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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待到日頭西落,銅殿內也未起燭光。幽暗暗的一點天光,亦逐漸消逝。他一身白衣站在那里,沒什么情緒,也沒有分毫不安。 他一直站在那里,手執白玉柄麈尾,白衣垂目,像一尊白玉雕成的像。 日落月升。 月落,日頭再次從東方升起。 他靜靜地、不聲不響地立了七個晝夜。 時間于修仙之人而言,短暫或漫長不可下定論。譬如今日若正在閉關沖擊下一個境界的突破,那么不僅是一日,哪怕千億分之一剎那都彌足珍貴。一剎那可決定生死榮辱,決定禍福終生。但假若只是在靜觀,則一日、一年甚至百年,都不會留下特別標記。 崖涘自睜眼便能記事。與師尊太丙道人所形容的稍有不同,他并不是仙閣相中后屠戮全族后搶來的孩子。他是一名實實在在的棄嬰。 無父無母。不知所來何處。 他在一片青蒙天地睜開眼,見到高聳入云的仙閣,云端飄渺處一個對他來說體型相當龐大的中年道人俯身看他。 道人過于龐大的面孔對著襁褓內的他,凝眸打量他,就像在打量一件貨物,評估是否有留下來的價值。 襁褓內的崖涘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仙閣內眾人最終決定啟用他當作一名世間行走。 于是崖涘被原封不動地啟用傳送陣,送到了上古宗門實力最強悍的九嶷山。九嶷山眾人,歷來以卜算和織夢法陣名動天下。 太丙認不認他,崖涘其實從那日在九嶷山山腰,與太丙第一眼對視就知道了結果。 太丙疼他,護他,將他視為珍寶。即便明知他是仙閣派來的誘餌,太丙依然心甘情愿地咬了鉤。替他傳道授業解惑,陸陸續續將織夢法陣揉碎了掰開了一點點地滲透給他。 得明師如此,是崖涘此生幸事! 崖涘不言不語,在仙閣內立了一個月。 然后待日出紅霞再次鋪滿仙閣第一層的赤色銅殿時,內殿終于遙遙傳出一聲大發慈悲的嘆息聲。卻不是先前那人,而是換成另一位仙閣中層,賈月明。 賈月明此人,平??傄蕴幨缊A滑著稱,未說話前總先含著三分親熱,仿佛與你很熟一般。 賈月明嘆息道:“崖涘,你在大隋入駐也有一年多了,就算那位小殿下暫時血脈尚未覺醒,不確定是否是太丙卜算的神降之女。咱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小殿下與他人結親。要知道,那位鳳華帝君留下的仙家秘境,只有在歷任大隋元后薨逝下葬或者長公主出嫁前祭祖的時候才會開啟。開啟者必需頭戴雪色娑婆沙華枝,得神樹認可,方得啟動秘境?!?/br> 崖涘微微捏緊廣袖內的拳頭,垂目不語。周身氣息卻有些不穩。發絲無風而動。白袍微鼓。 賈月明了然地又嘆了一聲?!氨咀鹨仓獣?,你與那小殿下相處時日多了,必然會有幾分香火情??墒窍煞灿袆e,凡人的一生,于我等不過是寒蟬夏蟲,只能活一季的螻蟻罷了。你到底……還是太年輕了些!” 崖涘垂目,淡道:“仙尊教訓的是?!?/br> “倒也不是我教訓你?!蹦侨诵α诵?,語氣有些意味深長?!懊鼐硢?,或許另有機緣也未可知。畢竟神降之女只有一個,下界欲提升境界飛升得道的大能,卻有三位??!哈哈哈!” 笑聲悠長,隔著層層銅殿傳遞進來。用足了化神期初期的實力威壓。沖擊的崖涘身形一動,嗓子里瞬間氣血上涌。 外界目前僅僅得知尚保留了化神期巔峰實力的大能有三位,其中一位就是眼下正在說話的仙閣中層,賈月明的師兄。而其余兩位,則都不出自仙閣。一個是散修。另一個則是百花門的創派始祖百花仙,是個女子。 崖涘捏緊了拳頭,不置一詞。 賈月明笑夠了,終于大發慈悲放過他,淡然道:“行了,你且先去吧。養幾天傷,然后……命人殺了那個不怕死的凡人!竟敢公然逆命,視仙閣為無物,此先例不可開!” 崖涘咬緊牙關,指尖在掌心掐出血來。他仍努力抬頭,掙扎道:“可是……烏答兒已亡,不知仙師所指的凡人是誰?” 賈月明笑道:“怎么,你還不知道?大隋朝那位小殿下又迫不及待地招了第二位駙馬,據說已經在擬定親婚約了,待你此趟回去,說不定正好趕上喝酒?!?/br> 崖涘垂頭,雙臂平平伸展開,云朵一樣遼闊的袖口忽然抬起又再度落下,恭恭敬敬地在銅殿內下拜。云袖在身側劃落兩道優美的弧線。 如朝云初卷。 如流水潺潺。 崖涘行了個標準的下等弟子覲見仙師的跪拜禮,這才艱難啟唇道:“烏答兒新亡,若凡人接連出事,恐引起大隋朝堂恐慌。隋帝震怒之下,恐怕徒為仙閣惹上不必要的因果。仙師可否通融個幾年?待烏答兒一事漸漸平息……況且,那位小殿下尚未有血脈覺醒的跡象,也許神降之女另有他人,也未可知?!?/br> “嗤!”賈月明簡單粗暴地打斷他的話?!澳莻€叫韶華的小丫頭出生之時,天空布滿紅霞,數千里內的百鳥皆無故朝大隋皇城聚集,難道你叫貧道相信那是個意外?” “崖涘,”賈月明頓了頓,突然道:“你需知道,世間所有的意外,都有內在因果,只是凡人rou眼看不分明罷了!再說,當今隋帝之女乃神降之女一事,可是太丙親自卜算后的結果。若你要貧道相信那名小殿下不是預言中所言之人,要么是你曾試圖掩蓋那個小丫頭片子血脈覺醒一事,要么……就是太丙隱瞞了真正的卜算結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