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她沒有臉回娘家,也不愿意將可能的危險帶回娘家去,所以帶著女兒與兩個陪房逃得遠遠的。只希望再也不與往日相干?!?/br> 曹氏的故事說到這里,小佛堂中的盤香已將燃盡。 亦珍再后知后覺,也聽出來這故事說的正是母親的遭遇。舉家自京中逃離時,她已經三歲,隱約還有些模糊不全的印象,沉潛在記憶深處。草草收拾,匆忙離棄的庭園,落在地上,被踐踏殘破的布偶,搖晃顛簸的旅途…… 亦珍回握住曹氏的手,“母親,都過去了?!?/br> 曹氏抬眸凝視面孔清秀,雙眼清澈的女兒,微微搖了搖頭,“不會過去,沒那么容易過去?!?/br> 有些事,永遠都在,揮不去,忘不了。 “娘本打算把這些埋在心里一輩子的?!辈苁暇徛暤?,嗓子微微干澀,“可是娘看你是個把持得住的,又懂得做人平平淡淡才是真的道理?!?/br> “娘親……”亦珍聽出母親聲音里掩不住的倦意與苦澀,心中酸楚不已。 旁人家的夫人太太,在母親這個年紀,正是穿紅著綠,滿身珠翠的好時光。平日在家相夫教子,得空了與兩三個要好的手帕交小聚,相約了一道往寺中上香。而母親卻一直素服,將自己囿于一方宅院之中,再不曾享受過真正的快樂時光。 如同花朵,還未來得及盛放,已然凋謝。 “娘親可是擔心縣里那位衣錦還鄉的御廚?”亦珍問。 曹氏點點頭。 當初相公究竟是辦砸了差事,還是無意間得罪了貴人,亦或是有人覬覦他燒菜的本事,最終導致了他的死?曹氏深夜輾轉難眠時,也曾一遍遍問過自己。 許是都有一些罷?相公懷揣那本由她摘選謄抄的冊子,帶著對榮華富貴的憧憬,進了皇宮。本以為能憑借他所知的那些新奇無比的菜式,獲得貴人的賞識,從此一步登天,揚名立萬,哪料想最后卻落得個死無全尸空余恨的下場。 高祖母是個何其英明睿智的女子!她太知道這些新奇別致的東西,一個不好,便會淪為爭寵的手段與工具,所以她情愿選將自己的智慧與才華,統統安放與后宅之中,由一時風頭無兩的京中才女,漸漸歸于平淡。 “娘不信你爹有那么大的膽子,與后.宮妃嬪勾結,暗害皇裔?!焙髞硭麄冊谀蟻淼穆飞?,曾聽說京中因御膳房的庖人不慎將不宜進與孕婦食用的番木瓜進予了淑妃,導致淑妃小產,引得皇帝震怒,杖斃了大批庖人與宮女太監,連同為淑妃請脈的太醫也一并拖出去杖斃了。后來又牽扯出已有一子的賢妃娘娘,賢妃娘娘被打入冷宮,從此失勢。 因是道聽途說,其中難免有失實之處,但曹氏仍從中隱約聽出不妥來。 番木瓜乃是自嶺南來的奇果,有美容養顏之效,與雪蛤一并燉了,最是滋補不過。然而孕婦卻不宜食用,因其恐會引起腹痛。相公不會如此馬虎大意,將孕婦不宜的番木瓜燉雪蛤進給正懷有皇嗣的淑妃娘娘。 這其中必有蹊蹺! 亦珍點點頭,她相信母親所說。 父親進宮,是為了博得貴人青眼,從而獲得榮華富貴的。他能燒得一手好菜,根本不必與賢妃勾結,靠暗害淑妃娘娘來獲得貴人的賞識。 何況便是個傻兒,也曉得做了壞事要毀滅證據,不叫家中大人現,賢妃若要暗害淑妃娘娘,如何會這么容易叫人牽扯出來? 這樣一分析,其中更是疑點重重。 “娘思來想去,怕是另有其人,下了毒手,你爹不過因為是新入宮的,沒有什么后臺,所以做了替罪羊罷了?!?/br> 相公自得了她的那摘抄本,一直貼身保存,便是晚上睡覺也不肯離身。宮中放假他回到家中,她幾次想將那抄本拿回來,都叫他警覺地現了,沒有成功??墒菍m中交給她的那一包東西里,卻不見那冊抄本。相公身上值錢的物件都還在,偏偏一本不起眼的冊子沒了。 “這事雖然已經過去十年之久,但架不住有些人心中有鬼。娘擔心你不知不覺著了算計?!辈苁陷p輕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澳锔嬖V你這些,不是想著叫你去為你爹報仇雪恨,而想希望你能避開那些個魑魅魍魎,好好地過日子?!?/br> “娘親放心,女兒省得了?!币嗾溧嵵貙δ赣H保證,“食鋪里女兒會仔細著的,原本已經推出來的菜色,要是忽然不做了,反而啟人疑竇。女兒想咱們還是以不變應萬變的好?!?/br> 曹氏頜。 而這時,西市的玉膳坊后頭院子里,正屋的臥房中,圓臉兒紅臉膛的老爺,也了無睡意。在床上翻來覆去半天,忽然披上衣服,一翻身自床上坐了起來。 “……老爺,這么晚了……”躺在外側的夫人迷迷糊糊地咕噥了一句,翻了個身,又睡了。 老爺從夫人身上翻過去,下了床來在一側以屏風圍起來的恭房之中,在套了繡墊的馬桶上坐下,窸窸窣窣地自貼身的暗袋里取出一本封面早已被摩挲得看不出原來顏色的抄本來。 這本抄本自當年他假借送徐得秀最后一程,幫著兩個嫌晦氣的太監替徐得秀套裹尸布的時候,趁機從猶有余溫的尸體上偷了來。自那以后,他便一直貼身帶著這本冊子,從不肯離身。 他自小跟著師傅學做菜,從最苦最累的摘菜洗菜的小工干起,因為肯吃苦,漸漸升上去在廚房里端水燒火,趁空的時候,偷偷觀察別人是怎么切菜怎么滑鍋怎么調味的,晚上暗暗地拿一把卷了刃兒的舊菜刀練習。有一日專門切菜的廚子忽然間病了,廚房里手忙腳亂的,他自告奮勇去替了那切菜工,引起師傅的注意,正式收他為徒。 為防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所以師傅并沒有將他最拿手的絕技傳授給他,只在他出師的時候對他說: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為師該教的,能教的,都教給你了。余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 他從此苦練廚藝,先進了王府當廚子,后被王爺賞識,又趁一次陛下微服往王府來時,得了皇上的青眼,入宮做了御廚。待進了宮,他才知道,宮中能人輩出?;噬厦咳諉沃辉缟疟阌酗埐耸乐?,午膳則多達二十道,到了晚上則更是翻了一番。然則這么多道膳食,陛下未必樣樣都愛吃,許多菜進到跟前,甚至連嘗都未嘗一口,便被撤了下去。而他在如此多的御廚里面,并不算是頂頂出色的,漸漸便泯然眾人矣。 恰在此時,宮中又招了一批庖人來,其中一個叫徐得秀的,斯文秀氣,看上去倒是一副書生模樣,偏偏能做出極別致有新意的菜來,才入宮不久,就連得了兩回賞賜??吹靡槐娾胰似G羨不已。 他心中暗奇,為什么一介書生,卻能做出那么些個叫人嘖嘖稱奇的別致菜色來?遂一直不動聲色地觀察徐得秀。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有一日,教他現了徐得秀的秘密。 那天他晚上吃了點酒,略略有些酒意上頭,所以早早就睡著了,到得半夜里,口干舌燥醒了來,現御膳房庖人睡的通間兒的統鋪上頭,大家累了一日都倒頭睡得熟了,徐得秀卻偷偷摸摸地起身,往恭房去了。徐得秀是新來的,所以被分在靠門的鋪位上,他只消悄悄起身,趿上鞋朝外去,很少會驚動其他人。若不是他正好半夜醒了,也不會覺。 他等了一會兒,不見徐得秀從恭房出來,遂下了鋪,赤著足躡手躡腳地接近恭房,隨后裝出一副醉酒起夜的模樣,假裝閉著眼摸進恭房去,實則眼睛瞇著一條縫,借著恭房里那幽幽的一豆燈光,看見徐得秀飛快地將一本冊子塞進袖籠里。 他猛地打了個酒嗝,呼出口酒氣,仿佛要吐了的樣子。徐得秀趕緊從恭桶上起身,快步從他身邊閃了出去。他假意嘔了兩聲,又撒了泡尿,這才又閉著眼睛摸回自己鋪上,一頭栽了上去,不一會兒就鼾聲大作。 這之后的幾日,徐得秀都有些防備他,他卻仍是老樣子,每天當值,晚上得空喝幾口老酒,與其他庖人斗斗葉子牌。 漸漸徐得秀放下了戒心,卻不知道他一直在腦子里籌劃,如何才能將他的那本冊子弄到手。直到宮中宣布淑妃娘娘有孕,懷了龍嗣,暫理后.宮的芄貴妃擔心從高麗來的淑妃不慣天朝飲食,遂許淑妃娘娘宮中另設了廚房,撥了庖長庖人去,專司伺候淑妃的飲食,會做一款淑妃極愛吃的冷面的徐得秀亦被選中,撥了過去。 他就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他甚至不需要親自動手,只因他曉得宮中必然有人比他更心急,更不愿意看見淑妃娘娘誕下皇嗣。他只要靜靜地等待那個時機到來,就可以了。而這個時機,來得是如此之快。 不過沒幾日功夫,淑妃娘娘便因用了徐得秀進上的番木瓜燉雪蛤而落了胎?;噬险鹋?,吩咐貴妃娘娘徹查此事。 貴妃娘娘身邊的大太監江睢奉命到御膳房訊問,那些早就對徐得秀艷羨嫉妒的皰人自不會放過落井下石的機會,一個個都站出來明著暗著的說徐得秀的壞話,只他做出一副與徐得秀不熟的樣子來。 但是當江睢暗示有人曾親眼看見徐得秀與賢妃娘娘宮里的宮女暗中往來時,他與其他皰人一道,點頭表示也看見了,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坐實了徐得秀勾結賢妃,暗害淑妃的罪名。 徐得秀的下場可想而知。在兩個小太監拖著他的尸往凈樂堂去焚尸的途中,他悄悄地跟上去,給了兩個小太監十兩銀子,說自己與他同為皰人一場,于心不忍,所以想送他一程,愿意替他換上干凈衣物,也好叫他去了陰間做個干凈鬼。 那兩個小太監本就嫌死人晦氣,又覺得徐得秀身上沒有油水可撈,得了他十兩銀子,哪有不肯的道理,遂躲到一邊說話去了。留下他在陰森的停尸所里,抖著手去解開徐得秀身上的衣服。 徐得秀挨了荊杖,下.身血淋淋的,這一路被兩個太監抬到停尸所,血漸漸干了,將外袍粘在身上,血rou模糊的一團。徐得秀雙眼圓睜,眼珠子凸在外頭,整個臉都變了形。他看得心驚rou跳,一壁嘴里念叨著:“徐兄弟,不是我害的你,冤有頭債有主,下了陰間到了閻王跟前,你可人清了誰是仇家。我在這兒給你念往生咒了?!币槐谖⑽戎^,不去看徐得秀的慘狀,把他通身的衣服扒下來,又換了一身兒干凈衣服上去。 他在徐得秀的貼身舊衣里摸著一個暗兜兒,掏出來也不及細看就揣在袖籠里。最后朝徐得秀的尸身拜了兩拜,這才離了停尸所,匆匆回了御膳房。白日里不敢取出來看,怕被人現。到最后竟也是學了徐得秀的樣子,半夜爬起來,在恭房中借著幽暗昏黃的一盞燈,將那冊子取出來研究。 冊子乃是以手抄寫而成的,字跡娟秀工整,竟仿佛是出自閨閣女子之手。他看了便是一驚。 莫非這徐得秀的廚藝,竟是從個女子處學來的? 他有些不信,卻有又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釋來。 這徐得秀做的菜色,許多在坊間根本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便是皇宮大內,也未嘗一見,常常令后.宮主子覺得耳目一新。倘使是外頭名廚所創,絕不會這樣名不見經傳的湮沒在民間。 只有這菜原本就是閨閣女子所創,只在內宅,做予自己的相公子女家人食用,并不曾在人前招搖過,才會至今無人知曉。 他想通了其中關節,不由得有些焦急。他將自宮里出去,想要在外頭開間自己的酒樓,憑御廚的身份,與這些別致的菜肴打響招牌。徐得秀雖說沒了,但曾聽他說起過,家中有妻有女。這本食譜并沒有與徐得秀的遺物一道交還其妻,若其妻確是能創出這些菜色的女子,必定是個極聰慧過人的,假若被她聽說了,難免不會有所懷疑。 他想了又想,遂在第二日,與御膳房中的另幾個皰人在晚上吃酒時,狀似無意間說起徐得秀來,“他死不足惜,只可憐了家中妻兒。偶爾聽他說起來,仿佛與娘子感情極好,無話不說的樣子。哎,真真可憐??!” 果不其然,通間兒外頭有人影一閃,想是去向什么人匯報去了。后來他趁宮中放假,出宮探望家人的機會,循著記憶往徐得秀家住的那一帶打聽了打聽,最后聽說徐家早已是人去樓空了。 他提心吊膽地過了一段日子,見再無人提起此事,漸漸便放下心來,暗中一點點摸索了那食譜上的菜色,做了進予貴人,慢慢又得了宮中主子們的賞識,被尚膳監總管太監提為掌膳。十年間獲得了不少賞賜,還在宮外娶妻生子。 如今他已經五十歲了,遂辭了宮中御廚,帶著妻兒,與兩個徒弟,衣錦還鄉榮歸故里,又拿自己在宮中十多年攢下來的積蓄,在西市開了間玉膳坊,專做曾經在宮中做過的御膳。這其中有不少均出自徐得秀的那冊抄本。 原本覺得自己乃是御廚出身,酒樓里的菜色有新奇別致,必然會在松江府內獨樹一幟,引得食客如云??墒悄牧舷朐谝粭l狹窄的巷弄里,竟會吃到熟悉的味道,正是徐得秀曾經做過的雜糧雞蛋煎餅,乃是一味宮中貴人極愛用的早膳。 他心中便是一驚。他的玉膳坊初初開張,那珍饈館卻像是已經營了有一陣子,若論先來后到,珍饈館里的吃食,遠比玉膳坊推出的早,那真正愛吃會吃的老饕,只消略做比較,就能知道兩家的菜如出一轍。 小小一間館子都會做的菜,便顯得他玉膳坊的菜不稀奇了。 他心中驚疑不定,里間卻傳來夫人睡意朦朧的聲音,“這么晚了……老爺怎么還不睡……” 他忙將冊子貼身收好,出了恭房,回到內室上了床。 明日一定要使人好好打聽打聽,這是他睡著以前,最后的想法。 ☆、第七十五章一意表白 待過了臘月二十三,因著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規矩,由湯伯在廚房里祭過灶王爺,接下去便是撣塵日。恰逢天氣晴好,艷陽高掛,湯mama將家里的被褥窗簾統統拆下來清洗,又教粗使丫頭英桃灑掃庭院,擦窗抹櫥,撣拂屋檐廊下、犄角旮旯的塵垢蛛網,并教湯伯挽了袖子,彎著老腰,拿細長的竹條疏浚明渠暗溝,把家中好一番打掃。 這時候亦珍是幫不上忙的,人人都嫌她在一旁礙手礙腳,她只管鎮守在店中便好。幸得這日街坊鄰居多半在家中灑掃,早上中午的生意也不是最忙。 到得下午,英姐兒忽然帶著丫鬟來了。 亦珍忙將英姐兒請進后頭偏廳,又上了茶點。 英姐兒因來的匆忙,想是路上走得急了,臉頰紅彤彤的。兩人見了面寒暄過后,她自丫頭手里接過個包袱來,交給亦珍。 “你我原本毗鄰而居,見面也方便,如今你搬到缸甏行里來,走動到底不如以前那么容易了?!庇⒔阌行﹤?,“過了年,我也要搬了,往后還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這是我這些日子繡的幾塊帕子、扇面兒并一件開春穿的斗篷,送給你留個念想?!?/br> 亦珍聽她這話說得充滿了離愁,不由得納悶兒:“不過是搬了地方,如何就見不著了……” 倏忽意識到什么,驀然收了聲。 英姐兒輕輕點點頭,“過了年,我與母親就要上京去了。此去經年,不知何日才能重逢。我最舍不得的,就是珍姐兒你了?!?/br> 亦珍有何嘗舍得英姐兒? 兩人執手相望,彼此眼中都有淚光。 能遇見一個真心對待自己的朋友,何其不易? “所以我今日稟了母親,來尋你玩,你可不能推說有事,不搭理我?!庇⒔銉弘y得嬌嗔。 亦珍微笑,“便是有再多的事兒,也不及你要緊?!?/br> 兩人便在偏廳里細細說話。英姐兒說起母親顧娘子的打算:“聽從京中回來的行商說,母親的一幅山水花鳥的繡屏,在京中能賣到幾萬兩銀子呢。便是如此,也一繡難求。母親說這繡品幾經周折到了京中,便身價不菲了。她打算在京中開一間繡坊,專做繡品生意……” 英姐說得雙眼熠熠生輝,“這原是我的心愿,想不到母親與我想到一起去了?!?/br> 亦珍微笑,“英姐兒一定能將顧娘子的繡藝發揚光大,名揚京城?!?/br> 英姐兒大力點頭,“謝謝你,珍姐兒,我一定會努力的!” 兩人又說了好一會兒話,英姐兒在晚市開始前,帶了亦珍回贈她的點心茶果,辭別亦珍,回家去了。 亦珍在門前目送英姐兒的背影遠去。 她們是彼此最要好的朋友,曾經在對方的生命里扮演重要的角色,互相鼓勵,互相開解。 英姐兒的離去,仿佛昭示著她的童年,就此結束。 亦珍的傷感來不及維持太久,店中便來了晚上第一桌客人,招娣上去招呼客人,她便回了廚房開始著手準備下廚。教亦珍奇怪的是,她總覺得那客人進了門后,視線總在自己身上打轉。 亦珍拿著澡豆的手猛地頓住。 那個圓面孔紅臉膛的客人,莫不就是母親教她提防的人?隨即半垂了頭繼續洗手。生活中總有這樣或者那樣的不如意,她卻不能為了一樁舊事成天疑神疑鬼。只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想通這一道理,亦珍鎮定下來。 衣錦還鄉的御廚開了間酒樓,無非是為了求財罷了,又不是手握重權的人物,影響到底有限。他做他的高端市場,她走她的平民路線,兩不相干。倘使他真的疑心到珍饈館頭上,一門心思當母親與她是攔路虎絆腳石,欲除之而后快……亦珍微微一笑,臉頰上露出個淺淺的梨渦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當日那兩個混混將她家的茶攤砸了個稀巴爛,拍拍手扔下狠話揚長而去,她只管循例將事情稟了,請了鄉老與里正評理。誰都不是瞎子,這縣來發生的事能不看在眼里么?后來便叫兩個混混賠了她家銀子了事。 那兩個混混賠了銀錢,哪里甘心?卻因被鄉老里正訓斥了,一時也不敢就去尋了亦珍報復。后來聽聞那支使他二人去砸寡婦家茶攤的魏婆子與縣里另一個下三濫不入流的潑皮勾結,設了個套想訛那寡婦家的銀子,兩個混混一想,便曉得自己這是被魏婆子當槍使了。心中如何不恨?得知魏婆子教縣太老爺打了個半死,兩人那是一個快慰!在瓦肆勾欄里痛飲了一場,借著酒勁兒,帶著各自的長隨,往魏婆子家門口一站,叉著腰什么污言穢語都兜頭朝魏婆子家里頭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