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節
“怎樣,可敢與我踏湖一游?” 峰頂月下,身旁男子負手笑立,雪峰天地為幕,萬丈塵俗放手。 眼前峰谷,四面絕嶺無路,唯有縱身可入。 子嬈微微挑眉,看向他的目光漸漸帶出三分恣意,三分暢快,于是忽然之間,她牽他的手,縱身躍出山峰,飄搖的袖光如一片幽云浮風,直往那晶瑩廣闊的湖面撲去。 耳邊破風之聲,衣衫急遽振揚,自高峰墜下時驚人的速度,令人心臟猛烈收縮,繼而生出暢游天地生死無間的快感。 張開手臂,任憑身體極速跌落,風與霧疾旋,夜與光迅逝,放棄任何借力,卻沒有松開相握的雙手。 二十丈……十丈……五丈……三丈…… 勁風中傳來低沉的笑聲。 即將墜落粉身碎骨的瞬間,夜玄殤身形奇跡般一轉,掌間真氣,忽然將子嬈身子向上送去,子嬈亦飛袖而出,借他真力騰空的同時揚袂一帶,兩人原本疾墜的勢子頓變斜飄,便那樣攜手輕掠,飄然踏雪,落至光影剔透的湖面。 笑聲隨之傳出,是毫不掩飾的肆意與暢快,笑意流過眉梢的剎那,飛揚之姿燦若流光,仿佛整個天地都為之一亮,一人注視之中,微風過境,點點雪光漂浮夜空,一片絕色空靈。 足踏冰湖,子嬈心中極是痛快,抬手揮袖舞雪,看向夜色之下含笑而立的男子,“這是什么地方?” 夜玄殤眼底倒映她輕舞的身影,深邃清澈如同夜光之下的星海,“喝酒的地方?!?/br> 他笑著回答,在她詫異的注視下隨手拔劍,隨手一揚,真氣貫處,歸離劍破冰而入,直透雪湖。隨著“喀喇”數聲輕響,湖面裂痕四現,被他雄渾的內力震透冰層,自雪下延伸出去。兩人立足之處頓時浮浮搖搖,裂冰之間現出柔軟的湖水,仿佛隨時便會輕涌上來。 子嬈自不在意失足入湖的危險,不過略提真氣,輕盈立于冰面之上,卻只見歸離劍破冰之處,已是出現一股清澈水流,深泉一般不斷涌起,如碎明月,如濺珠玉,而一絲奇異的酒香亦隨之若隱若現地融入了冷月風光,也不知是雪漫山空的氣息,或是云去月開的晴意,似極香美,又不盡然,只叫人捉摸不著,分辨不清。 子嬈尚自愣愕,夜玄殤已是俯身痛飲一口,目露暢快之意,跟著抬頭笑道:“這雪嶺之酒絕不比云湖玉髓差些,不嘗嘗嗎?” 子嬈這才回過神來,知這雪嶺深處定有酒泉,卻也唯有這人尋得到此處,更只有這般武功修為,方能破冰引酒,如此一飲。當即足下一點,身形略飄,俯身之時墨發隨雪,伸手淺掬。掌心清流,若雪微融,入口一瞬,似是冰紋乍破,月光忽現,卻只一瞬,那酒意冷意,清意寒意,倏然無蹤無痕,卻又在下一刻直徹肺腑,似將五臟六腑化了水晶琉璃,冰雪質地,通透得可見可知。 子嬈輕呼一聲:“好酒!”這等快意,驚云冽泉較之過烈,云湖玉髓較之太醇,如此自然之氣,無需釀造亦無法釀造,縱使泱泱湖水亦難沖淡分毫。 一口酒下,仿佛仗劍江湖,縱馬風塵。一口酒下,仿佛袖拂驚峰,登山乘霧。一口酒下,仿佛長歌破空,秋水浩波,仿佛身邊之人抬眸一笑,山風流泉,月明青松。 子嬈雙眸漸漸被笑意染透,如玉魅顏亦似酒色風流,透出冰清玉潔凈麗的嫵媚。清風碎雪,夜色萬丈,卻此一人,喜怒顰笑,奪了星姿月色。夜玄殤抬頭看她,目光亮處似極柔和,只是唇畔慢慢挑開一個戲謔的輕弧。 忽然間,他掌下悄悄發力,那深湖酒泉被他內力激發,驀地向上濺出,散開一天晶瑩冰流。兩人此時距離極近,子嬈始料不及,就這樣被他濺個滿臉滿身,輕呼一聲向后閃去。 “夜玄殤!”被偷襲之人修眉一剔,揮袖擊向冰湖,那酒泉與冽冰心法相融,化作萬千晶絲穿挾飛雪,向著夜玄殤迎面揚去。 夜玄殤一招出手,自然早有防備,放聲大笑,掌間一道光華閃過,歸離劍綻開清芒,美酒冰泉于劍尖飛散,劍氣一揚,又是一道流光濺出。 步移,人趨,袖飛,身旋,曾經無數次交手,劍出招至心意相通,雪華冰影,星辰湖光,仿似在兩人之間穿流飛蕩,一人振劍如水,電馳星飛,一人轉舞若云,步步風華。兩人皆是趁醉而戰,放手而搏,斗至酣暢,劍若游龍破蒼穹,興致極時,舞作清影穿云霄。 如此長夜,如此風光,如此一戰! 一時心中暢快,彼此眼底笑意,想喝酒時有人作陪,想打架時有一對手,無論何時都是人生一大快事。 酒入喉,劍逐風,月影沉,飛雪落。 直到飲得醉了,打得累了,兩人方才罷手,也不知誰先躺下,在微雪冰晶之上,浮浮沉沉,看那星月滿天。 散雪落上長睫,星光輕覆眉梢,沒有人說話,只有冰湖輕流的微響,酒泉的清香,千峰靜籟,萬谷空寂,無風亦無浪,寧靜得好似紅塵夢幻。 不知過了多久,子嬈清魅的聲音在微雪中輕輕響起,“換作你,會追查下去嗎?” 身邊之人頭枕手臂,沉穩的呼吸聲隨著微微起伏的湖波不時傳來,面對這莫名所以的問話,也無需再多解釋,只是閉目說道:“會?!?/br> 只一個字,極簡單的答案,便如他的人,他的劍,劍出心堅,則諸難辟易,無需遲疑,更無猶豫。 夜玄殤就這樣躺在星光之間,話語淡淡,似若清風,好像所有發生過的事情都根本微不足道,她的身份,她背后的風浪,她的榮華與風光,“人在穆國,只要你愿意,此事必定水落石出?!?/br> 只要你愿意。 若你選擇追查身世,天涯海角,真相必定大白于天下,若你不想節外生枝,這份秘密從此掩埋穆國,歸離劍下不會有一人一字泄露。 子嬈睫毛微微一動,“你不在意?” 夜玄殤懶懶答道:“賭輸給我的是子嬈,不是王族九公主,何況若你不愿,這賭注也一樣可以作罷,這些并不影響我們喝酒,也不影響我們聊天過招,穆王又或是九公主,又有什么關系?” “你也不在意穆國?” “那只是我的責任?!币剐懶π?,漫不經心,但卻沒有人會懷疑他可以在下一刻成為殺伐無間的王者。 一天風浪如許,一心清湛無波,一人身系九域興亡,卻可揮手將一切擲作塵埃。 一切皆可為執念,一切皆盡如清風。 無論你做什么,無論你是誰,他便是他,進退從心,無需緣由。 并不是每個人,都有直指本心的勇氣。 并不是每個人,都有得友如此的幸運。 紅塵安寧,冰雪如畫,子嬈張開眼睛,看向浩瀚夜空,漫天星光倒映,漫天月華無盡,微雪如絮,輕輕落下,無聲無息,覆上了紅唇柔美的笑痕。 過了片刻,她突然輕聲說道:“夜玄殤,謝謝你?!?/br> “不覺多余?”男子疏朗的笑語響起。遠近山峰環繞無聲,冰雪在月華之下閃動著清爍的光芒,子嬈倏然一笑,輕身而起,揮袖之間將歸離劍卷入手中,劍出,光燦人間。 空谷明月,飛雪寒霜,人似乘風,劍欲飄飛,一十八招歸離劍法,便在她袖底指端,月下湖心,化作淋漓盡致一舞。那樣的光華,那樣的劍氣,似將冰雪風云盡融其中,仿佛九域山河,因此一舞而動,九霄天地,因此一劍而傾。 夜玄殤驀然擊掌,長嘯而歌,歌聲直震云霄,直上青冥,與那飛舞的魅影相融無間。 千古明月,照此天地,萬載冰華,一影成雙。 這一夜兩人痛快醉飲,直到天色將曉,酒足興盡,方才離谷而去,湖面上重新恢復平靜,月光依舊輕灑山谷,冰峰晶瑩,默對雪夜煙霞,唯其高處,絕壁之上,多出龍飛鳳舞的字跡,冰雪之中驚破塵夢。