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想到這些,她回道:“我這就跟公公去一趟寧和宮吧,我也正好有事要去找皇后娘娘商談。就請公公先帶路吧?!?/br> 那日寧芷一直在寧和宮里待了整整一夜,第二日晌午才從里面出來。 而令她意外的是,此次龍池大會,太子云奕失掉了主將之位,卻因為害怕遲遲不肯說,到了最后,害得云曦昭一張老臉丟盡顏面,而東慶也因此真正錯失了角逐那水令牌的機會。 導致朝中太子和程皇后一派人人自危很害怕被累積自身。甚至有人私下里已經開倒戈到睿王那一邊,所謂墻頭草,這種人歷朝歷代都不會少的。 果不其然,翌日早朝,云曦昭的罷黜太子的態度更加堅決,甚至沒有回旋的余地,這讓睿王一黨不禁大喜,而太子一派則一個個都哭喪著臉,心事重重。 更加憂愁的是原本被捧在九天之上,如今卻掉到了爛泥里的太子云奕。準確的說,是廢太子云奕。所有名號爵位職務一擼到底不說,他本人更是被老皇帝圈入上林苑的冷宮里。原本鞍前馬后,每日拍他馬屁的官員清客們,此時早就樹倒猢猻散,一個個忙著與他劃清界限。 這一日,尚京北郊,上林苑西北角的林子里。 早春的日頭懶洋洋的,曬在人臉上如同瞌睡蟲的引子。兩個面黃肌瘦的小太監耷拉著腦袋,一邊一個倚靠在門洞上,正在打瞌睡,完全不知道已經有人站在面前。 ------題外話------ 周四開始,青衣要沖刺了!真正的高潮即將來臨…… 45蟄伏 睿王云琰皺了皺眉。父皇云曦昭管束后宮極嚴,這種綱紀廢弛的行為如果出現在別處的宮人身上,一定會挨板子。這處冷宮果然是沒人搭理的地方,連規矩都不用遵守了。 云琰輕咳了幾聲。兩個小太監這才醒來,揉了揉眼睛,看清眼前來人,立即慌了神,“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奴才該死,怠慢了殿下。奴才這就給您通稟一聲。?!?/br> 小太監剛要向里面高呼睿王的名號,就重重挨了一腳。 “閉嘴!別出聲。本王自己進去就好?!痹歧÷暫浅庵?,抬腿進了小雜院。 兩個小太監唯唯諾諾地跪伏在地,一動也不敢動。 院子里破敗不堪。沒有任何花卉,只有一株老槐樹和遍地的野草。三件破瓦房看上去搖搖欲墜,墻皮的白灰斑斑駁駁地脫落。幾只烏鴉呱呱叫著,更顯冷冷清清。 “廢太子近日如何?”云琰走到院子中央,突然回頭問道。 兩個小太監向前爬了兩步,“回殿下,他精神頭還不錯,就是脾氣不大好?!?/br> 這時,一聲狂吼自破屋中傳來。 “混賬東西,你以為我是誰?!小心我扒了你們這幫狗奴才的皮!” “殿下,您看,就是這樣……”一個小太監壯著膽子抬起頭來,一臉苦笑地說。 睿王云琰嘴角浮上一絲混雜著滿意和輕蔑的陰笑。他一擺手,示意小太監不要出聲,而后躡足前行,來到破瓦房的窗棱邊上,湊過耳朵仔細傾聽里面的動靜。 “殿下,您就省省心吧,不要為難奴才們了?!币粋€蒼老萎靡的聲音飄來。 啪—— 瓷器摔碎的響聲。 “狗奴才,睜開你那瞎眼看看,這是人吃的嗎?!你們難道把苑里喂豬狗的飼料給本太子端來了?!”這是云奕的聲音,只不過嘶啞異常。 “您就知足吧,這已經不錯了。老奴每日吃食還不如這個呢。您以為您還在東宮當您的太子哪?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啊?!崩咸O的聲音不溫不火。 “大膽!你還敢頂嘴?!你算什么狗東西,敢拿你跟本太子相提并論?!”云奕咆哮著,劈里啪啦物件摔碎的聲音不絕于耳,“你們這幫勢利眼的下賤奴才,狗眼看人低!本太子現在是落了難,但總有一天還會重登大位。父皇現在被jian邪所惑,等他明白過來,就是本太子重見天日之時。到時候仔細你們的皮!” “老奴恭祝您心想事成。就怕老奴歲數大了,活不到那一天?!崩咸O的聲音依舊平靜。 “你個不男不女的東西……”云奕顯然怒不可遏,聲音都顫抖了,“算了,本太子不跟你們奴才一般見識。去,給我取一盅蜜水來,要新鮮的棗花蜜。這等豬食吃壞了本太子的胃口,我要漱漱口?!?/br> “蜜水沒有。井水您湊合著用吧。小六子,打一桶井水來?!崩咸O沖外面喊道。 “你……” 一個小太監應聲而到,手里提著個破木桶,看到屋檐下的睿王云琰,呆住不敢動。 云琰朝他使了個眼色,看了一眼桶里渾濁的井水,掩了一下口鼻。他從小太監手里拿過瓢碗,舀了一碗水,端著推門走進屋內。 廢太子云奕還在氣頭上,頭也不抬,“混賬東西,手腳被狗咬了嗎?這般磨蹭,快取水來?!?/br> “太子殿下,您慢用?!痹歧f過粗瓷碗,笑著道。 云奕猛一抬頭,臉上神情瞬間凍結。 “怎么云琰連你也來看本太子笑話嗎?” “太子?我說皇兄,你以為你還是昔日的太子嗎?父皇對罷黜一事可是態度堅決,如今朝廷上,可不再是你跟那程家說的算,我看你這次是真真觸怒了父皇,那水令牌對別的國家或許沒什么,但對我們東慶來說可不是一般的重要,如今卻因你一人之事而壞了整個東慶的事兒,你說這罪大不大?”說完云琰把手中的那碗水遞給了他。 “喏,給你,喝吧。不是要水嗎,我看這水就不錯,配你啊……”男子聲音一頓,“剛剛好?!?/br> 云奕啪的一下,揮手過來,把那碗打落在地,但由于動作太大,那落地的碗濺起了不少水,弄得二人腿上皆濕了一大塊。 “哼,云奕我如今還給你端水是抬舉你,我看過不了幾日,或許連水你都喝不上了?!?/br> “呵,昔日我貴為太子你就處處與我作對,如今看我落敗了,更是來戳我脊梁骨,但恐怕,到最后你也落不到什么好,我不過就是一時失勢,父皇這般做無非是為了給其他幾大國一個交代罷了,你們真當我就永無翻身之日了?再說,我母后還是大慶的皇后呢,我舅舅仍是禁衛軍統領,你們如今笑吧,等我出去之后,定有你們好瞧的?!?/br> “好啊,我等著?!痹歧幌滩坏?,反正他們二人斗了這么多年了,早就是有死結在那里放著,趁他如今落水,他不論如何也要來踩兩腳才能夠解恨的。云琰說完轉過身,大踏步而去,臨走之前,頓著腳,“諾,這些銀兩,本王賞給你們的,給我好生斥候著他??蓜e怠慢了,知道嗎?” “奴才知道,睿王放心?!?/br> 這里面的太監總管是睿王的一派的,對于云奕自是不會“怠慢”。 而另一邊的瓊華宮里,寧芷站在云行歌身側,看著他逗弄著不知從哪里抓來的鸚鵡。只是那鸚鵡始終不肯叫,他笑了笑,把吃食撒在了上面,便重新回到了桌案前,手中抄起一本典籍,細細地看了起來。 “殿下,昨日我去了一趟寧和宮?!睂庈频?。 云行歌放下手中的書卷,看著她,靜靜地等著她的下文。 “程皇后希望我能夠助她一臂之力?!?/br> 他仍是不語,只是一雙眼了,專注地注視著她。 “好了,吃晚膳吧殿下,再不吃就要涼了,到時候麝月又要瞪我了。自從你那日中毒之后,麝月就沒給過我好臉色看?!睂庈妻D開了話題,因為覺得沒有必要再說下去,這個男子,似乎什么都知,這大慶的一切,她的一切,似乎都被他納入了眼中。 有些時候,她很想問問他,你有什么是不知的,但又覺得這樣會唐突了他,便索性什么都不再說,反正,他知道她是不會幫程皇后的,而她確實也這么做了。 “不會有下次了?”半晌,云行歌忽然道。 “什么?”寧芷愣了一下,本能地反問著。 “我說麝月,沒有下次了?!痹菩懈枰荒樥J真地看著她。像是在給她保證一般。但那話偏偏又說得云淡風輕的。 寧芷“哦”了一下,隨即又覺得不好,她不過是想找個話頭轉移一下,卻不想這么一弄倒成了她在給人穿小鞋似的。那麝月知道了,想必更是怨恨她了,于是忙道:“其實也沒什么,我不過是覺得你確實該用膳了,你可別特意去吩咐她,那樣……”寧芷找著措詞,云行歌忽地一笑。 這一笑倒是把她驚住了,雖然他常常都掛著一抹笑地跟人說話,但那笑總讓她覺得很假,甚至不知為何,有幾次她覺得那笑還不如不笑,讓人覺得悲涼。悲涼之后就是冷。冷冷的,沒有感覺一般的笑,像是披著一張人皮,但那皮卻不是他的。 但這次不是,這次他這笑,難得的,似出于心里,于是她不禁有些看癡了去。最后反而是云行歌提醒著她用膳。 晚膳快吃完時,云行歌問她:“明日就是最后一關了,那水令牌,你有何看法?” 寧芷把筷子放下,有些凝重地看著他,最后嘆了一口氣,“我現在根本沒辦法運內力,甚至只是運氣,便覺得肝膽脾肺皆疼痛難忍?!?/br> “那就放棄吧,保命為最?!?/br> “嗯?!彼帕艘宦曋?,似想到了什么,“對了,這個一直想給你,卻忘記了?!闭f著,她從懷里掏出一個卷軸來,這就是當初她拼命去弄的美人圖,可惜卻不是她要找的。 云行歌看著這個東西,眉宇之間漸漸凝聚上一層霜。 他恐怕已經知道這是什么了。 他盯著她手上的卷軸良久,久到她以為他不會去接時,男子臉上的表情忽然都沒了,又跟剛剛一樣,他接過來,緩慢地打開。動作很輕柔,但寧芷能夠感覺出他一直在壓抑著,克制著…… 從那圖打開一直到他合上,從始至終,他都未說一句話,好像他打開的并不是一個曾關乎了他們母子性命的美人圖,那個把他從九天之上拉到了地獄里的女子…… 寧芷一直細細地盯著他,但卻都未找到哪怕一丁點的變化。他……甚至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謝謝?!痹菩懈鑼D收入了懷中,須臾,對她道。 “你太客氣了,我欠你的比這要多?!?/br> “姑娘一直對我談欠這個字,實在太見外了?!?/br> 寧芷不禁搖了搖頭,“要說見外,殿下不比我好多少,一直都叫我姑娘姑娘的。不如直接叫我的名字?!?/br> “那好,那我以后就叫你阿芷吧?!?/br> 阿芷—— 寧芷聽到這個名字一愣。臉上有瞬間的呆滯。 “怎么了?這名字你不喜歡……你若是不喜歡……” “沒有?!睂庈拼驍嗨赐甑脑?,看著對面男子微微皺眉的表情,她才意識到自己剛說得太急了,“只不過是,他以前曾這般叫我。那時,他喜歡抱著我,叫我阿芷,這幾年漸漸少了。但有些東西發生過,終究是發生過的,我也不想刻意去抹殺它,那就如同抹殺了曾經的自己,只是覺得,時間會是最好的藥,沒有什么是忘不掉的?!?/br> 寧芷說完,就低下頭繼續扒拉碗里的米飯,殊不知,那里面早就空空如也了。坐在對面的男子并沒有出聲點破,而是隨著她繼續有一下沒一下地吃了一會兒。 夜,漸漸深了。兩個人都各懷心思地回了各自的屋子…… 直到深夜,天快亮時,花離笙拎了兩壺酒突然闖入她的房間,說是上好的女兒紅,他特意從南楚帶來的,然后不由分說地把她拉到一處假山上,也不知他是怎么發現的,竟然在這深宮之中,也能尋到這樣一處僻靜之地。 他不說分毫地拉著她就開始喝酒,他說這酒真是個好東西,一喝了千愁百愁都忘記了。 寧芷看著她,月光下,男子一身紫色華服,說不出的高貴俊美,尤其是他那雙眼,不若沐成風那般泛著桃花,但卻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妖冶,充滿了魅惑,當時寧芷就想,這樣的男子,不知會在無意之中讓多少女兒家的心思遺落,而他卻猶不自知。 這樣的男子……會有什么樣的憂愁呢? 她不解,或許,她從來就未懂過他,于是她也端起那酒喝了幾口。 她說,“花離笙,你是不是很在意我?” 許是喝多了,不然她怎么會問出這樣的話來,花離笙也被他這句話驚住了,不對,不是驚住了,而是愣了一下,隨即好似真正的在認真思考什么一般。 半晌,他蹙眉,許久都未說一句。 寧芷見他那眉毛似都要擰掉了一般,上前拍了他一下。 “好了好了,逗你呢,被你這人逗了太多次了,眼看這龍池大會就要結束了,怎么著也得逗你一回不是,不然總是覺得這心里虧得慌?!睂庈普f完就拉著他繼續喝酒。 兩個人漸漸地喝多了,竟然依靠著就睡著了,她醒來時,她身上多了一件他的衣裳。 而他整個人就站在那假山之外,有光逆照而來…… “我且問你一句,你是不是喜歡九皇子?” 男子的臉背著她,看不分明,但寧芷總覺得這句話似乎對他來說很重要。 不知為何,看著他那身影,想著他平素里干得那些不著調的事兒,寧芷竟無法說是。 但就在這時,她眼前浮現出那一抹白衣翩翩的背影。 那背影總是那么寥落那么孤寂地立在窗前,看著那窗外的老槐樹。 他說,這槐樹他在瓊華宮里都看了五年了,除了第一年之外,就再沒有開過花。 他說這話時,她的心口似被什么揪住了一般,她想不論多少年過去了,她還是會記得他說這話時的那種骨子里的孤獨,再后來,他為她擋了那毒,身子變成如今這般,她就更加心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