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易輝聽了,眼睛忽而一亮,面上卻依舊不動聲色,伸手揉著對方的軟毛,“怎么了?” 孫韶默默地蹭了蹭,挪開腦袋,搖搖頭,一邊說著自己的苦惱,一邊收拾起東西,準備和易輝出去吃晚飯,收到一半,易輝卻突然插手,將他本欲放到架子上的稿紙全部拿了下來,捏在手里,然后拎過孫韶的包,拉著孫韶往外走:“走,帶你去個地方?!?/br> 孫韶詫異地跟著易輝旁邊,兩人走到門前,便松了手,一前一后地往外走。到學校大門的時候,孫韶突然原地停了下來,易輝莫名地回頭去看他,“怎么不走了?” 孫韶比他更莫名:“不是在這里等你開車來嗎?” 易輝忽而神秘地笑了笑,對孫韶招手,去的地方走幾步路就到了,沒開車來。 孫韶心里一動,四外看了看,他們學校是新區,選址是個鳥都沒幾只的郊區,周圍只有校門左邊一條便宜實惠的美食街,易輝不會一周時間就在那里盤了店吧? 這可不符合易輝的風格,他做的店,都是一場洋氣到大眾無法接受的水準的。 正在孫韶胡思亂想地猜測時,易輝已經領著他朝右邊拐了,三兩下,易輝帶著孫韶進了學校右手邊斜對面的一處新型社區。 越往里走孫韶越驚訝,幾次三番孫韶想開口問什么,都被易輝的笑給攔下,直到走到頂里面的一棟小高層,兩人乘著電梯直上頂樓停在一間復式小公寓前,易輝才揭開謎底般地笑著說道:“你愿意的話,可以住這兒,離你學校也很近?!?/br> 孫韶眨眨眼看易輝,像是有些不明白什么意思。 易輝摸了摸鼻子,拉著孫韶進門。 一進門,孫韶就知道這地方買得有多急,屋子可能是二手的,里面的家具才剛剛被新主人給搬出去,墻面地板很多地方都還沒有完善,家具什么就更不要想了。 公寓其實還挺寬敞,尤其又是復式的,上面還有一層,但現在這個場面,是簡直慘不忍睹,處處都有著前主人留下的痕跡和斑點不說,墻角處還堆著一堆裝潢材料,但屋子里只有一個高腳架,上面掛著一件很眼熟的夾克,不過現在已經沾染上了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 孫韶眼珠子掃了一圈,回頭看易輝:“你什么時候買下的?” “送你去學校那天回來就買了?!币纵x溫溫地笑著說,“那天一回家,我就找梁城幫忙了,剛好有個你們學校的老師準備換市中心的大套間,這個房子要出售,我就接下來了,當天就托了點關系,將事情辦好了,本來第二天就想告訴你的,但是我先到這里看了一下,前主人留下的痕跡太重了,住著也不舒服,所以就準備重新弄一下?!?/br> 孫韶聽了,眼珠子又轉了轉,指著墻邊的裝潢材料,“這么大屋子,你準備自己裝???” 易輝搖頭又點頭,“也就是沒事的時候來弄一點,總要按照自己的喜好來,是要住一輩子的。不過緊要的地方,我已經找人給我弄好了?!?/br> 孫韶:“哪里?” 易輝伸出大拇指一指,孫韶順勢一看,只見東北角里一處地方被圍了起來,大概是為了和這里亂糟糟的環境做個隔絕,他支著下巴想了想,頓時笑了出來,“是廚房和客廳?” 易輝點頭,“我明天再叫人,趕緊將一間房改成書房給你用,這樣,你就不用在學校里熬了?!?/br> 孫韶心里一暖,眼底飄過一些明晰的笑意,他配合地捧著臉,笑意滿滿地看著易輝:“你這是在邀請我同居嗎,大廚哥?” 易輝一怔,回神后看了孫一眼,似笑非笑地回問他:“你說呢?” 孫韶仰臉看了看天花板,“會有三餐定時投喂嗎?” 易輝肯定地點頭,“必須有?!?/br> “會有專職工作室給我寫歌用嗎?” “肯定有?!?/br> “會有天頂花園讓我賞景嗎?” “你想有就有?!?/br> “會有人暖床嗎?” “你說呢?”邪笑。 “會有人陪著我找寫作靈感嗎?” “會?!?/br> “那會住多久?” “只要你愿意,會住一輩子?!笨隙?。 “成交?!备纱?。 玩笑似得一問一答里,兩人不斷湊近,最后一個“成交”出口時,兩人的唇瓣也連在了一起。 就在這空檔地、混亂地、亂七八糟地小小一方公寓里,兩個人面對面貼著的身影被頭頂的白熾燈的光給投在斑駁的墻壁上,即使有風吹過時,墻上的身影也絲毫不曾搖晃,有種莫名的堅定。 當晚,在這個到處散亂著裝潢材料,只有廚房和客廳華美精致異常的公寓里,孫韶吃上了滋味兒最足的一頓飯。 香甜的松子鱸魚、糯糯的木桶燉牛腩、低溫烹飪的溫水白rou雞以及香滑花蛤rou末溫泉蒸蛋的出鍋,讓孫韶意識到家用廚房里的高檔裝潢和相配套的工具是提升生活品質的必要工具。這些食物的香氣里,伴著兩個人絮絮叨叨的喃語,駐留在了今夜的小公寓中,久久不散。 第三十八章 第二天適逢周六,易輝一早從學校接了孫韶,將他送回家好讓他能有點安生的環境能創作什么的,自己則轉過頭準備去小公寓那里盯著進度,爭取能在這個周末把給孫韶單獨弄得小書房給裝出來。 本來兩人都已經說好,但是孫韶到了家門口,一掏鑰匙打開門,看著面前這滿滿當當的空間,心心念念的卻是那棟空空蕩蕩的高層小公寓。 于是半只腳都踏進了家門口的孫韶,又背著自己的小包,顛兒顛兒地跑了下來攔住了要走的易輝。 “怎么了?拉東西了?”易輝疑惑地看他。 孫韶搖搖腦袋,“我想跟你一塊去監工?!?/br> 易輝驚訝地挑眉,略帶些無奈地寵溺看著孫韶,“怎么想一茬是一茬呢?你不是說要在周一前將歌給定奪了嗎?” 孫韶捏著爪子,仰著臉遠目,“藝術家都這樣,心思要難以捉摸,才能顯得高深?!?/br> 易輝失笑,伸手拍了拍孫韶的腦袋,拎過他的包,“只要你不覺得耽誤事兒就行,走吧,藝術家。正好這下小書房可以按照你的要求來裝?!?/br> 于是兩人來回窮折騰了一個早上,連早餐都沒顧上吃好點,就盡在路上把時間給耽擱了,但是等到了小公寓的時候,兩人倒絲毫不以為杵,反倒是興致都很高,趁著裝潢師傅還沒到,兩人就已經悄悄在電梯里拉上了手,一直牽著走進公寓里,肩靠著肩,對著小公寓開始信馬星空地亂暢想。 這世道,真的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孫韶是個卡里揣著小幾萬塊的窮學生,但易輝實打實算是個h市的小土豪,大豪宅,咱整不起,小公寓整個通亮絕對是沒問題。 小書房在有易輝的金錢全方面護航下,孫韶的戰略指導下,完成得異???,只兩天時間,吊頂墻面和地面全部規整得剛剛地,使用的都還是最新凝聚了科技和環保等各種亂七八糟人類思想精華的材料,基本搬進一些簡單的家具書柜和書桌就能投入使用了。 完成的當天晚上,孫韶便進去泡了大半夜。 一直俯在案上低頭刷刷地寫個不停,易輝懶懶地躺在落地窗前的涼塌上,手里捧著本最新的美食資訊雜志,有一頁沒一頁地亂翻著,時不時地就會很自然地抬頭看看埋首在案間將腦袋撓成了雞窩的孫韶,會心地露出一笑,又低頭去看自己手里的雜志。 直到孫韶完成之后伸著懶腰時,易輝像眼睛一直長在孫韶身上一樣,抬頭便很適宜地出聲:“好了?吃不吃夜宵?” 孫韶一邊扭腰一邊一個勁地點頭啊點頭,易輝笑著放下書,朝著這個小公寓里唯二裝好的地方——廚房走去。 十五分鐘后,易輝端著熱騰騰的兩碗面走了進來,孫韶偷眼一瞟,當即忍不住在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這面可真是熟悉的不得了——草頭青絲面。 孫韶繞出來,走到落地窗前的涼塌上,盤腿坐在上面,等著易輝將面給自己擺到旁邊的茶幾上。 “你什么時候熬得高湯?晚上吃飯那會兒都沒見到???”孫韶端起面,一邊吹氣一邊說道。 “就是晚飯過后,這高湯熬到現在火候剛好,若是晚飯那會兒熬,反倒會過了?!币纵x隨口解釋,也端起了餐盤上另一碗面,做到了孫韶旁邊。 “怎么想到做這個面???”孫韶塞一口面進嘴里,好吃得直咂舌。 “就是突然想到了?!币纵x頓了頓,才狀若無所謂地說著。 孫韶咬著筷子瞇眼看易輝,看得易輝頓時生出了局促感,他才慢悠悠地點頭:“哦?!?/br> “你怎么會做這道面食的?我記得你說過你是在h市長大的,這個面是老一輩的嘉譽人才會做的,因為這個草頭這個地方的人都是汆燙了做點綴的,很少入菜,但是據我媽說,在她們嘉譽老家,這種草頭遍地都有的,而且生命力很強,她們沒得吃的時候,都會采來做菜或者熬粥?!本驮谝纵x微微松了口氣的時候,孫韶忽而又問。 易輝放下的碗筷,對孫韶苦笑了一下,伸手去擰孫韶的臉頰,“你可真敏銳,不虧是長了一雙觀察生活的眼睛的藝術家?!?/br> “這道面食是我看別人做的?!币纵x撐著下巴,有些陷入回憶的意思,“是我初中的一個同學,他是嘉譽人。應該是他家里誰給他做過這道菜,不過,當時他自己也還只是個小豆丁,又是家里人寵著溺著的,怎么可能會做菜。一鍋面都糊成一團了……也就他自己還自以為良好……” 孫韶心里微微酸了一下,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他不是滋味地開口:“他給你做的???” 易輝回神,看著孫韶的臉色,不由笑了一下,臉色的神情既黯然又懷念,“我倒是期望來著,可惜不是,他給別人做的,?!?/br> 孫韶窒了窒,困窘地撓臉頰,“后來呢……” “后來?什么后來?”易輝詫異。 孫韶低垂了眼瞼,“那啥……你那意思不是喜歡過他來著嗎?后來怎么了?” 易輝怔了怔,驀然失笑,一把摟過了孫韶禁錮在自己的懷里,摟著慢慢晃悠,“想什么呢?那是過去很久很久的事了,現在想想,我也只是懷念他,畢竟,很多東西是他交給我的?!?/br> 孫韶抬眼看了看他,不吱聲,易輝慢悠悠地開始敘述他的曾經,易輝在五歲以前,也是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的,家里有個比他大七歲的哥哥,他的出生,對他父母倒沒有那么高的期待,大部分原因,倒是為了給他哥哥生個伴兒的。 所以,易輝一出生,他那哥哥就把他當成了個新奇的玩具,時不時地就要逗著他玩,有時候被玩哭了,他哥哥還會很無良地捧著臉在一邊直戳他。 但就是這么欺負著逗弄著,易輝反而跟自己那一對忙得見天兒沒影的父母不那么親,只像哥哥的跟屁蟲似的。 等到易輝會跑的時候,便就跟在這個哥哥身后,前前后后那里都要去,就是他去學校,易輝不能明著跟,也都是要悄悄躲在哥哥學校附近等他放學或者下課,兩人隔著學校的大鐵門淚眼汪汪地捏著爪子說上一會兒話的。 再后來,易輝五歲那年,一場莫名其妙的飛機失事,一下帶走了給予他生命的兩個親人。 當時易輝很是懵懵懂懂,只捏著爪子跟在自己哥哥易煜身后進進出出,只看到一堆人進了他們的家搬走了一堆東西,又一堆人進來接著他們兄弟倆去了孤兒院。 本來尚算和睦的家庭,陡然間就變成了殘骸,兄弟倆從沒想過自己會有淪落孤兒院的一天,當時易輝五歲,而易煜十二歲。 兄弟兩人跌跌撞撞地在孤兒院里生存著,這個時候,易煜一直都是以一個保護者的姿態站在易輝前面,孤兒院里的日子不好過,尤其是九十年代初期時的孤兒院,吃不飽穿不暖,時不時會被一些黑心的工作人員虐待真的是常有的事。 但是兄弟兩人一直互相陪伴,易煜也在這樣的環境里越磨越尖利,整個就是一土匪強盜的作風。對下,那些皮孩子鬼心眼的工作人員,都是眼尖嘴利,就是打起架來,也是黑心黑手的。對上,那些院長監察人員一類的,則擺足了低姿態,裝乖做好,無所不能。 那個時候,幾乎是易輝這輩子最黑暗又最快樂的日子,每天的愿望都很簡單而純真,能吃飽,能吃好,能和哥哥一直在一起,不用像和父母一樣突然分開。而這些,易煜似乎都能滿足他。 這一切,直到易輝十一歲那年發生了翻天覆地地大轉變,易煜成年,不得不離開孤兒院去自謀生路。 這在易輝有限的生命里,大概是一場最慘烈的分離,易輝當時哭得比死了爹媽還痛,撓著大鐵門抱著他哥哥的大腿不讓走,結果還是沒能攔住這慘烈事實的發生。 易煜走了,走得最后一句是,等他落腳了,就來帶易輝走,結果易輝一個人守著大鐵門等了一年,一年的時間里,易輝已經從一個正常的小孩兒變成了又瘦又小的小黑孩兒,但都沒有等到來接他的易煜。 不知道是認清還是絕望,易輝開始什么都靠自己。 野生的花兒雖然要頂風雨,日日暴曬雨淋的,但,抗住的就慢慢變得更具生命力。 而易輝,也終于在沒有任何人的幫助下,強制性地完成了這個過程,變成了孤兒院里第二個易煜。 只除了,他不需要想易煜一樣去守著自己背后的小豆丁。 易輝說,如果不是那碗草頭青絲面,也許自己今天又是另一個樣子了。 易輝說這話時,孫韶差點問,是不是和易煜一樣? 但是,看著易輝滿臉寂寥的神情,孫韶終究什么都沒問出口,只轉過身,回抱住易輝,易輝將腦袋埋在孫韶的脖頸間,蹭了蹭,繼續往下說著這些往事。 易輝的這個同學是他同班里家境頗為不錯的一個小男孩兒,易輝最初愿意跟這小孩兒玩,多少也是抱著占便宜的心思。 這小孩兒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但是他倒挺樂意搭理易輝,經常和易輝混在一塊兒,幾乎,整個初中時代,易輝都是跟這小孩兒同進同出地玩在一起的。 那道草頭青絲面,是在初三那年,小孩兒領著自己去他家,兩人胡天胡地地亂侃,說道心上人時,對方突發奇想,說得這道菜。 他說,當年自己老爹就是用一道面食拐了他老娘的,就是現在,他老爹都經常要拿出來津津樂道地說個不停的。他老爹老娘那個時代,糧食是絕對精貴的,rou是絕對吃不上的,只能從有限的條件里去創造無限的可能,于是他老爹想起自己以前在鄉下吃過的一道面,名字清雅,色味十全,香味也靠譜,最重要的是,一大碗下來,還特別管飽。 于是這小伙伴就自己鼓搗著,也想套用這一招,用一碗面,換一個心上人,只可惜,最后面糊了,小伙伴起先還自鳴得意,但一下筷子,就哭了。這玩意兒怎么能換到一個心上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