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節
此地獨二人,很是寂靜,齊木心情舒暢,委婉道:“星辰砂何其珍貴,也極難煉制,如此巨大的宮殿置于此地,想必是極其浩大的工程,得耗費多少時日,煉器師可真是煞費苦心?!?/br> 簡直強大到喪心病狂的地步! 誰知,淵落隨口應道:“當年本尊閑得發慌,隨手煉了,想不到千年過去,如今也快成神器了?!?/br> 遞了杯茶過來,皺眉道:“解酒?!?/br> “清醒著呢,我又沒醉,”齊木嘟囔著,接過來仰頭喝下。 魔尊見他喝下,不動聲色移開視線。 單星辰砂哪怕在大道本源錘煉下,幾千年便能化為神器,驚世駭俗。聽這口氣,如此重寶,竟然就這么扔在此地如此多年,不怕被偷么! 齊木神情古怪,道:“那這千年來,此物有何用?” 淵落道:“觀星,實則賞景,這地方很美不是嗎?!?/br> 大道本源,想必尊上早已堪破,說來觀星像是推演之用,在尊上這里也行不通。想來也自然,尊上實力頂天了,雖跌落至尊位無法與天道并駕齊驅,修為卻早已通天,無人能及。揮手間山河崩碎,根本無須借助神器。 就連至尊神器見了他,也裝死扮凡鐵。囂張如煤球,次次得見尊上便像老鼠見了貓似的,避之唯恐不及。 可見神器前面哪怕加了個至尊的稱呼,也遠遠不能與真正至尊相提并論。 換言之,站在尊上的角度,這叫人眼熱的道源,劃過的軌跡組合起來不過是普通景觀罷了。 齊木道:“的確很美,只是看著便覺得圓滿了。但這里一個人都沒有,若是獨自一人,就是景色再美,也會看厭的?!?/br> 確實,這地方太過空曠,偌大的萬里虛空之上,若不是有尊上在側,修為未到仙脈,無法堪破大道本源,齊木定不愿久留。 淵落摩挲著杯沿,嗓音模糊不清。 “你說的沒錯。只可惜同樣的景,本尊整整看了千年,無論厭倦與否,以后卻也還是得這樣下去?!?/br> 齊木道:“尊上一個人看?” “嗯?!?/br> 淵落望向遠處,黑眸倒映著星紋璀璨,隨意應了句。 遙想當初進藏經閣母地,不小心誤入小空間,里頭時間錯亂,一待便是四年多,那段時日當是閉關修煉,卻也難以忍受,握著回音珠吵了尊上整整四年?;貧w后才知道,堂堂魔尊被折磨了四天五夜未能合眼。 齊木心臟猛然揪了下,五味陳雜。 他想說,尊上,您一個人不會孤單嗎? 尊上,仙塵呢,你們從來沒有一起看過么…… 話到嘴邊,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從古至今,可有哪怕一人走進過他的心里。若真有,齊木深呼吸,那人何德何能! 淵落望著遠方,并未察覺出齊木有異樣,起身走到宮殿邊沿處。 經過時,說了句:“來這地方的,你是第一個?!?/br> 齊木渾身一震,垂眸,掩住動容之色,道:“不甚榮幸?!?/br> 淵落攤開掌心,右手五指銘刻術法,引道源于手,無數道神紋自虛空匯聚而至,如金光翼蝶振翅,握住。神光頓掩。 走到齊木面前,后者還未回神。古籍看得不少,當真沒見過大道本源如此輕易便能到手的!莫非是看錯了…… “這是什么?” 淵落道:“宴會邀請本尊的回禮?!?/br> 無視后者震驚的雙眼。當場煉化。 手法之快而華麗前所未見,霎時,一個巨大的古字自虛空,迅速縮小顯現烙印在齊木胸口處,金文隱匿,消失無蹤。渾身氣息未變,真元亦為增加,齊木有些疑惑,目似詢問,琥珀色的瞳眸很亮。 淵落撫上他的臉,順著耳廓上方撫摸到后腦處,向下。 “本源金文,乃大道氣運加身,無論是否離開,日后你都要去往天外戰場傳承之地,修為至高,氣運為上。去了之后,別相信任何人?!?/br> 任何辭藻都無法表達齊木現在的心情,逆著光盯著淵落的眼,美輪美奐的星光盡成了虛化的背景。 這一刻,錯覺來得太過強烈,幾乎當真認為……尊上對他上心! 哪怕一刻也好。 喜歡女人也好,喜歡男人也罷,如果對象是淵落,突然間發現一切顧慮消失無蹤。 此刻齊木簡直動搖得不能無法自持了。 嗓音有些疲憊:“你會在意嗎,我若是離開你會在意嗎,尊上,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淵落并未推開,亦沒有回應。 這里沒有人打擾,寂靜無聲。齊木順著本心把淵落抱緊,心亂如麻。 這一刻,他無比希望這人是喜歡他的,若是真喜歡,哪怕只有一點點,那該有多好。 萬事均有因有果,莫名其妙地來到這個世界,自有其因果。 終有一日,我要和你并駕齊驅。 “別多想,事到如今你怎么還不明白,要本尊怎么說才好。你不一樣,以往你說了什么做了什么,一筆勾銷,本尊說一不二,安心。本尊斷不會忘記?!?/br> 淵落輕嘆,嗓音冰冷:“你既然下定決心,本尊就算想要阻撓,你會改變主意?” 西苑截天臺。 夜半已過。人群散去,沒了賓主,此地一片寂寥。 先前尊上端坐的那處僻靜之地,幾道人影條然而立,隱于月色下陰影中,看不真切。 一男子坐在石椅邊,弓著背極盡頹靡。左手握著一株藤蔓,先前不知被誰扔在地上,過半夜亦未消散,銀色的藍星草表面泛著淡淡藍光,不明顯卻很驚艷。 那人漆黑兜帽裹著整張臉,詭異紋路勾勒而出,露出小半張臉,下巴處晶瑩水珠滴落,很是平靜,悄然無聲。眼淚順著臉頰流下,浸濕了大半衣襟。 垂首立于對面的幾人,噤若寒蟬。 無災安靜地流淚,無人敢叨擾。 半晌取出一物,開口打破沉寂,嗓音沒有半分起伏,像死了一般。 “把此珠,帶去給魔將大人?!?/br> 抬起手,手心躺著一顆半個嬰兒頭顱大小的白晶珠,月光下散著羊白玉脂般的波瀾,白光閃過,玉珠內畫面變得清晰??s小的人頭在玉珠內很是清晰,辨出人影,有人頓時大驚失色。 群人之中,齊木對著暮鈺道:“西苑苑主讓你過去?!蹦衡曆劬α亮?,臉上的表情看得極為真切。隨后波紋震蕩,畫面轉過。 長亭內,玉桌之上,暮鈺和寧南同桌而坐,暮鈺親自為寧南倒茶,言語動作,甚至連臉上的表情,也看得萬分明顯。窺察的角度極為刁鉆,更顯得里頭的兩人格外親密。 …… 一人上前接過晶珠,幾人垂首:“遵命!不知少主還有何吩咐?” 無災如死人般盯著手中的銀藤,臉上滿是淚痕,水珠持續不斷地順著面頰滴落,止不住一般,沒有抽泣聲,嗓音平靜得可怕。 半晌,把銀藤遞了過去,抬起的手抖了下。 “這個,找個機會給殿主陛下呈上去,得做好準備才行,齊木很可能不會離開魔域了?!?/br> ☆、168·走還是不走 齊木愣住了,還未來得及思考這話是何意,腰身被摟住,下一瞬,出現在地面之上。 上去艱難下來倒是輕易。 淵落收斂了氣息,牽著齊木的手,打斷思緒,道:“最后走走,就當提前為你踐行了,離開的那日,本尊不會去送你?!?/br> 齊木嗓音干澀,道:“嗯,好?!?/br> 天剛亮,來往修士亦不少。熟悉而普通的街道,并不算太寬敞,法器符文玉石鋪才剛開門,吆喝聲喊罵聲不絕于耳。來了玄天殿幾年,齊木沒少來此逛過,這些叫喚鄙陋低俗的不少,以往沒覺得不妥,今日卻覺得萬分刺耳。 許是站在身側的人不同。齊木偷偷打量著尊上,眸光晶亮。牽著的手微微握緊了些。 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和淵落兩人,手牽手在普通街道上慢步。 向來高高在上的魔主,不食人間煙火氣,如尋常人一般,沒有絲毫的王者傲氣,久居高位者屈尊落了凡塵……竟會是這般情景。 像做夢一般。 齊木稍稍落后半步,看著淵落的側臉,才發現,自己從未了解過這個人,無法看透,無從琢磨。甚至連他長什么樣,也不知道。 忍不住瞇了下眼。 “你偷偷摸摸在看什么?” 淵落回眸,正對上齊木的眼。 后者微滯,幾分狡黠,直言不諱:“分明是光明正大在看你?!?/br> 淵落冷冷地掃了一眼。 半晌,拽過他,和自己并肩:“既是走得這么慢,總該能跟上了?!?/br> 此話一出,和先前風馳電掣后停在樹冠頂端處說的那句,微妙得相似。 來往行人擦肩而過,僅僅是望上一眼,便移開視線。魔修較為豪放,就是兩男的公然當街擁吻亦不會引人圍觀,齊木呼吸平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喃喃道:“半點不真實?!?/br> 正待發呆之時,一輛戰車緊貼地面掠過,齊木正要躲開,突然手臂猛地一拽,撞進冰冷的懷抱中。烏芒從旁而過,狂風肆掠,卷起淵落漆黑長袍,站著未動黑風阻隔在身體三寸開外。 待戰車遠去,周遭頓有人低罵。 “站穩,別總失神,”淵落皺眉。 齊木拽住他衣襟,迅速站穩。緩緩吐出一口氣。 “多謝?!?/br> 輕嘆,齊木垂首,眸光閃爍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路無言。 路到盡頭,不見人影。再過一個轉角,便是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