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在她昏迷摔倒前,魏鸞忙伸手扶住,而后就勢讓她躺在榻上。 開鎖的東西,盧珣也曾教過她。 等閑牢獄的鎖都不在話下,別苑里這種糊弄女眷的更是手到擒來。 只是魏鸞怕鐵索磕碰發出聲音,小心翼翼地挪著,等雙腳脫困,已是鼻尖冒汗。 慶幸的是她身份特殊,章家這手段又著實齷齪,竇氏不愿讓下人知道太多,臨走前曾吩咐仆婦值夜死守即可,屋里的事由她的親信cao持。是以屋內人仰馬翻,外間昏昏欲睡的仆婦也不曾察覺。 魏鸞迅速脫下外衫,跟寶桔換了衣裳,匆匆改換發髻。 又將寶桔捆在床柱,臉朝內側。 上下檢看過,沒太大破綻后,拿了封空的書信,推門而出。 廊下燈火昏黃,仆婦睜開困頓的眼皮。 魏鸞低著頭,將那信揚了揚,迅速往竇氏的臥房方向走。另只手里卻牢牢攥著藥粉,以防被仆婦察覺后,迷倒逃生所用。不過此刻夜深燈昏,仆婦精神困頓,打死都想不到嬌滴滴的公府千金能掙脫繩索鐵鏈偷梁換柱,沒看太細。 且魏鸞朝竇氏住處走,似事情緊急,她們更不敢盤問。 只往屋里瞧了眼,見“魏鸞”仍被捆在床柱,面朝里坐著,遂安心坐回原處。 …… 魏鸞出了偏房后,便如逃生的賊,提心吊膽。 寶桔的這身侍女衣裳很管用,縱有人遠遠瞧見她,也不曾起疑。出了這片屋舍綿延的地方,就方便多了,她拼盡了全身的本事留意周遭動靜,若碰見有人走來,盡量躲在暗處,或是繞行。 經過一處庫房,有抬放東西的輕微聲音傳來。 魏鸞忙躲在暗處,邊瞧那邊情形,邊想著如何悄無聲息的繞開。 昏暗月光下,那邊有七八個壯漢,抬的似是捆起來的鐵器,偶爾露出沒裹住的頭尾,倒像是刀劍鐵槍的模樣。深夜里鬼鬼祟祟的,成捆成捆的藏入庫房。 魏鸞直覺有古怪,暫且沒敢多看,迅速繞開。 這別苑占地頗廣,內里雖不算看得太緊,周遭定有嚴密布防——竇氏以她為餌,欲釣盛煜上鉤,全幅心思用在設套上,精銳定在外圍,出入盤查也極為嚴密。便是寶桔本人都未必能輕易深夜出去,何況她這假冒的? 好在章家豪奢,每處別苑都修得山水俱全,若無天然的湖池,便以人力開鑿。挖好湖池溝渠后,引近處河流的活水出入,做別苑游賞之用。 魏鸞從前恰好去過那方小湖。 她熟門熟路地摸到出活水的閘口,瞅著沒人鉆入水里,初夏冰涼的水漫過肌膚,冷得人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她輕輕抖了抖,往閘口處游過去,果然見那方鐵鑄的閘門已被人鋸斷,在她摸過去時,有只手伸過來,隔著衣袖握住她手臂。 “少夫人當心?!笔潜R珣的聲音。 這個夜晚,他沿著上游的河水潛入此處,在冷水里泡了數個時辰。 魏鸞那顆懸著的心亦稍稍落回腔中。 盧珣之于她,便如盛煜的前哨,在這種危急時候能令她安心不少。 遂偷偷從水渠摸出去,臨近外圍院墻時,更是凝神屏息,輕手輕腳。為防游水被人察覺,魏鸞甚至還安排了幌子,但凡這邊稍有異常,便鬧出更大的動靜引走注意,免得她再被抓回去。 所幸一切順利。 待潛遠些,盧珣拽著她一口氣游出兩里之外,魏鸞才拖著滿身冰涼涼的水爬上岸邊。 盧珣將她藏在茂密草叢,學了聲鳥叫。 不多時,染冬迅速趕過來,將一件厚厚的毯子圍在魏鸞肩上。 夜風涼颼颼的刮過來,魏鸞滿頭滿臉都是河水,冷得直打顫。染冬索性讓盧珣撐著毯子,她抱著魏鸞渡去暖意,又那干燥的軟巾幫她擦頭發,口中低聲道:“少夫人放心,周圍有人守著呢,咱們擦干了先騎馬去主君的私宅,喝碗熱熱的姜湯?!?/br> “姜姜姜湯不管用?!蔽蝴[冷得牙齒打顫。 染冬柔聲安慰,“郎中也請好了,不會有事的?!?/br> 魏鸞倒不怕這個,畢竟就算受了風寒,吃幾服藥總能好,她這趟進別苑算是遂心如意,這會兒只是覺得餓。從后晌進別苑后,她怕竇氏弄鬼,別說吃東西,連口水都沒敢多喝,撐到這會兒,早就餓得前胸貼后背了。 遂顫著牙齒道:“有有有吃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份小結巴鸞鸞~ 第67章 暖暖 染冬行事周全, 果真隨身帶了吃的——是怕魏鸞游水逃生消耗體力, 故用油紙包了糕點隨身帶著。這會兒聽魏鸞說餓,忙將油紙包掏出來,一點點喂給魏鸞吃,只是手邊沒水喝,只能勸她慢點,別噎著。 等兩塊糕點吃完, 魏鸞總算精神了些。 因怕章家追來, 也沒敢換濕漉冰涼的衣裳, 只套外衫擋寒,待隨從牽來馬匹, 便欲逃生。 誰知還沒翻上馬背, 身后忽有蹄聲紛亂踏來。 盧珣微驚, 猜是章家的追兵,忙讓染冬和隨從們護送魏鸞先逃,他來斷后。 追來的確實是章家人。 魏鸞逃走后,仆婦起初并未起疑,只安守本職看著偏房,昏昏欲睡。后來等了太久, 沒見寶桔回來盯著,又不敢到竇氏那邊打攪,便按著時辰入內去瞧,免得里頭那位出事,她們擔責任。 這一進去, 才發現床榻上昏睡的竟是寶桔! 仆婦見狀大驚,忙告訴巡查的護衛。熟睡中的竇氏亦被驚醒,聽聞魏鸞竟悄沒聲息地逃了,不敢置信,一面命人在府里搜查,一面親自趕去偏房。瞧見昏沉如死的寶桔,得知她是栽倒在迷藥手里,而繩索被利物割斷,鐵索被鑰匙打開,總算明白過來,頓時勃然大怒。 看守的仆婦皆受杖責,別苑里卻不見魏鸞的蹤影。 竇氏問過周遭護衛,得知今夜無人出入。 后來是老練的護衛琢磨可能的逃生通道,到湖邊去查,發現當初用來控水擋雜物的閘門被鋸斷,且痕跡極新。竇氏眼見煮熟的鴨子插翅飛走,她這番籌謀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大怒之下,當即將周遭布置的護衛盡數派出。 因魏鸞摸出別苑時費了不少功夫,過后游水頗慢,竟叫他們追了上來。 此刻,三十余名章家走狗疾馳而來,如狼似虎。 盧珣橫刀立馬,聽見這陣勢,面色驟變。 他并不懼敵人多寡,亦舍得性命與對方廝殺。但他的身后是少于交到他手里的少夫人,就算有染冬和幾位曲園抽調的隨從護著,她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閨中之人。若換成是盛煜,這點追兵不足為懼,但魏鸞與盛煜不同,經不得半點風險。 上回云頂寺里他稍稍大意,便被盛煜罵得狗血淋頭,如今追兵兇狠,更不敢冒險。 盧珣不可能孤身攔住這三十余人,但凡有人繞過他追上去,魏鸞性命危矣! 他再不遲疑,掏出鳴哨,迅速吹響。 ——曲園的護衛不便輕易調動,近來玄鏡司卻沒少在京畿布置人手,這些追兵皆是章家走狗,助紂為虐,肆意妄為,手上惡行累累,本就是玄鏡司在追捕斬除的人。此刻他們傾巢而出,何不就地反擊? …… 數里之外,盛煜此刻正在盯梢。 上回一夜突襲過后,章家在京城的臂膀被斬除大半,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是樹大根深的章家。這兩日間章績怒而反撲,盛煜亦未掉以輕心,今晚親自出手,盯上了一隊鎮國公從庭州派來增援的章家死士。 這其中有條大魚,若能活捉,用處不小,只是對方警覺,不肯露出頭尾。 盛煜沒打算冒險強沖,便耐心盯著。 直到遠處的哨聲隱約傳來。 離得有點遠,哨聲被風吹得低徊,但盛煜耳力極佳,在靜夜中仍聽得分明。辨清鳴哨的音色后,更是臉色驟變——玄鏡司主事以上皆配有鳴哨,以備緊急時呼救求援、調人圍攻所用,盧璘與盧珣是他的貼身護衛,鳴哨稍有不同,盛煜聽得久了,能分辨出其中細微的差別。 盧璘就在他附近,這哨聲自是出于盧珣。 他原該在曲園守護魏鸞,怎會在此游蕩? 盛煜眉心陡跳,旁邊的小主事湊近了低聲道:“統領,似乎有人求援?” “我去看看?!笔㈧铣谅?。 主事見無需他幫忙,遂道:“那屬下仍盯著這里?!?/br> 起身欲行的盛煜忽而心思一動,瞧著對方那烏龜殼般堅固周密的藏身處。這些人剛從庭州趕來,尚未來得及跟章績碰頭,便被他堵在這里,心中必定焦急。這哨聲他能聽到,對方自然也能,都是刀尖舔血的人,定會出來瞧動靜。 若玄鏡司此時撤走增援,對方必定反撲,不如—— “跟我后撤兩里,再設伏緊盯,殺回馬槍?!?/br> 盛煜吩咐罷,沒再多逗留,回了哨鳴后,點兩名隨從跟著,當即縱馬馳向盧珣的方向。 馳到中途,迎面便見有人飛馳而來。駿馬上的女子身姿修長,裹了薄毯當披風,鼓蕩如羽翼。滿頭墨緞般的青絲披散,在夜風里飛揚,整個人如御風而行,輕盈而靈動。借著昏暗的夜色,那張臉也是熟悉之極。 ——竟是本該在曲園的魏鸞! 她的身旁由染冬仗劍守護,往后是幾名曲園的隨從,揮劍蕩開偶爾襲來的暗箭,再往后則是成群的追兵,由盧珣竭力抵擋。那撥人攻勢兇猛,盧珣且戰且退,盡力不讓對方的前梢離魏鸞太近。 但對方人多勢眾,漸有包抄之勢,似欲活捉魏鸞。 敵眾我寡,處境極為艱難。 盛煜不明情由,見狀大怒,袖中兩枚暗箭先后甩出,徑直刺破離魏鸞最近那兩人的喉嚨。追兵轟然翻落馬背倒在地上,后面鐵騎如雷,粗略瞧著能有二十來人。憑他與盧珣兄弟、數位隨從之力,抵擋這些人不是難事。 但魏鸞并非習武之人,若留在此處,極易出岔子。 盛煜整顆心都懸著,迅速撥馬回頭。 “盧璘——幫盧珣斷后,解決了他們,回去幫何九!” 何九是方才那位盯梢蹲守的主事。 盧璘應命,帶人直撲追兵,怒馬長劍,與盧珣和曲園的隨從一道筑起防線。對方被攔著難以追殺,紛紛放暗箭偷襲,暗夜里風勁箭疾,錚然之聲不絕于耳。盛煜緊緊護在魏鸞身后,聽風辨音擋開暗箭,在漸漸靠近魏鸞時,猛然騰空而起。 黑色的披風鼓蕩,如鷹翅舒展。 他的身姿迅如疾風,眨眼之間,便穩穩落在了魏鸞的馬背,將她緊緊抱住。 暗箭從身側擦過,錚然釘入粗壯的樹干。 魏鸞整個人都是緊繃著的,察覺盛煜來搶韁繩,乖乖讓給他,胸腔里那顆心仍狂跳未止。 她沒想到章家的追兵會來得這么快。 聽見那如雷的蹄聲時,魏鸞便知大事不妙,自知無力抵擋,便只拼了命地策馬狂奔。身后金戈交鳴,那追殺的蹄聲愈來愈近,她甚至不敢回頭多看,只將全幅心神用在騎馬上,竭力跑得最快,試圖甩開追兵。 直到迎面有人聞訊來救。 暗夜里看清盛煜身形的那一瞬,魏鸞幾乎喜極而泣。 她知道盧珣那哨聲是呼救,卻沒想到來救的竟然會是盛煜。偌大的京城里暗潮洶涌,自那日跟趙峻離開后,他便始終沒露蹤影,魏鸞縱牽掛、擔憂,也未能聽到多少關乎他的消息。誰料此刻性命垂危,盛煜竟會忽然出現,如神兵天降? 這便意味著,與章家兇險搏殺的這段時日,盛煜確實安然無恙。 這甚至比有人來救更令她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