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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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據自然是有的?!碧品狐c點頭。 他走到尸體旁邊,讓眾人看韋朱娘的指甲:“這里面沒有青苔,不管她是失足落下,還是被人推下去,死前必然都會經過劇烈的掙扎,手指肯定會拼命想要攀住周圍的事物,但是她的指甲太干凈了?!?/br> “而且韋朱娘頸后頸骨已斷,這說明她應該是在被捂住口鼻處,捏斷了頸骨之后,才被丟下去的,所以這個過程沒有經歷過任何掙扎,更不會有任何聲音傳出來,因為在掉下去之前,她就已經死了?!?/br> 這個結論石破天驚,所有人都禁不住啊了一聲。 還有不少人湊近了瞧,果然看見尸體的十指沒有青苔,只沾了些血跡。 見眾人接受了自己的解釋,唐泛又道:“既然如此,那么韋朱娘的死,就是一場蓄意的謀殺。且不論賀澄與她僅僅只是爭吵一場,有沒有這樣的深仇大恨,非要置她于死地。更重要的一點證據便是,賀澄的身量并不比韋朱娘高多少,試問一下,他能有力氣捂住韋朱娘的口鼻,保證她完全不發出聲音,又捏斷她的頸骨,然后再將她拖到井邊投下去嗎?” 眾人看了看賀澄,又看了看韋朱娘,都覺得確實不太可能。 唐泛道:“便是以尋常女子的力氣,也不太可能做到這一點。所以,殺害韋朱娘的兇手,極有可能是一名力氣不小的成年男子,自然就不會是賀澄了?!?/br> 被他這樣一說,許多人頓時都恍然大悟。 翁縣令心悅誠服道:“唐賢弟不愧是曾經任職于刑部的,這短短片刻工夫,就已經將事情整理得這般井井有條?!?/br> 唐泛笑道:“我也是關心則亂,大人不計較我越俎代庖,我便感激不盡了?!?/br> 韋策羞愧地過來請罪:“方才韋某言語無狀,還請唐公子見諒!” 唐泛擺擺手:“你心憂女兒之死,何罪之有,當務之急,還是先將兇手查明為上?!?/br> 韋策悲痛道:“公子智比諸葛,求你給韋某一家指條明路,這兇手究竟有可能是誰?” 唐泛沒有回答,卻望向翁縣令。 翁縣令知道唐泛這是為了讓自己也展示一下縣太爺的英明神武,免得誤會唐泛搶了自己的風頭,心頭感激,便也當仁不讓:“指甲里的血跡?!?/br> 見眾人不解,他解釋道:“指甲里有血跡,說明韋朱娘在死之前肯定有過劇烈的掙扎,而且很可能抓破了兇手的手臂,所以可以根據這個范圍從男性中開始篩選?!?/br> 這樁案子,轉瞬便有了突破口,雖然翁縣令后面那番話挽回了些許顏面,可明眼人誰都看得出,若不是唐泛一開始諄諄善誘,此時只怕大家都還以為是賀澄干的。 這件案子本來與唐泛無關,若不是為了給外甥洗刷嫌疑,他也不會越過翁縣令發話。如今見案件已經有了頭緒,便不再插手,轉而對翁縣令悄聲說了兩句,又向他告辭。 賀老爺子看了唐泛姐弟倆一眼,又看了看不爭氣的兒子,暗嘆口氣,走上前,對唐泛道:“賢侄,甘雨這事做得不妥當,方才他也是急著維護賀家的名譽,才會與你爭執兩句,這事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br> 甘雨是賀霖的表字。 唐泛面不改色:“伯父言重了,這事與您無關,為何會是您來代他道歉呢,小侄實在受不起。更何況小侄之所以生氣,根本不是為了姐夫對我出言不遜,而是因為他身為七郎的父親,竟然卻不分青紅皂白便給七郎扣罪名!縣尊大人尚且沒有定罪呢,他便這般急吼吼的,若是方才七郎身上的疑點再多一點,他是不是就要當著我jiejie與我的面,打死七郎了?” 賀老爺子有點尷尬,他本以為自己服了軟,唐泛會順著臺階下,沒想到他卻當眾落自己的臉面,心里不由得又有些惱怒起來。 但唐泛的話并沒有錯,說來說去,還是要怪賀霖太糊涂。 唐泛看了神情同樣尷尬羞惱的賀霖一眼,當著賀家人的面,冷冷道:“姐夫,七郎是你的兒子,別說虎毒尚且不食子,七郎是什么秉性,你這個當爹的,難道還不了解嗎?連我這剛來沒幾天的人都知道,七郎雖然容易害羞,見了生人便不大說話,不熟悉他的人都以為他性情陰沉內向,但對他了解的長輩,必然都該知道這孩子心地再善良不過。我jiejie說,他連自己養的小兔子死了,都還要哭上半天,這樣的孩子,怎會將韋朱娘推下井?!” 賀霖緊緊攥著拳頭,不言不語。 唐泛字字句句,都在指責他的不盡職。 身為賀家主人,賀老爺子,他的父親,竟也這樣看著,袖手旁觀,沒有喝止唐泛。 被小舅子這樣潑頭蓋臉地訓斥,他仿佛覺得自己的臉皮都被剝下來一樣,火辣辣地疼。 而看著這一幕的,不僅有賀家的人,還有韋家的人,有官府的人,有今日赴宴的客人們…… 唐泛說完這些話,沒有再搭理他,反倒蹲下身,將賀澄抱起來。 “七郎,你現在可以告訴舅舅了嗎,你與韋朱娘吵架之后,究竟去了哪里?” 賀澄臉頰上的紅腫抹上嚴禮帶來的藥之后,看上去已經消了一些。 他雙手攀著唐泛的脖子,柔順地依偎在他懷里,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小聲道:“我撿到她之前丟下的手釧,又不想拿去還給她,就丟進了那邊的池塘里?!?/br> 唐泛問:“你怕爹娘知道了會罵你,所以不敢說?” 賀澄點點頭,又怯生生地看了唐瑜一眼。 此時唐瑜疼惜他還來不及,又怎會罵他? 她不敢親賀澄的臉蛋,生怕弄疼他的傷處,便緊緊握著賀澄的手,一下下地摩挲。 唐泛見狀,對賀老爺子道:“伯父,七郎受了傷需要歇息,我與jiejie先帶他回去?!?/br> 賀老爺子豈有不答應之理,連忙讓自己身邊一個仆從帶他們回去,又囑咐唐瑜和賀澄好生歇息。 賀老夫人道:“還是找個大夫來給七郎看傷,別留下什么隱患才好?!?/br> 賀軒道:“娘,咱們庫房里還有些上好的藥材,讓大夫問問能不能給七郎用,若是能的話,也給七郎好好補一補?!?/br> 唐泛沒跟他們瞎客氣:“那就多謝了?!?/br> 賀老婦人溫和笑道:“都是一家人,潤青不要見外?!?/br> 賀家有心與唐泛修好,以免方才的事情給彼此留下裂痕,說到底還是看在跟隨唐泛的那兩名錦衣衛身上,唐泛自然心知肚明,但也不會拒絕別人的好意。 可連本不相干的賀軒都主動釋放善意,唯獨最應該過來關心妻兒的賀霖依舊站在那里,動也不動。 賀老爺子實在忍不住了,怒道:“你還不跟著回去,在這里作甚!” 賀霖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將手上的棍子往地上狠狠一扔,直接轉身撥開人群,頭也不回地走了。 賀老爺子氣得吹胡子瞪眼睛,若不是眾目睽睽之下,只怕他就要罵一聲逆子了。 現在賀家的老臉全都被丟光了。 唐瑜看著這一幕,她低下頭,目光落在賀澄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泛扶著她:“姐,走罷,我們先回去?!?/br> 賀家人乘興而去,敗興而歸,甭提多郁悶了。 因為韋朱娘是韋氏的meimei,所以賀軒與韋氏還留在韋府,幫父親打理后事。 其余賀家人則與唐泛他們一道先行回來。 唐泛帶著jiejie和外甥,沒有回唐瑜他們的住處,而是來到他之前住的竹院。 他讓婢女先帶賀澄去休息,又屏退了其他人。 “jiejie,今天要不是七郎的事情,你還要瞞著我多久,你與姐夫之間的齟齬,早非一日兩日了罷?” 經過今日的變故,唐瑜臉上有著遮掩不住的疲倦,但唐泛知道自己不能給她休息思考的時間,否則這位jiejie一定又要想借口逃避,所以狠了狠心,選擇揭開她的傷口。 既然遲早都要痛,與其長痛綿綿,不如痛得狠些,才能好得快些。 唐瑜嘆了口氣:“他原本不是這個樣子的。當年我剛嫁入賀家的時候,他確實對我很好,他還跟我說,雖然大戶人家的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可他有我一個就夠了。我原先還當他是戲言,如今你也瞧見了,即使是我們鬧成這樣,他也沒有提出要納妾。我心中一直記著他這份情義,所以后來便是他性情大變,我也從未有過二心,更不想令你徒增煩惱,可誰能想到今日,他對七郎……” 一想到賀澄身上的傷,唐瑜就心疼得說不下去。 丈夫不再體貼,弟弟又遠在外地,兒子便成了她唯一的指望。 《大明律》規定,凡男子年滿四十,而無后嗣者,得納妾。 但這里不是說四十歲無子才能納妾,而是說男人如果四十歲還沒孩子,就必須納妾,以延續子嗣血脈。 當然,有些人沒到四十,妻子能生育,他同樣要納妾,有些人即使有這條律法限制,他也照樣能一心一意守著妻子一人,頂多從族里過繼子嗣。 所以說,納妾這回事,看的不是律法,而是人心。 對于許多大戶人家的男人而言,有這個條件,不用白不用,能夠擁有森林,干嘛要獨自守著一棵樹呢?像先前嚴禮看上的賀家八姑娘,不也是賀老爺子老當益壯,生下來的庶女。 而賀霖能夠許下不納妾的諾言,并且堅持履行,確實是比較難得的。 唐泛聽了唐瑜的話,臉色終于稍稍緩和下來:“這樣說來,其實姐夫并非無藥可救,只是這么多年屢試不第的事實,令他一而再,再而三受挫,這才鬼迷心竅,做出這等糊涂事來?!?/br> 一個男人最看重的就是面子。 之前唐泛看到賀澄被打成那樣,所以才會當著眾人的面說賀霖屢試不第,這等于是跟姐夫徹底撕破了臉面,而賀霖在唐泛這里受了氣,回頭肯定要發泄在妻兒身上。 唐泛看出唐瑜情緒低落,便道:“要不我回頭去給姐夫道歉罷?” 唐瑜搖搖頭:“你道什么歉,你把我不能說的話都說了,我應該謝謝你替我出氣才是!” 她頓了頓,神色哀婉:“你也不必為他說好話了,七郎就是我的命根子,他為了他和賀家的面子,竟對七郎下如此狠手,縱是有再多的夫妻情義,也都讓他給打沒了?!?/br> 唐泛見她終于醒悟,不再隱忍,心中也有些安慰:“那jiejie如今是怎么打算的?” 他握住唐瑜的手:“我原是準備帶你與七郎離開這里,到京城住一段時日,但這事不是我說了算,還要聽你的。無論如何,你都不必擔心,有我這個弟弟在,你就永遠都有娘家?!?/br> 唐瑜忍不住抱住唐泛,哭了起來。 唐泛拍著她的背,笑道:“我還沒告訴你,其實我現在雖然身無官職,但是我在京城也不是沒有朋友的,今日嚴禮他們的身份你也知道了,錦衣衛鎮撫使確實是我好友,若是賀家或賀霖敢為難你,我便能讓人將他們家鬧個天翻地覆,所以你無須擔心,往后也不必為了那些閑言閑語自個兒難過,誰敢說你是沒娘家的人,整個錦衣衛可都是你的娘家,這大明還有比你更威風的么?” 唐瑜明知道他在開解自己,仍是被逗得噗嗤一聲,破涕為笑。 “好毛毛,jiejie知道你疼我和七郎,可我就算要走,也不能這樣窩囊地走,你告訴我,我能與你姐夫和離,并帶走七郎么?” 看著jiejie一臉期盼地望著自己,唐泛雖然很想說可以,但最終也只能緩緩道:“你想和離或義絕,我都可以辦到,但如果和離之后還要帶走七郎,恐怕就有些難度了。因為不管怎么說,七郎都是賀家的人,就算姐夫肯,賀老爺子他們也不會肯的。這事放到哪里去說,都是我們不占理?!?/br> 唐瑜有些失望,但她知道弟弟熟諳律法,絕不會欺騙自己。 “那怎么辦?”唐瑜問。 “若是暫時不能和離,只是以回娘家的名義離開,你愿意么?”唐泛道。 唐瑜想也不想就點頭,為了七郎,她苦苦忍耐數年,如今弟弟一來,她就仿佛有了主心骨,也不想再忍耐了。 得到jiejie的肯定答復,唐泛也高興起來:“那我來想辦法,姐你就等著好消息罷?!?/br> 二人正說著話,錢三兒在外面敲門道:“大人,翁縣令那邊派了人過來?!?/br> 唐泛道:“讓他進來?!?/br> 唐瑜擦干眼淚,避入內室,錢三兒則帶著來人進屋。 對方姓黃,是翁縣令身邊的隨從,唐泛剛剛才見過他。 老黃拜了拜,行過禮,然后道:“唐公子,我們大人請您到韋家一趟?!?/br> 唐泛一愣:“這不是剛從那里回來么?” 老黃愁眉苦臉:“可不,但剛剛又有人死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唐泛:姐,咱們打個商量,以后有外人在,別叫我小名成不? 隋州:我不是外人。 賀澄:毛毛舅,我也不是。 汪直:呵呵,我就不叫,毛毛有瓜娃子好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