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朔看不明白周舟意。

    他的小師弟，曾嗲聲嗲氣跟在屁股后頭喊他師兄，曾于他人拿他們二人比較時笑得明朗坦蕩混不在意，也曾在茫茫月色之下古怪地笑著望他，道一句：“甚好?！?/br>
    他像是懷揣著程朔自己都不甚明了來自何處的滿腔惡意徘徊在他的四周，時時刻刻準備著做些什么，拿走什么，摔碎什么，然后望著他的神色心滿意足。

    所以在那個時候，在那個來往游人歡笑不斷，萬盞燃燈亮如白晝的那個時候，他拿著榛子酥折返，看到葉夜身邊站著周舟意的時候，才會猛地渾身發涼。

    周舟意穿著與自己相似的外衫，拿著與自己相似的面具，不知道說了什么便逗得面前人哈哈大笑，然后在葉夜聞聲轉頭看過來時，站在少年背后遙遙望向自己彎起了眼睛。那一瞬間，程朔心頭涌上的說不清是憤怒亦或惶惑，他快步穿過了人群，但等走到了葉夜的面前握住他的手臂時，周舟意卻已經不見蹤影了。

    “阿朔怎么了？”葉夜疑惑地看他，眨了眨眼，“怎么氣喘吁吁的？”

    程朔定定看他一會兒，才緩緩笑了笑：“怕少主等急了，就自個兒跑了?！?/br>
    “怎么會?！比~夜一咧嘴地笑了起來，看上去和程朔離開之前并沒有什么區別，“我哪舍得離開阿朔呀?！?/br>
    程朔垂下眼睫輕輕笑了聲，正要將榛子酥放在了葉夜的手中，卻驀地看到了葉夜另只手上的糖葫蘆。

    紅彤彤的，刺眼的很。

    程朔頓了頓，轉而問道：“方才看少主像是在和什么人聊天？”

    葉夜看到榛子酥立馬就要伸手，聞言也只是點點頭隨意地說：“嗯?！?/br>
    “少主認識？”程朔又問。

    “不認識，”葉夜睜眼說謊話，“我把他認錯成你了，道了個歉就聊了幾句?！?/br>
    葉夜當然認識周舟意。

    準確來說，葉夜認識的是周舟意這個名字。

    如果說在原來的故事劇情里，葉常鈺是程朔成神之路上的第一個光榮的墊腳石，周舟意就是第一個光榮的絆腳石，前一個被利用得完完整整，后一個被虐打得徹徹底底。

    作為前期的第一個反派，周舟意欺負程朔的理由很簡單，有人就是喜歡看白玉染瑕，所以對于周舟意而言，這塊白玉就是他那個天資無雙的師兄，他看得愈久，便愈想砸爛了試試。

    簡單而言，就是見不得別人好。

    只不過沒想到這么個小變態，長得卻是一副人畜無害的好模樣，如果不是自報了家門，葉夜大概是不會把他往周舟意這個身份上扯的。

    而為什么兩人正好能碰上，葉夜就不知道了。

    想歸想，葉夜面上分毫不顯，理直氣壯地伸手去拉程朔的胳膊：“阿朔，榛子酥給我?！?/br>
    程朔不冷不熱地笑道：“少主既然有了糖葫蘆，還要吃榛子酥嗎？”

    葉夜抬眼看他：“……”

    看看，這個年紀的小朋友不管是什么人設，吃起醋來都是一樣的陰陽怪氣，別別扭扭。

    葉夜發自內心的疑問道：“我不能兩個都要嗎？”

    “不能?！背趟氛f完，像是為了讓自己更有理有據一點，補充道，“少主今天零食吃的已經夠多了，大多又是甜的，回去得牙痛?！?/br>
    葉夜提出解決方案：“我可以一個吃一半?！?/br>
    程朔的眼睛瞇了起來：“……少主就這么喜歡糖葫蘆嗎？”

    葉夜沒回答，轉而看了會兒程朔，然后道：“阿朔不喜歡？”

    “不喜歡?！彼袷怯行阂植蛔〉膼琅?，語氣也生硬了起來。

    一聽到程朔不喜歡，葉夜就爽快地上交了糖葫蘆：“既然阿朔不喜歡，那就不要了?！彼攀牡┑┑卣f著，又笑道，“下次阿朔不喜歡，直接說就好了，不用繞彎子的?！?/br>
    “我喜歡阿朔，阿朔不喜歡的，不管是什么，我也不喜歡?！?/br>
    程朔微愣，下意識地接了過來扔掉，下一秒就被少年搶走了懷里的榛子酥，拆了外包裝捻了半塊放進嘴里，再把另半塊放進程朔的嘴里，便笑著去拉他的手擠入了人群：“走吧阿朔，煙火該開始了?！?/br>
    程朔跟著走了幾步，才慢慢回過神來，他們一前一后走在擁擠的人潮中，他只能看到葉夜放在背后的手勾著他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自己的手掌。程朔一時恍然，抬眼時看見燃燈高懸，長街亮如白晝，少年頭頂與自己一般的云紋玉簪燦燦生輝，光耀奪目。

    他們耽誤了些時間，等到的時候，也只剩人群后面還有幾棵樹沒站滿人。他們找了棵樹下站著，程朔看著費勁墊腳張望的葉夜，后知后覺地為自己前面莫名其妙的糾纏而后悔起來。

    明明從最開始他們倆下山開始，葉夜最期待的就是這場煙火，偏偏被自己攪了個干凈。

    程朔這么想著，就忽地看見身邊的少年轉頭拍了拍樹干，然后利落地把前袍往褲腰帶一塞說：“阿朔，我們去樹上看?！?/br>
    程朔：“……”

    世家子弟仙門第一人的程朔人生第一次爬了樹，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中途甚至還因為沒找對位置而滑下去了兩次。

    程朔更后悔了。

    但好在樹上的視野的確開闊，晚風從林葉間呼嘯穿過，程朔聽見不遠處一陣嘻嘻哈哈的聲音，回身才發現經由他們倆開頭，陸陸續續又有少年人往樹上爬，對上視線時甚至還會開朗地招手問好：“公子上元安康！”

    程朔忍不住葉跟著笑起來：“上元安康！”

    他話音剛落，忽地聽見遠處一悶巨響，手也被葉夜一把握?。骸鞍⑺?！開始了！”

    江邊傳來無數的歡呼大笑，天空之上大片大片盛開的煙花近乎映亮了整片暗夜，程朔下意識側頭，果真看到少年眼睛里遠勝過這場煙火的明媚光影。

    葉夜似有所覺般轉頭看了過來，看見程朔的半邊臉在煙火的映襯下明明暗暗地閃爍著，眼中猶還帶著未褪的笑意，望著自己說了句什么。葉夜沒有聽清，睜大眼睛又是搖頭又是擺手，程朔便輕輕笑起來，直接湊了上來拉過他的脖子親了上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那一瞬間，葉夜什么也沒聽見。

    那風聲與煙火，人聲與歡呼，一并都消失了，只剩下程朔離開時附在耳邊的那句：“我說我想親你?！?/br>
    葉夜笑了起來。

    那是此后許多年之后，這個世界上再沒有葉常鈺的時候，程朔也可以清晰地在腦子里勾勒出的景象。遠處夜空煙火盛開，底下人群歡鬧嘈雜，而面前坐在樹上的的少年笑容明亮，他張嘴說了什么，聲音被喧囂吞沒，可程朔看出來了。

    他說：“阿朔，我好喜歡你?！?/br>
    那是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此直白地說出這句話，可程朔到底沒有聽清那究竟是什么聲調，什么語氣，以至于在無數個日夜后，他也曾經恍惚懷疑過這是不是自己臆想出來的，可能那時候葉夜什么也沒說，又或者說了別的。

    可他已經無從查證了。

    他和葉常鈺從一開始就不可能有所謂的“未來八十年”，再談后悔，也沒什么意思。

    但這都是后話了。

    煙火會之后已經是深夜了，節日仍未結束，葉夜和程朔索性也不打算回烏硯山，又在街上轉了好久才在昌曲城中找了處酒樓住下。

    好巧不巧，因著節日原因，酒樓的客房所剩不多，葉夜和程朔定下的正好是最后一間。等進了屋后，程朔便叫來了熱水讓葉夜去洗，等葉夜洗完出來時，床鋪也已經收拾好了。

    葉夜披著濕漉漉的頭發坐在桌邊招呼程朔去洗，程朔不放心地看一眼他的頭發，囑咐他不要沒擦干就去睡——上回葉夜就有因為覺得長發晾干實在是太麻煩而選擇直接睡然后被程朔抓起來教訓的前科——葉夜乖乖應是。

    等程朔也洗完澡再出來，已是第二天的凌晨了。

    來了這個世界之后就作息非常規律的葉夜在興奮勁下去后便開始困得搖搖欲墜，直到程朔坐到他背后幫他擦頭發了才勉強清醒了一會兒，但最后還是敵不過洶涌的困意腦袋一歪就直接睡了過去。

    第二天葉夜再醒來已經是日上三竿了，他在床上閉著眼睛吭吭哧哧了半天才勉為其難睜開眼起床，拖著嗓子喊了兩聲程朔，反倒是把小二給招來了：“公子醒了？”

    葉夜迷迷瞪瞪地看他：“醒了?！?/br>
    “和您同行的那位剛出去了，囑咐小的看您起床了就給您準備早飯?！毙《Φ?，“公子這便洗漱一番，小的去端吃食來?！?/br>
    小二動作倒也利落，葉夜剛漱完口，粥和小菜也上齊了。

    而葉夜才剛吃到一半，程朔就回來了。

    程朔進門掃了眼桌子便笑了：“少主這才剛起？”

    葉夜理直氣壯：“也還早呢?！?/br>
    程朔坐在他邊上，笑道：“少主說的是?！?/br>
    葉夜咬著筷子問：“你去干嘛了？”

    “少主還記不記得曾經向我要過所用的熏香？”程朔說著，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香囊放在桌上，推到了葉夜的眼前，輕輕道，“今日起得早，左右也無事，便去周圍鋪子給少主配了來?！?/br>
    葉夜詫異地看他一眼。

    程朔誤以為是葉夜忘了，笑著搖了搖頭，干脆拿起來跪了下來，直接系在了葉夜的腰間，絮絮叨叨地解釋道：“說是熏香，其實大多是草藥，但能靜氣凝神，對少主的修行大有裨益?！?/br>
    葉夜伸手摸了摸那個香囊，和系統說：“這可是他白月光師尊給他的方子，程朔完球了?！?/br>
    系統：【不好嗎？說明在他心中你已經逐漸取代了他師尊的位置?！?/br>
    葉夜皺眉：“你怎么回事，你不敬業?！?/br>
    系統：【？】

    葉夜：“我們的任務可是報仇?！?/br>
    沒想到會被葉夜提醒任務目標的系統：【……】

    系統：【我看您談戀愛談得很開心?！?/br>
    葉夜義正嚴辭：“這是兩回事?！?/br>
    “我喜歡他，和我要做任務有什么沖突？”他再次重申，“你不要質疑我的業務能力?！?/br>
    系統：【……好的?！?/br>
    腦內交流結束，葉夜捏著香囊對著程朔笑彎了眼睛。

    “謝謝阿朔，我很喜歡?！?/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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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惜程朔最后的好日子。

    接下來就是反目成仇和葉夜跟別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