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衛明晅道:“我就知道你中意他,朕也喜他寬厚,且母妃早逝,你是他開蒙恩師,若是朕走了他繼位,也不怕虧待了你?!?/br> 賀蘭松翹首,目中竟露出了濕意,“你,不許渾說?!?/br> 衛明晅倒是坦然,“這沒什么可忌諱的,朕雖是天子,卻也不能當真萬歲,等到了那天,總得替你多做些打算吧?!?/br> 賀蘭松撇嘴道:“說不準我先死呢?” 衛明晅黯然道:“朕比你大兩歲,又是每日里起早貪黑的批折子,自然要死的早些?!?/br> 賀蘭松忍不住笑道:“知道了,你的奏章呢,我給你批就是了?!?/br> 衛明晅樂的蹦起來,連聲喊:“馮盡忠,把奏章都抱進來,好瑾言,朕這幾日累的眼睛疼,你先幫朕瞧著,郢哥餓了吧,我去喂他?!?/br> 賀蘭松能寫衛明晅的字,批復的奏章發到內閣去,連賀蘭靖都認不出來,此后衛明晅便常抱著折子來欺負他,他就坐在一邊抱著孩子傻樂呵。 賀蘭松從馮盡忠手里抱了一摞折子進來,無奈道:“密折所奏乃是民生要事,地方情形、四季雨露、米價貴賤、盜案多少,皆是大事,您就不看一眼,不怕我誤了江山?” “不怕?!毙l明晅道:“朕今日才知,民間百姓們說的樂處?!?/br> “什么樂處?” 衛明晅舉著懷里的賀蘭忘郢笑,“老婆孩子熱炕頭啊?!?/br> “啪”的一聲,一張奏折直直飛了過來,衛明晅忙抱著孩子躲開,賀蘭忘郢卻得了樂趣,拍手哈哈大笑。 等兩人用過晚膳批了折子,哄著孩子睡下后,已是定昏時分,賀蘭松便開始攆人,衛明晅死纏爛打了好一陣,他仍舊不假辭色,只道:“早朝要緊,快些回去吧?!?/br> 衛明晅道:“今夜就宿在這里,明日我和你一道去?!?/br> 賀蘭松堅決不允,取了大氅來幫他穿上,勸道:“太不成體統!今夜大雪,路上當心些?!?/br> 衛明晅氣道:“就該灌醉了你,瑾言,朕喜歡醉后的你?!?/br> 賀蘭松臉上微紅,道:“等過年封璽,我陪皇上好好飲一杯酒?!?/br> 往日里年節時,每至臘月二十,恒光帝便封璽,待到來年正月二十方才開璽,雖說早朝不輟,每日里仍舊御門聽政,卻已是難得清閑,若無大事,衛明晅也不必天天圍著奏章晃悠,他想想來日時光,相對而坐,賞雪飲酒,不免起了向往之心,當即便道:“好,一言為定。外面雪下的大,別出來送了?!?/br> 賀蘭松卻堅持送到門外,直等衛明晅的車架不見了蹤影,這才抖了抖身上的雪,提著琉璃燈回了臥房。 轉眼便到了臘月十五,京城百姓已有人開始在廊檐下張燈,紅晃晃的,極是喜慶。 賀蘭松從工部衙門出來,去街邊買了糖人和龍須酥,因急著回府,也不乘車,徑直騎馬回了吉盛巷。 蘅蕪侯在門前,見賀蘭松來了,忙去牽馬,小聲回道:“皇上晌午便來了?!?/br> “這么早?” 蘅蕪道:“是,小公子睡下了,皇上正在前廳生氣,不準人伺候,公子快去瞧瞧吧?!?/br> 賀蘭松暗道近日朝堂平穩,不知衛明晅生的什么氣,他把糖人遞給蘅蕪,道:“送到小公子房里去,請奶媽好好看著,別往前廳去了。早上的雞湯抄手不錯,煮兩碗送過來,再弄點松菇蘆筍和魚片扒時蔬?!?/br> “是?!鞭渴彺饝チ?。 賀蘭松躡手躡腳的去了前廳,扒在門上瞧了半日,屋里沒點火燭,只能看見衛明晅半倚在那里,卻瞧不清神情。 “滾進來!”衛明晅聽見了動靜,冷著聲音對著外間喊了一句。 賀蘭松不知是凍得還是嚇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衛明晅聲音不高,卻滿是寒意,正是往常震怒時的模樣。 “郢哥睡了?快到年下了,街上熱鬧得很,衙門里也清閑,我買了龍須酥,先吃點好不好?”賀蘭松巴巴的將龍須酥捧上來,聞著就甜絲絲的。 衛明晅抬眼一看,目中露出寒光,冷冷的看著眼前人。 賀蘭松忙把龍須酥放下,又去點了火燭,這才看見衛明晅黑著臉咬著牙,雙目殷紅,帶著幾分慌張無措,手上還攥著一紙奏章。 賀蘭松慌神,急道:“明晅,怎么了,朝廷出了什么大事?” 衛明晅直愣愣的看著賀蘭松,沉聲道:“瑾言,朕再問你一次,你當真沒有事瞞著朕?!?/br> 賀蘭松心底一涼,心虛的往后退了退,小聲道:“我,我沒有?!?/br> 衛明晅一把抓住賀蘭松手腕,嘶聲道:“賀蘭松,想好了再回話?!?/br> 賀蘭松挺直了脊背,搖首道:“沒有?!?/br> 衛明晅使力將人向外一推,起身道:“你,你是要氣死我?!?/br> 賀蘭松踉蹌著退了幾步,顧不得手腕上劇痛,又上前道:“你別生氣?!?/br> 衛明晅深吸了一口氣,將手上的奏章對著賀蘭松直砸了過來,奏章的角正正磕在他頭上,“葛平上密奏問安,順道問你賀蘭松安好?!?/br> 葛平是京郊松陽縣的府尹,俢堤壩時賀蘭松便住在他那里,此刻聽衛明晅提及此人,不由白了臉色,連聲音都結巴了,“我不是成心瞞你,你知曉了?” 衛明晅恨聲道:“你瞞的朕好苦啊?!?/br> 賀蘭松捂著額頭,黯然不語。 衛明晅指著賀蘭松道:“朕從你的書房里搜到了藥方,后廚的藥渣也瞧過了,你來告訴我,你好好的,沒生病是不是?” 賀蘭松側身避開,不敢看衛明晅的眼神,許久方道:“我確實病了?!?/br> 衛明晅眼中的淚再也忍不住,哽咽著道:“怪不得,怪不得?!彼荒_踢開地上的奏章,奪門而出。 “明晅?!辟R蘭松忙追上去,“皇上?!?/br> 衛明晅去的極快,賀蘭松怕他出事,忙對跟在身后的馮盡忠道:“馮總管,快些跟上去?!?/br> “哦,啊,是。賀蘭大人,您不追么?” “他正在氣頭上,我不往他面前討嫌了?!?/br> 賀蘭松頭上磕破了,隨便找藥油擦了擦便抱著賀蘭忘郢哄他睡覺,適才爭吵聲音太大,將他嚇哭了。 北風很大,吹得窗格子陣陣作響,賀蘭忘郢縮在父親懷里小聲地哭。 賀蘭松看著桌上的湯藥,頗有些心不在焉,笑著問道:“郢哥,哭什么呢?!?/br> “爹,爹?!辟R蘭忘郢伸出手在賀蘭松臉上摩挲。 賀蘭松臉上一涼,這才驚覺自己已經淚流滿面,他忍著心酸,繼續問道:“郢哥乖,別哭,往后爹爹不在,你,你要好好的,知道嗎?” “嗚嗚?!辟R蘭忘郢聽不懂,只會哭個不停。 賀蘭松將兒子緊緊貼到懷里去,哄道:“乖寶,別哭,別哭?!?/br> “爹,爹,抱?!?/br> 賀蘭松憮然,“你想皇上爹爹了?爹爹明日抱你去尋他好不好?!?/br> “嗚嗚,抱?!?/br> 翌日,賀蘭松下了早朝后便去乾安宮求見,被馮盡忠勸了出來,來往朝臣眾多,他也不便再求,便遞了請安折子進去。 誰知第二日第三日,衛明晅依舊不見他,臨近年關,朝上沒有大事,內閣議事也是能免則免,眼見就要封璽,賀蘭松再是淡定,也有幾分坐不住了。 臘月二十,朝廷封印,恒光帝下旨暫停御門聽政,若有要事,另行稟奏。這是從前絕未有過之事,百官們猜度之余,也樂的輕松自在,紛紛在家里忙年。 賀蘭松連早朝也見不到衛明晅了,這才真的慌了神,連著去皇宮遞牌子求見,每次都被擋在乾安宮外,馮盡忠幾番進去求情,也都被攆了出來,有次身上還被潑了半盞茶。因著衙門里不用辦差,賀蘭松索性就留在皇宮里不走,衛明晅一怒之下,竟坐著轎攆去了后宮, 馮盡忠苦著臉道:“賀蘭大人,皇上說,他去蘇貴妃宮里坐坐,晚上也不回來,要不您明日再來?” 賀蘭松卻不生氣,反而笑道:“有勞馮總管,這幾日叫您受累了,我明日不來了?!?/br> 馮盡忠愕然,隨即便道:“公子,皇上就是一時置氣,您可不能不來啊?!?/br> 恒光帝連著生了數日的氣,宮中上下凄風苦雨,頭一個遭殃的就是他,賀蘭松若不來滅火,他們就永無出頭之日了。 賀蘭松咳了兩聲,溫聲道:“郢哥病了,我著實脫不了身。也不便帶著病氣入宮,等孩子好了,再來給陛下請罪?!?/br> 馮盡忠急道:“小公子病了?要緊么,奴才給您去宣太醫?!?/br> 賀蘭松擺手道:“不打緊,有勞馮總管掛心,先是積了食,又受了風寒,并不要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