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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大臣帶著滿臉令人不快的笑容,拱手微微躬身站立不動,我笑今日這一遭恐怕是過不去了,使節大臣突然拍桌而起:“狂妄!竟然讓我君王如這些人一般為所有人彈奏?貴國便是這般待客之道?!” 鄰國君王抬手正要說什么,我卻搖搖晃晃起身笑道:“不就是彈琴么?拿孤的琴來,今日高興便要奏樂為樂,什么待不待客的,退下罷,莫要失禮?!?/br> 他望著我欲言又止,卻是什么都沒說出來。我接過隨從雙手奉上的琴,朝著下方走去,本來帶著它想的是萬一真被拘禁在此地,閑的時候還能彈彈琴自娛自樂,沒想到這么快就要派上用處了。 旁側高臺上一眾樂師,我走過去自顧自找了個空地坐下,他們忘記繼續彈奏,神色怪異看著我低頭調試琴音。不僅僅是他們忘記自己手上的事情,就連舞姬也停下來抬頭望著我,座中大臣臉色更是精彩紛呈。 我撥出一個高音,抬指緩緩撫過琴弦,樂音逐漸緩了下去,流水一般低而綿長的琴聲在我手中溢出,逐漸充盈整座大殿。 每當彈琴時我便會忘記自己是誰,全然沉浸在彈奏中,偶爾抬眼一望那些人或多或少露出陶醉神色,噤聲屏氣聽我彈琴,仿佛被我攝取心魂一般凝神不動。 我忍不住微笑,手中彈奏不斷,這時候想起去看高坐在席上的他,只見他依然保持著凝固不動的狀態,只是頭轉向的方位明顯是在我這里。 如果我能夠看見他的眼睛,我想那雙眼睛里一定全是我的身影。 ☆、斷骨(五) 彈完一曲后沒坐多久,身旁的君王率先離席,下面的人稀稀疏疏走了不少。我也覺得有些醉意,便讓人帶我回去休息。 夜深后我坐在水池旁擺放的假山上醒酒,依然帶著我的琴。 我坐在月色下彈琴,琴聲引來了人,我沉浸在彈奏中沒有去看那是誰。直到一曲收尾,我低頭見他仰著頭,望著坐在高處的我,即便是看不到半點他的神態,但那個偏頭的動作徹底暴露他的癡迷。 也正是這個動作,我借著月色看到一線縫隙中純白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我停下彈琴的動作,他依然保持那個動作望著我,這讓我心生作弄的念頭。 于是我拿著琴從高高的假山上跳下去,這一躍正好撲到他面前。這位看起來十分穩重的君王失聲大喊:“小心!” 我并沒有摔倒,反而借著撲到他身上的動作一把掀翻礙眼的頭盔。 那一瞬間我看到的只有滿眼的白,流逝的風在我身邊駐足不前,時間仿佛在這一瞬間靜止,月色照耀著白色的發絲令人眼前暈眩。純白色的眼眸因為錯愕微微睜大,直到頭盔當啷一聲落地,他才像是從夢魘中驚醒過來后退半步,甚至惶恐抬手想遮住自己的臉。 那個動作帶著點可憐的滑稽。我看著自己的指尖中一縷白絲滑落,很快便反應過來,心情復雜笑了笑:“原來你……孤還想著能夠有能力奪走十六連城的人會是怎樣兇神惡煞的樣貌,原來你不過是這般?!?/br> 他聽見我笑聲似乎冷靜下來,靜靜回視我打量他的目光,慢慢地將手放了下來,將自己暴露在我眼前。 這讓我能夠仔細打量他。他真的長得不是我想象中那樣,奇丑無比或者是兇惡猙獰,只是真的白,目光所能及一切之處都是白,全白的發絲在月下泛著銀光,皮膚也是不正常的純白,就連眼眸瞳孔都是蒙了一層白霧的淺淡,嘴唇顏色也淺得近乎粉色。 但是只看他眉眼,會覺得這個人還有些好看,他暴露出來的是一種有些脆弱的美,不免讓我多看幾眼。 他靜靜看著我許久,似乎見到我沒有露出什么異樣神色,語氣帶了幾分我無法理解的古怪:“你……不覺得我是個怪物么?” 我想了想,笑笑說:“你讓孤想起來……想起來一個什么呢,應該不是人,沒有侮辱的意思。那是孤很小時的事情了,曾經得到了一個很精致漂亮的人偶,也是你這般,全身上下都是白色的?!?/br> 我又仔細看了看他的眼睛,關于那個很好看的人偶記憶模糊不清,像是一團在水中暈開的墨籠罩在某個地方,阻止我去看清楚曾經我得到過的東西。 于是我又說:“孤忘記了什么時候得到的他……也不記得什么時候失去了他,不過你們很像,看上去都十分干凈的樣子,就連眼睛都是一模一樣的純澈?!?/br> 他眨了眨白色的眼睫毛,微微顫抖著讓我想到振翅欲飛的蝴蝶,纖細又美麗,與我記憶深處某雙眼睛交疊重合,可是我依然茫然,什么都想不起來,明明有這樣的印象,但是那些細節消失得仿佛被水洗過的沙灘一無所有。 至此為止我深信我從不曾見過他,如果我曾經見到過這樣一個人,不可能半點沒有記憶。 “你的人偶,”他低聲一字一句說,“有名字么?” 我詫異挑眉看他,很奇怪為什么在問出這樣一個問題的時候,他黯淡的眸子里忽然多了光彩,雖然并不明顯,但只是那一點點的變化都被我捕捉。 但是這個問題,我還真能回答。 “名字?”這次我沒有沉思太久,很快便想起來了,“大概是叫……小柯吧?!?/br> 我很清楚記得那是我小時候孤獨一個人的時候,母后送我的玩具,我很喜歡他,所以給他取了名字,那個名字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清清楚楚,那是我最心愛的人偶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