,若因此耽擱,沒能在榻邊送母親臨終,定會成終身之憾。 但竇氏強行扣留,魏鸞被迫去當人質,已是事實。 魏夫人滿腔心痛霎時變為擔憂,而后涌起nongnong的愧疚與悔恨。 夫妻倆滿心焦灼,不時派人探消息,聽得魏鸞歸來,忙趕往曲園。 此刻,他們被請到北朱閣的廳中,魏夫人瞧見女兒病弱的模樣,想著竇氏翻臉后刻薄寡情,女兒在章家那座別苑必定吃了許多苦頭,而這些皆因她心軟寡斷而起。她身為人母,非但未能剛強庇護,反倒失于警惕給她添亂,又是心疼又是愧疚,淚水便滾了出來。 魏鸞知她難過,亦紅了眼眶。 母女倆抱在一處,好半天才止住啜泣。 而后說起經過,魏鸞只說有驚無險,除了染上這場風寒外,并未吃半點苦頭。 寬解過后,反安慰起魏夫人來。 魏嶠見女兒無恙,懸著的心落回腹中,想起在別苑的見聞,遂向盛煜道:“有件事,于朝堂十分緊要,是關乎章家的。鸞鸞既無事,便由她母親照料著,咱們先去別處說話?” 他曾在兵部做事,對章家知之甚深。 那別苑里既藏了軍械,被魏鸞湊巧窺見,想必只是皮毛。 魏嶠神色鄭重,定是察覺了旁的。 盛煜遂肅容拱手道:“岳父大人請隨我來?!?/br> 作者有話要說: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嘛~ 丈人女婿把酒夜談去咯 蟹蟹快樂小羊666和37869289仙女的地雷呀,么么! 第69章 表白 魏嶠所說的事確實與章家私藏軍械有關。 他被竇氏扣在別苑后, 除了到正屋探望章太夫人外, 其余時候都得住在不遠處的廂房。被章家那些仗勢妄為的家丁看著,不能自由行走,與軟禁無異。對于魏鸞看到的那間庫房,他也絲毫不知情。 但魏嶠在那里看到了熟人。 是入暮時分,魏嶠心中憤懣,站在窗邊望外。 別苑的侍女仆婦忙著備飯, 護院們列隊往來巡查, 暮色中, 有位到竇氏住處稟事的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人名叫薛昭,早年曾在庫部司任職, 管著軍械調運的事, 官職雖不高, 對這事倒極為在行。只是手頭不干凈,后來被人彈劾,蹲了兩年牢獄。 想來才能空負,令人惋惜。 后來薛昭出了牢獄,因熟知京城內外往來交通、貨物運送的事,且長袖善舞, 極會打通關節做些明面上不便張揚的事,得章家看重,當了個庫房的小管事。再后來,被鎮國公調往北地,雖未擅自授予軍職, 卻收在帳下做了個小幕僚。 彼時魏嶠尚在兵部,跟章家的往來不少,據他所知,薛昭管的正是軍械之事。 北地軍政皆由章家把持,這事隱秘,亦未傳揚。 而今薛昭在京郊露面,魏嶠深感古怪。 遂將前因跟盛煜解釋明白,道:“薛昭當初被查入獄,便是因他極擅結交,朝廷與市井兩邊都熟,時常避過城門盤查,偷運東西出入京城。在北地管軍械時,也頗得賞識。如今既被派來此處,恐怕是重cao舊業,欲偷運東西出入?!?/br> 燭光明照,盛煜捏著酒杯,神色驟肅。 “岳父覺得他會運什么?” “很可能是軍械?!蔽簫谡录視r就已琢磨過此事,直言推斷。 盛煜眼底微露詫色,繼而浮起贊賞。 “岳父猜得沒錯,章家那座別苑里確實藏有軍械,且并非朝廷所鑄,這件事還是——”他的聲音頓了下,一時卡在稱呼上。 成婚至今,他跟敬國公府的往來著實有限,與魏嶠接觸最多的也是在獄中。彼時彼此生疏,他提及魏鸞時,都中規中矩地稱呼內子。如今自是不能如此生分,直呼魏鸞也不妥,遂頗生疏地道:“是鸞鸞瞧見的?!?/br> 這閨名念在舌尖,無端添了溫柔。 魏嶠倒沒留意,只詫異道:“她還有這能耐?” 盛煜一笑,遂將魏鸞的見聞與玄鏡司查探的結果說了,道:“軍械定是暫時屯在城外,再伺機運入城內,想來在此之前已偷運了不少,玄鏡司卻并未察覺。這薛昭到果真能干,不知是何長相?” 魏嶠遂將薛昭的相貌說明白。 盛煜讓盧璘去尋擅畫之人,依著口述畫出相貌,到魏嶠覺得極像了,便命人追捕。 過后,魏嶠又就著醇酒小菜,說了更多。 他雖賦閑在家,這些年身在兵部,且跟章家結著姻親往來甚密,對鎮國公、定國公兩府知之甚多。如今章家屢屢發難,私情斬斷,便只剩公事公辦。章家在京城里可能藏軍械的窩點,從前私運出入時慣用的手段等,魏嶠心里多少有數,如今要順蔓摸瓜,都用得上。 有些事雖不起眼,于玄鏡司而言,也是值得深查的線索。 盛煜挨個記下,徐徐添酒。 直到夜深,才送魏嶠到客舍歇下。 從客舍離開時,盛煜瞧著隨行伺候的魏家仆從,乃至那位照顧魏夫人的出自章家的老嬤嬤,一時有些恍然—— 僅在一年之前,他還因章皇后的緣故,對魏家懷有芥蒂,哪怕是對魏鸞,亦存了刮骨療毒的心思,至于魏嶠夫婦,更是陌路之人。章家的人無事不得踏進曲園半步,容章氏族人留宿曲園,更是萬萬不可能的。 然而今夜,他卻親自留魏嶠夫婦宿在客舍。 尤其是魏夫人章氏。 這位章皇后的親meimei,為顧念章家人而陷魏鸞于險境的人。先前去敬國公府時,盛煜照顧著魏鸞的面子,對魏夫人持以岳母之禮,頗為周到,然而真正留她住在曲園,卻是另一種感受。尤其是昨日,魏鸞還為了章氏所顧念的親情而孤身犯險。 他愿意為了魏鸞,護敬國公府不倒,為魏嶠和魏知非爭得東山再起的機會。 只要他們迷途知返,看得清是非。 盛煜樂意扶持,心甘情愿。 但若章氏仍優柔寡斷…… 盛煜巋然的身姿獨自站在暗夜,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 …… 這場酒雖喝得慢,翁婿二人卻也喝光了整整兩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